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天帝纪事之观海策》苏鸩

2、第 2 章

　　【怒海银鼍】
　　（二）
　　洞庭湖上空波谲云诡，丰宁草泽虽有结界防护，但远远的仍可看见里面云烟明灭，又有蓝光电闪，离得近了，甚至能听到野兽的嘶吼。好在附近居住的凡人并不多，即使有异象外泄，也能遮掩过去。
　　然而结界里面远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轻松。獓狠被斩断四肢经脉，又被捆妖索压制不能化形遁逃，心知今日已是生死存亡之境，此时身上有毛发倒竖，肌肉抽搐用力，便如长矛一般射出，周围手持捆妖索的天兵纷纷中招，好在苍钧大多能及时将其击落，又指挥新的天兵替补阵法位置，以保证捆妖索织成的大网不会分崩离析。
　　但这般补窟窿的打法绝非长久之计，再多的天兵也不能如怪兽毛发一般无穷无尽，且如此伤亡，对于现在天界的局势来说，已经算是不小的消耗。
　　苍钧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本是擅攻之人，此时一味防守，难免左支右绌，多少次恨不得将獓狠斩于戟下，却又不得不在紧要关头停手。
　　好在这番困境也并未持续太久，正在双方胶着之时，天边有龙吟阵阵，由远及近，一条龙形虚影振翅而来，形如群山蜿蜒，色如烟雨天青，待到近时又有浩然清圣之气，龙影从高空向獓狠俯冲而下，在途中化作强大的灵力冲击。
　　獓狠被这捆妖索束缚，又感受到上方龙灵威压有雷霆万钧之力，从骨子里带来的恐惧让它挣扎得更加剧烈，眼看捆妖索即将崩坏，苍钧执戟而上，利刃如电，不待獓狠动作便已封其退路，速度之快、辩位之准，只怕更甚于这凶兽自身。
　　龙灵压下，已是定局。这灵力分明是天青烟煴之色，却有不可一世之威，霎时间湖水激荡，地面颤动。等到一切平息，獓狠已被封入御魂鼎中，那青铜鼎收敛光芒，飞入云层之中。
　　此时有六头虬龙驮云辇立于三层云盖之上，车后有仙侍执华盖，车外有祥云瑞彩。御魂鼎穿过云层，飞入车内一人手中。
　　苍钧见云辇已知天帝驾临，但眼中却毫无喜色。他追随天帝已近五百年，自然知晓应龙腾飞的速度远胜于这龙驾云辇，此刻又是洞庭有难之时，以润玉的作风，根本不会讲什么排场，他若乘车而来，必然是不便飞行。
　　云辇缓缓降落湖面，苍钧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收回真身化作人形，将归云戟化入掌内，快步到御驾前行礼道：“属下延误回援，不知陛下可还顺利？”
　　车内的天帝轻咳一声，道：“去叫白念过来。”
　　苍钧看向太湖君，他们距离不远，自然不用真的去叫，白念也是个醒事的，连忙整了衣冠上前行礼：“哥哥安好。”
　　车上云幔隐去，露出天帝真容，他穿练色华服，著盘龙银冠，面如冷玉雕砌，目有秋水沉霜。
　　“獓狠本在三危山，为何到洞庭湖来对你穷追不舍？”
　　白念茫然道：“这……我也不知……”
　　天帝道：“洞庭生灵险遭獓狠祸害，你与濂壶也差点命丧凶兽之口，此时却说不知？”
　　白念还是一脸懵懂，似乎也在苦思。
　　见他模样，天帝也失去耐性：“将太湖君押回天界。”
　　白念吃了一惊，正要求情，但天兵显然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顷刻间就已将人拿下，正要押走，忽然白念怀中窜出一物，张口就咬在天兵手上，尺来长的身躯悬空扭动，就是不肯松口。那天兵吃痛，却因圣驾在侧不敢发声，便要去捉住这活物。
　　白念忙道：“只是条小鱼！别伤害它！”
　　车内天帝五指微张，将这幼兽擒入掌中，白念见状奋力挣脱天兵，跪拜于驾前：“陛下容禀！前几日小仙因思念亡母，返回洞庭小住几日，不想在笠泽偶遇这小鱼，观它形貌似是龙鱼，又开了灵智，便收在身边喂养，除顽劣一些并未伤人性命。”
