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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   【翳海重明】
      (十)
      “想要吗?”润玉笑着说,“喝下去就能恢复以前的修为了。”
      镜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玉瓶上挪开视线,冷哼一声道:“我连你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怎会轻易收下你的东西!”
      润玉笑道:“说的也是,我们又不熟,镜枭将军若再被暗算一次,岂不是又要被抓去卖了?”
      那鸟儿果然上钩。镜枭一把接过玉瓶,怒道:“本将怎会被同一伙人暗算两次!”
      说完咕咚一口全部吞下,这东西也不知是何物,入口清香异常、待到流入腹中瞬间便化为一股精纯灵力充斥全身经脉,被这灵力冲刷过的经脉仿佛枯藤逢甘露,似乎连经脉都拓宽了些许。
      润玉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在它喝下琼玉膏液之后,原本灰败的绒毛逐渐染上颜色,虽然只是点微弱的赤霞绯红,但已能预见完全长成后的绚丽夺目。
      接着,这些染了赤色的绒毛开始变幻形态,连整只鸟都开始慢慢拔高、化作人形,绒毛上的红色渐渐隐去光泽,化为皮甲覆盖在一名瘦弱少年身上。
      ——这就是镜枭的人形。
      修为初成的精灵通常会把真身上的皮毛鳞甲化作衣物,这是源于它们自我保护的本能。在最开始时,往往会根据修行的功法和真身属性而变化成布帛或甲胄,直到修为更深一些,不再依靠这些抵御外力,便可加入追求六界潮流的队伍中去。
      镜枭这身皮甲,显然两边都不沾。
      说是甲胄,它过于寒碜,说是法袍,它又过于粗糙,委婉一点来形容,约莫是仙界在籍人士普遍拿不出手的水平。
      偏他自己一点不觉得磕碜,还很是兴奋:“我恢复到全盛时期的法力了!这是什么灵丹妙药,我以前从未见过!”
      听到“全盛时期”,再看看他这幅拿不出手的尊容,实在有点无法直视。
      润玉倒是不介意他这模样:“这是琼玉膏液,算不得什么稀罕之物,但对于你来说,恰好是最适合的食物。你如今的状况,或许就是因为吃太多其他鸟族的食物导致。”
      这道理就像是吃肉的生灵常年吃素,吃素的则被强迫吃肉,倒也不是活不下去,但时间久了难免会影响根基。润玉话里对他红鴖身份的不认可已经完全被他忽略,镜枭像是被口腹愉悦蒙蔽了心智,喝完甚至还想再要一瓶,只是姮陵岛守将的包袱太沉重,他吱呜半天也没好意思开口。
      就这么纠结了一会儿,他果断转移了话题。
      “你我并不相识,助我恢复功力也不像是有恶意,可你为什么支走阿翮?他不会留我一人在这里,想必你们对他做了什么手脚,这又是为什么?”
      润玉看了看他:“他已经不记得你了。”
      镜枭急道:“这是为什么!你凭什么随意抹去他的记忆!”
      润玉淡淡道:“因为接下来你要跟我走,不记得你,对他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谁要跟你走!”镜枭后颈的翎羽登时炸开,一股红气从颈侧窜上额头,汇聚在头顶隐隐有种翎冠的形态,一瞬过后又迅速消散。
      “你凭什么决定别人的事?别以为你给了我吃的就是恩惠了!我这就还给你!”说完竟作反刍状想要把琼玉膏液吐出来!
      “不得无礼!”苍钧翻了个白眼,连忙扼住他的后颈,两指抵住咽喉某处软骨,连声音带行动一并卸掉,竟如捉小鸡一般将这堂堂守将捏在手中。
      润玉笑了笑:“你如今连自己的命门都护不住,随便几个狐族爪牙就能将你抓去售卖,竟还质问我‘凭什么’?”
      镜枭又怒又急,整个人都罩了层火似的红霞,若不是脖子被人捏住,跟煮熟的虾也没什么区别。
      “这个世界只有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时候才能质问‘凭什么’,”润玉敛了笑容,“你若是不够强,恐怕连问出这句话的资格都没有。——我还以为堂堂姮陵岛守将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镜枭憋得满脸通红,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润玉示意苍钧松手。
      镜枭忿忿道:“难道弱小就不该存在?难道强大就能凌驾一切?是谁制定的这个规则?如果规则是对的,那又为何让弱者生出反抗的意识?”
