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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回家 ...

  •   第十章

      晨雾像一层半透明的纱幔笼罩着医院走廊,罗葳轻手轻脚地帮向城换下病号服。这是半年前向城最常穿的驼色羊绒衫,如今套在他消瘦的身体上却空荡荡的,而以前向城总跟他说这件衣服太修身。
      “真的不用带轮椅?”罗葳第三次确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橡胶把手。
      向城正弯腰系鞋带,闻言仰起脸笑了笑:“医生说可以适当的走动,有助于恢复,带轮椅太麻烦了。”
      罗葳拗不过他,只好妥协。
      从医院大门出来时,秋日的阳光像一捧温水突然浇在向城脸上。他下意识抬手遮挡,指缝间漏下的光线在睫毛上碎成金色的光点。
      罗葳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他知道,这次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太久没见过这样明亮的白天,那些被困在病痛和药水里的感官被自然的真实所唤醒…而不自觉发颤。
      向城突然笑起来,这是住院以来罗葳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生动的表情。
      这一刻,罗葳多希望这世上存在某种奇迹,能让所有被病痛折磨禁锢的灵魂重获自由。
      “车还有三分钟左右到。”罗葳将围巾绕在向城颈间,羊绒面料掩住了他削瘦的锁骨。
      向城没有应答,只是睁大眼睛望着街道。车流在他瞳孔里流动,是一个个机械生命……外卖员的电动车铃、公交车进站的刹车声、行道树下小贩的叫卖,所有这些嘈杂的市井声响在他耳中都成了新鲜的交响乐。他的目光贪婪地追随着每一个细节:理发店门口旋转的彩色灯箱、被风吹着跑的塑料袋以及穿校服打闹的中学生们——这些寻常街景在他眼里都成了珍稀展览。
      向城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街头的喧嚣淹没:“你说…我以后会不会再也看不到了。”
      他的目光仍停留在街角那家花店门口,那里摆着一盆盛放的白色玫瑰,花瓣边缘还沾着晨露。
      罗葳猛地握紧他的手,触到指节处突起的骨节和冰凉的皮肤。他想起昨天深夜邢言在办公室给他看的那组数据,CT影像上那些狰狞的阴影确实缩小了些许。
      “昨天邢医生告诉我,”他刻意放慢语速,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可闻,“KrasApop-12的实验数据很理想…”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向城腕间的红绳,“相信邢医生,你的病可以治好的。”
      向城笑了笑,这个笑容让他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像是枯枝上突然绽开一朵花。但他终究没再说话,只是把视线转向马路尽头,那里正驶来一辆黑色轿车。
      上车时罗葳注意到,向城弯腰的动作比往常迟缓了许多,右手一直按在上腹部——那是胰腺的位置。他迅速报出寺庙的地址,后视镜里映出司机探究的目光。
      车窗缓缓升起,将尘世的喧嚣隔绝在外,只剩下汽车引擎细微的嗡鸣。
      寺庙的台阶比之前来时更陡峭,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缝隙里蜷缩着枯黄的银杏叶。罗葳半搂着向城的腰往上走,掌心能清晰地数出绒衫下凸起的每一根肋骨。
      香火味混着深秋的桂花香飘过来时,向城突然停在一棵古银杏树下,树干上斑驳的树皮像极了向城手背上输液留下的淤青。
      “你还记得这棵银杏树吗?”向城仰头看着树冠,阳光透过金黄的叶片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有片叶子落在他肩头,这让罗葳想起了三年前,当时向城就站在这个位置,一个吻落下时,同时坠在他发间的银杏叶。
      罗葳点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记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这座寺庙他们来过三次,每一次都刻骨铭心。