　　“龙鱼？”天帝垂眼看这挣扎不已的小兽，体型不大，但身覆鳞甲，蛇尾鱼身，有四爪却无角，长吻利齿，高额大眼，此时正奋力扭转脑袋要去咬那只捏住后颈的手。
　　“世上已再无笠泽龙鱼。”润玉眼中神色难辨，指尖白光闪动，包裹小兽全身，瞬间鳞甲上的青黑褪去，现出银亮色泽，显然是有人曾在这小兽身上施加封印，“这是西海鼍龙，色如钢刀，目中带金，应是来自银鼍王族。”
　　白念一头雾水，他年纪尚幼，从未去过海外，内湖的水族认识不少，这种海族还从未见过。
　　润玉又问：“你从何处找到它？”
　　白念道：“我来笠泽时，见它在泥沼里与其他水族争抢食物，以为是龙鱼族遗孤，便收到身边来养了。”
　　润玉似笑非笑道：“西海鼍龙虽实力强横，银鼍王族却子嗣艰难，这种不知何故流落内湖的王嗣你也能随便收养？”
　　白念听得目瞪口呆，大约也是没有想到自己竟能捡个王嗣，虽然他对西海鼍龙仍是一无所知，但洞庭湖距离西海有多远，他还是有些概念的，这么幼小的银鼍，怎么也不会是自己从西海跑过来。
　　他还在纠结，那边负伤的洞庭君濂壶却是心里咯噔一下，白念年幼无知，他身为旋龟不知活了多少年岁，若说不知道西海银鼍，怕是连自己都会笑出声来，他抬头望过去，果然见天帝正看着他，眼中不见喜怒。
　　“陛下容禀……”濂壶忙起身奏对，刚一开口，忽然湖中灵力波动，仔细一看，竟来自天帝的云辇之内。
　　放置于车内的御魂鼎阵阵颤动，不及看清就有一缕黑色的怨魂冲出，直往润玉手中小银鼍而来！
　　此时御魂鼎距离润玉不到一丈，收服獓狠之后就被放置于车内茶案之上，这本是天界封印凶兽的法宝，曾经也用来关押穷奇，但若肯舍去肉身，拼尽一身修为，未必不能从鼎中脱出一缕神魂，只是这样损失太大，少有如此狠绝的凶兽。
　　这怨魂速度极快，又是獓狠拼死反扑，想必吞噬银鼍的好处远大于它舍弃肉身修为，这一击不仅有獓狠的怨恨，更有它多年来吞噬活人积攒的怨气，这些怨气若放出来，侵染整个洞庭湖也是不在话下，此时与獓狠自身的怨魂融为一体，其威力可想而知。
　　距离如此之近，润玉手中应变也是极快，瞬间就张开抵御冰墙，然而更快的还是苍钧。
　　自云辇降落湖面，他心中就已有猜测，等到云幔散去，果然见润玉脚踝处有血迹渗出，想必是在钩吾山收服饕餮时负伤，他一刻不敢放松警惕，果然变生肘腋，在御魂鼎震动之时他便运起灵力在手中，待怨魂撞上冰墙，就已将獓狠捉住。只是这怨魂煞气冲天，在云辇内苍钧有所顾虑，不得不将其先驱逐出去。
　　怨魂冲出云辇，便往天边逃窜，幸而苍钧早有准备，背后羽翼伸展，快如闪电，顷刻便追上獓狠怨魂。
　　獓狠失去肉身虽力量大减，但化作魂体反而更难擒获，若无极高的阵法修为和专门压制妖邪的法器，短时间内也难以将其捕获。不过英招一族管御凶兽亿万年，对付这种金蝉脱壳的凶兽魂体也颇有心得，苍钧长戟过处，留下道道锐茫，将獓狠退路封死，但魂体虚无，只凭归云戟也难以将其击毙。
　　云辇中的润玉将这一切看得分明，抬手召来赤霄剑，正要起身迎敌，却发现左腿无法承受力量，一时竟难以站起。
　　脚踝处有大片血迹渗出，他只能以寒气冻住创口，这时车后忽然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笑声：“你若强行迎战獓狠，这条腿怕是就治不好了。”
　　润玉瞥了一眼车后，一条蓝色的捆妖索出现在手中，手中一挥，一头被五花大绑的怪兽便滚到车前。
　　是真正的滚。
　　它被捆得浑然一体，四肢紧贴躯体，除了露出一个脑袋，根本就是一个圆球。这圆球怪兽先是被拽得撞上车辕，又滚到拉车的虬龙身上，虬龙受惊，挥着尾巴就把这东西拍飞。
　　当然也不会真的就被拍飞了，毕竟捆妖索的另一端还握在润玉手里，只是这一段皮球般的体验应当也是极为爽快，直到停下来也不见它能再说什么话。