      润玉微讶,难得认真的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有点意思,可惜……”
      话未说完,只见远处祥云落下,一名文士手捧锦匣缓步走来,不出几步便到了近前,只金光微闪便褪去文士袍服换了一身宝铠。
      竟是那名被派去青丘国的亲卫。
      大概是连润玉都没想到他会回来得这么快,便省去不必要的礼节,直接让那亲卫上前来复命。
      那亲卫也不多说,呈上手中锦匣,揭开盖子里面有一团血腥邪秽之气被灵力牢牢封于匣内,隐约还有些黑雾死气盘旋于内。
      即便如此,也不影响润玉看清匣内的东西。
      ——枯槁狰狞的狐首,灵禄郡王的头颅。

      这东西既然呈于天帝御前,里面的因由也不外乎就是那点事。
      有神职的仙人死后不留尸骨,一身修为与血肉精魄尽数化作灵气反哺天地,涂山灵禄既然留了头颅,那便是用了什么法子舍其肉身保全元神,虽修为尽毁,但狐族总会有重塑肉身的秘法,再不济也能夺舍重生。此时涂山灵祁献上头颅请罪,到更像是铁了心要保这位胞弟一命了。
      润玉勾了勾嘴角,眼里并没有笑意。
      “涂山灵祁可还有东西呈上?”
      亲卫呈上一封卷轴:“狐王派了一队使者往九重天运送贡品,清单在此。”
      润玉并未伸手接那卷轴,亲卫便将其展开。略微瞥了一眼,见着几个罕有的珍宝名字倒是让润玉有些吃惊,他本以为涂山灵祁送上这些东西不过是走个章程,早已将君臣颜面撕碎,没想还当真下了点血本,看来狐族虽然铁了心要瞒下海市中的勾当,却还没做好准备立即与天界对峙。
      而这个还未准备好的原因总不会是月下仙人那点裙带关系,想必狐族也不是铁板一块,又或者涂山氏在兽族各部中有其他更难缠的对手,无法承受两面受敌的压力,总之不必在调查鸟族邪疫的时候分神去料理狐族,终归是件好事。
      润玉挥退了那亲卫,看着湖面若有所思。不多时,他问镜枭:“这湖可有名字?”
      “这湖叫映月湖。”镜枭见了方才亲卫送上的狐妖头颅,言语间已不似先前那般莽撞,他虽年少无知,却还不至于太蠢。说完映月湖的名字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普通,忙道,“这世上可能有千万个‘映月湖’,但姮陵岛上的映月湖却是唯一能真正映射月之精华的地方!”
      润玉看了他一眼,显然早已看出这地方的独特之处,姮娥在此地陨落,月之灵与神女悲泣遥相呼应,在诞生新的神女之前将永不消竭,而多年来姮娥的仰慕者与祭奠者在湖中投下不少灵器宝物,这些驳杂的灵气经由月华洗练折射,更加扑朔迷离、难以追溯本源。
      倒是无形中提供了一处便利。
      润玉对苍钧道:“尔等守好此地,不必布下结界,以免被人寻到踪迹。”他看了看镜枭又道,“看好他,本座返回之前不得让他离开半步。”
      苍钧领命。只见一道银光闪现,润玉已遁光没入映月湖中,以苍钧为首的御殿军亲卫已经非常默契的分散在湖畔各处,虽无结界,却各自占据攻守要点,寻常仙魔绝难靠近。
      镜枭曾拜入巡海尸鹫门下学艺,虽然成效不大,但多少也是见过仙家排兵布阵的,散仙蓄养的游兵与正规天兵相差甚远,而正规天兵中,下界诸王的兵将又与天界兵将相差甚远,他虽然猜到这位救了自己和岛上幼鸟的神仙可能是天界的大人物,但此时看恐怕已不只是大人物那般简单。
      他遥望天空,隐藏在穹灵云端之上的,除了诸天星宿五方神尊,还有遥不可及的九重天。

      映月湖底并不如湖面那般平静,湖水虽然依然清澈,可湖底聚集的灵物在月华反复折射后已经变得驳杂混乱,这些灵气在湖底横冲直撞,互相混杂又互相消抵,最后剩下来一些难寻根源的杂乱灵气滋养岛上生灵,是以此地多年来虽有美貌鹭鹤,却从未出过修为高深的大妖,若无翼渺洲驻兵庇护,便会落得如今任人鱼肉的境地。
      这样的地方在六界之内还有很多,有些甚至连杂乱的灵气都没有,只是一处贫瘠的据地,要么向更强大的势力寻求庇护,要么任由适者生存的规则洗练,大浪淘沙,能延续下来的又有几个。
      姮娥陵寝并没有多少阵法加持,只有这岛上居民所修建的一处水下行宫,说是“行宫”都未免牵强了些,不过是几间石室组成的墓室,不管姮娥生前有多么艳惊六界,死后也不过一座陵寝一口玉棺,随葬的法器珍宝也所剩不多,唯一还算保全的,只有水晶玉棺里的一套法袍玉带和几件簪花玉钗。
      润玉走进主墓室,向那口玉棺行了一礼便结印而坐,很快周身灵力盘绕,聚拢成一个向上闭合的阴阳鱼灵阵,灵力经阴阳鱼阵溢散后,竟与周围杂乱的灵力融为一体,再难看出分毫差别。
      这种完全与外界融为一体的灵阵放眼六界也无人能做到,润玉能轻松布下此阵与周围特殊的环境脱不开关系,然而他此时却并没有看上去那般轻松。
      灵阵内不过几丈之地,里面冲刷激荡的灵力却如罡风利刃一般,润玉脸色苍白,发丝飞扬,袖摆衣角都被罡风割破。这罡风在阵内冲撞了小半个时辰才逐渐平息下来,最后一部分化作普通灵力散出阵外,一部分没入润玉体内,汇聚于肋下伤口处。