      第一次来时,银杏果落满石阶。向城穿着米色高领毛衣,在满树金黄下突然吻了他。那个吻带着桂花糕的甜味,和一句烫得人心口发疼的“一生一世。”
      第二次来,他们已经结婚了。向城从寺庙求了两根红绳系在一起挂在树上,说要比月老的红线缠得更紧。那天寺里在做法事,诵经声像潮水般涌来,他们在潮声中十指相扣,畅享未来。
      而现在,第三次。离婚协议上的墨迹早就干了,法律上他们已经是陌路人。只有向城腕间那根褪色的红绳,和罗葳口袋里新求来的那根,还在无声地纠缠。
      向城突然咳嗽起来,罗葳摸到他后背凸起的肩胛骨在剧烈颤动。等咳喘平息,向城苍白的嘴角沾了丝血迹,被他迅速用手背抹去。他笑着指向树干某处:“你看,我们的红绳还在。”
      罗葳凑近才看清,树皮裂缝里确实藏着两根几乎风化的红绳,被岁月搓捻成了深褐色。其中一根上还挂着颗小小的银铃铛,那是他当年亲手系上去的,现在早已哑了声。
      那两根纠缠的红绳在风中轻轻摇曳,其中一根上依稀可见四个褪色的字迹——一生一世。墨迹早已被雨水和时光晕染,只剩下淡淡的灰痕,就像向城此刻苍白唇上残留的血色。
      罗葳伸手触碰那些模糊的字迹,指尖传来粗粝的触感。记忆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午后,向城咬着笔杆认真在红绳上写字的模样。当时墨汁还沾到了他的虎口,罗葳笑着用湿纸巾帮他擦去。
      罗葳无意识的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铂金戒圈外侧刻着的“X&L至死不渝”已经有些磨损。
      签下离婚协议书的那天,向城便脱下了自己的戒指,没再戴过。
      “当时用了劣质墨汁。”向城轻声说,手指抚过模糊字迹。他的指甲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
      远处传来浑厚的钟声,惊起一群飞鸟。向城仰头看着鸟群划过的天空,突然说:“其实我偷偷来过这儿一次。”他的声音很轻,“确诊那天...我来求过死。”
      “有时候我会想...”向城的手指轻轻描摹着红绳上褪色的字迹,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是现在?”他的指尖在‘一世’那个字上停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还有很多事没完成...很多地方没带你去...”
      一阵风吹过,银杏叶沙沙作响。向城转过身,目光落在罗葳无名指的戒痕上。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脆弱得如同冰面上的裂痕:“小葳,要是我真的撑不过去...你要记得按时吃饭,别总熬夜改稿子。”
      “你要替我好好生活下去。”
      罗葳胸口猛地一窒,仿佛有把钝刀在心脏上来回拉扯。他看见向城眼底浮起一层水光,却又在下一秒被强行压下去。
      向城伸手整理他被风吹乱的衣领,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玻璃制品:“...我欠你的,大概永远都还不清了。”
      这句话里藏着太多隐晦的重量。向城的手指在罗葳颈后停留了片刻,指腹触到一道新鲜的咬痕——齿印整齐得近乎刻意,边缘还泛着淡淡的淤青。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手指,替罗葳拢了拢衣领。
      一片银杏叶旋转着落在两人之间,叶柄恰好指向寺庙正殿的方向。那里挂着块褪色的匾额,写着“明心见性”。
      “风大了,我们进去吧。”向城收回手,将颤抖的指尖藏进袖口。他转身时,那片落在肩头的银杏叶悄然滑落,正好盖住地上两片较为枯黄的落叶——新的覆在旧的上面,就像某些无法言说的秘密,终究会层层掩埋。
      .
      向家别墅的铁门还是老样子。罗葳付完车费后,转身发现向城正盯着门廊上那个青铜风铃出神——那是他十二岁获少儿美术奖时,父亲亲手挂上去的。
      “要不...”罗葳刚开口,门突然开了。
      向丰年站在玄关的阴影里,身上还沾着颜料的气息。这位享誉画坛的艺术家比半年前更瘦了,两鬓的白发像宣纸上晕开的墨渍。
      “还知道回来?”他的目光扫过向城手腕上的住院带,冷笑一声,“看来是病得要死了才想起这个家。”
      陈钰虹从厨房小跑出来,“丰年!”她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城城好不容易才......”