　　这怪兽长着羊躯虎爪，人面而弯角，只要不开口说话，不露出极宽的口裂和尖牙，甚至还算得上有那么一点人畜无害。
　　当然饕餮这东西怎么都不可能跟人畜无害扯上关系，润玉直到现在都无法忽视左腿上被咬的那一口。
　　大概是缓过了被当做皮球踢的眩晕感，饕餮一保持平衡就开始破口大骂：“你这后生晚辈竟敢对本大爷无礼！我可是唯一一个被神皇赐名的饕餮！你……”
　　不等它说完，润玉手中一握，蓝色的捆妖索在它嘴上绕了几圈，将它的上下颚捆得牢牢实实，确保耳根清净，润玉才继续思索如何尽快解决獓狠怨魂。
　　谁知事与愿违，饕餮即使嘴巴被封牢，也要从腹部发出咿唔唔咿的声音，润玉简直烦不胜烦，正想着干脆把这东西冻成冰块，忽然脑中某处响起一个声音：“獓狠若怨魂解体，化作万千厉鬼逃向人间，你可就得花上几千年去人间除妖捉鬼了。”
　　润玉眼神一凛，看着饕餮，手指一动，捆妖索松开一个缝隙，足够它开口说话。
　　“獓狠之所以被称为与穷奇齐名的凶兽，正是因为它食人之后，人魂入腹不得出而化作厉鬼，时间越久，越是凶残，这些厉鬼为獓狠提供力量，獓狠也为厉鬼提供新的血肉，两者相生尚可相安无事，若獓狠豁出一切，怨魂解体逃去人间，你就等着捉几千年的鬼吧。”
　　饕餮的声音恶毒又幸灾乐祸，润玉却只轻笑一声道：“若真要去捉鬼，本座便将你带在身边，什么时候厉鬼全部收回，什么时候再给你东西吃。”
　　饕餮一听忙道：“我可以解决獓狠怨魂！”
　　润玉道：“哦？”
　　饕餮嘿嘿一笑：“你我已立下血契，只要你用应龙血肉供养我，我立刻就能为你吞噬獓狠。”
　　润玉道：“血契的内容是让你供本座驱使，而本座给提供食物。这獓狠便是给你的食物。看来你被镇压在钩吾山太久，脑子出了点问题，连主仆身份都分不清，不如本座命雷公电母来给你醒醒神如何？ ”
　　说完指尖蓝电闪烁，显然是召唤雷电的法咒，饕餮见状忙道：“你松开我！我这就去！”
　　润玉嘴角轻扬，撤去饕餮身上的捆妖索，在神识中默念驱使法咒，饕餮眼中有蓝光闪过，体型瞬间增大几倍，锁定獓狠怨魂便扑了过去！
　　那边苍钧虽能将獓狠怨魂困住，但没有合适的法器，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将其收服，此时饕餮加入战局，反而占了苍钧的优势，也不必担心獓狠逃出，直接张开大嘴，嘴角几乎裂到后脑勺，一股极其强大的吸力将怨魂拽住就往嘴里送，大约獓狠也感受到饕餮的可怕，立马分化成无数厉鬼冤魂四散而去，不惜折损神魂也要保住最后一缕元神不灭。
　　只是饕餮从不会让到嘴的食物逃跑，那股吸力牢牢锁住每一缕神魂，不多时就全部吸入腹中。
　　这久负凶名的三危山獓狠终于在洞庭湖彻底被吞噬。
　　饕餮舔了舔嘴角，返回云辇前，正要开口，苍钧已将归云戟架在它的脖子上：“陛下，这凶兽留不得。”
　　润玉还未开口，饕餮已经气急败坏：“我们可是立过血契的！你想过河拆桥吗！”
　　苍钧闻言一惊：“陛下？”
　　润玉抬手示意他此时不必问，先召来岐黄仙官为濂壶仙君医治，又将手中挣扎不已的鼍龙交还到白念手上，这才对饕餮道：“你若不想死，那就乖乖听话，本座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否则……”
　　苍钧非常配合的将归云戟刺入饕餮的皮毛之下。
　　饕餮怒道：“你就不怕血契反噬吗！”
　　润玉笑了笑：“上一个跟本座立下血契的是穷奇，你猜他现在在哪儿？”
　　饕餮闭上嘴巴。
　　大概安静了一会儿，饕餮还是忍无可忍的大叫：“我要去花界取离离草！”
　　“离离草？”
　　饕餮道：“我已经饿了十几万年！不用离离草抑制食欲的话，当心我……”
　　润玉笑道：“当心你怎么？”
　　饕餮气急败坏：“当心我疯起来连自己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