      此时润玉的面色已十分难看,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楚,片刻后他运指为刀,划开已经愈合的伤口,牵引灵力,从伤口里慢慢抽出一股灵力,离体后才汇聚成一片兰叶的形状。
      那叶子本是一道浅绿的灵力,直到完全抽出再凝结成实体,上面沾满血迹,几近枯萎,在润玉手中温养了一会儿才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这正是在西海时润玉被银鼍王所伤,墨烬斩下为之疗伤的那一片真身。
      已经化为灵力治愈伤口的兰叶真身本来是无法取出的,但润玉精通各类冷僻阵法,又有强大的修为支撑,要做到并不难,只是这滋味绝不好受,撕开伤口已是极大的痛楚,要将融于血肉的灵力剥离出来重新凝成兰叶,更是需要承受无法想像的痛苦。
      那片兰叶在润玉手上逐渐舒展,随即化为一抹极淡的人影,正是消失在南海极渊的墨烬。
      此时润玉已经掩去撕裂伤口的血迹,只是面色还透着苍白与疲惫,化作虚影的墨烬无法说话,他的本命仙根并不在此地,只能颦着眉死死盯着润玉伤处。
      “飞花解体,”润玉笑了笑,眼底却隐有怒气,“兰君当真好气魄,连真身都能说舍就舍。”

      墨烬脸上有些窘迫,他身为上神,即使遇到险境也不止这一种脱身保命的办法,但能在南溟帝君手中保有全部元神和记忆的,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不过这种舍弃真身的法子只有花木真身的仙人能用,只要仙根尚在别处,总能慢慢重塑肉身。
      但要舍弃多年修炼的真身,依然是极大的损耗,若重塑时不得当,便与废去修为重头来过没什么两样了。
      可若是不用飞花解体,哪怕只有一缕神魂被南溟帝君抓住都是极大的隐患,谁也不知道这位隐匿多年的帝君有多少以魂魄牵制他人的手段,更有甚者,若是利用墨烬余下的神魂炼成傀儡反制真身,再操控真身搅乱天界,或借其身份暗杀天界重臣,都是无法想像的可怕后果。
      润玉叹了口气道:“南溟帝君身边可有异常之人或异常之事?”
      墨烬口不能言,只摇了摇头。
      润玉又问:“依你看,此次变故可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墨烬仍是摇摇头。
      问到这里,润玉的心已经沉入谷底,墨烬是他认识多年的好友,也是左膀右臂,他们之前的默契早已更胜君臣,事发时若连墨烬都察觉不到任何先兆,那必然是蓄谋已久。可南溟帝君镇守极渊多年,从不与天界之人来往,也不曾听说与谁有过仇怨,他的突然出手让人弄不清到底是冲着天帝去的,还是另有所图。
      这些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头绪,对于润玉来说,现下倒是帮墨烬尽快重塑真身更为迫切,他道:“花木仙修渡上神劫后都会留下仙根以备不时之须,兰君向来缜密,想必不会漏了这些。此地灵力驳杂,经阵法隔绝后外人绝难寻到踪迹,正好适合为你重塑一部分真身,只是你须告知我仙根所在何处,这片真身需与仙根合并才能事半功倍。”
      墨烬看着他肋下那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沉默不语。润玉说得轻松,墨烬却再清楚不过这其中的难度和损耗的真元,且不论将已经化为治愈灵力的真身重新剥离出来需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光是将其凝聚为实体足以与仙根重新融合就需耗费不少修为,而在短时间内将兰叶凝聚到能召唤元神的程度,只怕润玉已动用了龙魂真元。
      他原本想借南海之行培育新的茵非罗花,治好润玉的五识衰退之症,若当真到了与鸟族兵戎相见之时,也不至于像在银鼍国时那般受旧伤牵制。凡人尚且讲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天帝之尊肩负六界,更不该留有任何隐患,可如今润玉不仅屡次涉险,还为墨烬重塑真身损耗极大,这种种变故甚至让他怀疑当初在花界外非要随行是否真的是正确的选择。
      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润玉道:“凌霄殿朝会后兰君便请辞前往各界收集阵法材料,想必培育茵非罗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么你是否想过,在阵法大成之时会有人趁你修为大减出手取你性命呢?”
      墨烬不言。他并非鲁莽之人,朱雀聚灵阵需耗费极大灵力,而他与南溟帝君素不相识,即便有天帝敕令,也不敢保证没有任何风险,可他依然去了。
      润玉的神色总算缓和了一些:“君臣之义,朋友之情,兰君待我与我待兰君并无两样。”
      墨烬神色复杂,先是动容,再而怅惘,最后都化为无声的叹息。
      他向润玉肃拜一礼,上前两步,在润玉手中写下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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