      “哼!”向丰年猛地转身,别墅大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陈钰虹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围裙系带,在腰间勒出一道深深的褶皱。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眼角挤出几道细纹:“快进来吧。”
      进屋后,罗葳的脊背不自觉地绷紧,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他像棵移植失败的植物般僵立在向城身侧,连影子都显得格格不入地斜映在镶木地板上。
      突然,一团雪白的影子从古董屏风后窜出——是只博美犬。
      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在认出向城的瞬间亮了起来,呜呜咽咽地扑到他脚边,用已经发黄的毛发拼命蹭他瘦削的脚踝。
      向城蹲下身将小狸抱起来,显然很久没见到过主人了,它发出幼犬般细弱的呜咽。向城发现它老了许多,毛发不再蓬松如初,跑起来时右后腿微微跛着。
      “你们先坐会儿,汤快好了,等会就能吃饭了。”
      “谁准你准备午饭了?”画室里突然爆出一声怒吼,墙上的油画框剧烈震颤,某幅未完成的肖像画啪嗒一声歪斜下来。向丰年踹开房门,“这种败坏门风的东西,也配吃我向家的饭?”
      向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罗葳看见他宽松的裤管在发抖,却挺直了脊背:“妈,我们走了。”
      “走?”向丰年狠狠的瞪着面前的人,“当年你擅自改志愿时我就该打断你的腿!我花三百万送你学油画,你跑去学建筑!竟然还跟男人搞在一起得了这种病。”
      “一直以来,都只是您自己的执念罢了。”向城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凝滞的空气。他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红绳,
      “就像您那些根深蒂固的偏见,永远不可能通过血脉传承给我。”
      “还有…” 向城看着向丰年,一字一句的说:“我的病跟小葳无关。”
      客厅灯光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向城的影子单薄得像张纸,却挺得笔直。而向丰年的影子扭曲变形,像幅被泼了松节油的未完成画作。
      茶杯砸在实木地板上。向丰年的脸涨成紫红色,脖颈上青筋暴起:“滚!带着你那个变态...滚出我家。”
      “向丰年!”陈钰虹突然冲上前,死死抱住儿子瘦削的手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保养得宜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掌心,在向城袖口留下一道月牙形的血痕,“城城三岁起就被你按在画架前,每天十八个小时练习画画...画不完还不准他吃饭...”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其中一滴落在向城手背的针眼上,蛰得他微微一颤。
      “地下室那么冷...他够不到画架,你就让他跪在板凳上画...”陈钰虹的声音突然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昂贵的真丝围裙在剧烈颤抖中沾满了泪水,“现在他病了,你还要赶他走…”
      “你配当父亲吗?”
      陈钰虹的尖叫震得罗葳头皮发麻,他摸到向城手背凸起的青筋,想起今早在寺庙求来的新红绳——此刻正死死硌在他的口袋里。
      这场闹剧最终以二人离开落幕。
      回程的车上,向城始终偏头望着窗外。夕阳把他的侧脸镀上一层血色,睫毛在颧骨上投下的阴影随着车行微微颤动。罗葳注意到他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那里有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
      他曾听向城提起过这道疤的由来,是十二岁时被向丰年用油画刮刀划伤的,就因为他在比赛前擅自改了构图。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像一卷被强行倒带的胶片。某个瞬间,车窗外闪过一辆熟悉的黑色SUV,驾驶座上的金丝眼镜反光刺痛了罗葳的眼睛。但等他再定神看时,那辆车已消失在岔路口,仿佛只是幻觉。
      向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几星暗红。他迅速握拳,将血迹藏进掌心。
      罗葳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向城喝了一口,将带着血腥味的水咽下去。
      他缓缓开口,眼神里凝着近乎赴死般的平静:
      “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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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下一本刑侦文——《我只查案,不谈恋爱!》 年下自恋狂狼狗队长攻 X 冰山猫系法医受 (自恋刑警×冷脸法医的鸡飞狗跳刑侦日常,本文完结后即开坑!)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