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创作人》摇爻乐

1、希腊美少年

　　晚上八点半，魔都体育馆。

　　深蓝和银白的舞台灯缓缓相逐，在全息投影和烟雾机的造势下，场内也变的迷幻。独奏的钢琴为沉稳的男低音做铺垫，渺小和伟大在大师的呈现中更加泾渭分明。场内所有观众都屏着气沉醉在舞台中央这位华语乐坛泰斗营造的意境中。

　　二楼，罗预眉目微挑，睨着楼下某处出神。

　　今晚是方虔华老先生沉寂了三年的首次特别演出，除了献上几首经典和嘉宾演出，最终目的是想借此机会发布这三年他精心准备的专辑，其中收录了他与几个金牌创作人合作的单曲。
　　为了做好这张专辑，方虔华用上多年在乐坛积攒下的口碑和人脉，邀请了自己心仪的音乐人，甚至将一手带大的学生也叫过来给专辑中的一首合唱润色。凡是邀请来的，各个非等闲之辈，风格都自成一派。今天方老特地将这些作品搬上舞台，就是想向他们呈现最终完成效果，也算是没有辜负每首歌的缘分。

　　罗预就是方虔华的得意门生。

　　说起来他算乐坛新秀，十八岁刚考上伯克利就凭借自己的原创作品大火。不少媒体娱记都轰轰烈烈地炒作他是拯救华语乐坛的明日之子，作为新生一代有望将本土原创推向世界。
　　方未每每看到这类新闻都觉得好笑，故意坐到录音室沙发上，语气轻佻地念给他听。罗预要么不理会，要么皱眉不耐烦的抽个文件往他身上一丢，埋头继续校验音准。

　　“哟，这少爷怎么还在这儿呢！”方未上了楼，抬头就望见罗预倚着石柱靠着，张口吆喝了一句朝他走来。罗预歪头斜眼看他，眨巴几下眼睛，抬了抬下巴朝楼底示意：“那人谁啊？”

　　方未撑开手架在大理石扶栏上，顺着他的目光往下望，仔细瞅了才确定这位爷说的是陈青泽，扭头冲他
　　“他你都不认识，陈青泽呀！现在圈内最有名气的就是他，是个文化人。年少有为，今年才二十八，唱歌和创作都双一流，太有风格了。不过这两年倒是光给人写歌了，自己也没怎么发，老爷子现在唱的这首就是他参与制作的。我记得给你发过他唱的demo啊，你要是以后想在华语圈子混，他你可得认识！”

　　废话，我能不知道他吗。罗预心中暗想。

　　只觉得有些不敢认，出国三年只从网页报道上看过他的照片，具体混的怎么样是个什么状态自己也不清楚。上学时有过一面之缘，有天下午他被老师请来给自己所在的音乐特长班传授经验，那时学生气十足，青涩又耀眼。

　　现在，也还依旧风华正茂，但那份从容自信已经如影随形了。

　　刚刚看到几个工作人员从后台出来，边走边激动地小声低呼，又吃吃笑个不停。似是在惊喜会在后台看到他，又说他今天穿得像个小王子，年轻可爱。罗预有心留了耳朵听几句，现在一看果然，西服前摆裁掉又加了刺绣改良，扣子扣上像是一条宽腰封。高贵的宫廷花纹和金色丝线交相辉映，衬得整个人都大方得体风度翩翩。

　　奔三的人了，怎么还臭美的跟二十出头的小鲜肉似的。

　　他摸着鼻子不说话，舌尖不自觉抵了抵后槽牙齿尖儿。

　　“诶，你怎么不接我话茬啊，刚说的听到没？”方未一脸不满。
　　“你是文化人吗？我干嘛要跟你说话。”

　　“哎，你少跟我来这套。讲真的，人跟您还是一个母校呢，算起来是你前辈。待会儿结束我家老爷子有个酒会，你要是去打招呼就放尊敬点。”方未一听就知道这厮闷着坏，嫌弃地甩了个白眼“赶紧换衣服去，再过两首就到你了！”

　　“好嘞。”罗预笑笑，转身闲散的走进休息室。

　　老先生的情绪一层层叠加，演出也从平静推向激烈。

　　陈青泽清楚自己创作的这首歌如果交给方虔华会有非常好的呈现效果，但第一次现场听到这首歌被这么正式完整的表现出来，心里还是有些独立音乐人的得意和紧张。老先生在结合自己音域条件的情况下intro选用了钢琴切入，配合他的曲子，又多了点歌剧效果。陈青泽暗暗记下这点，琢磨着能不能再把这个换成别的乐器，在chorus合适的地方加一点新的东西，让古典和流行的碰撞再强烈一点。

　　舞台灯骤然风驰电掣变幻不停，灯光把全场打的一片辉煌，鼓点愈发紧凑。

　　陈青泽隐隐有些激动，他记得这段自己写的时候总是卡，换了几个版本都不太满意。

　　跟方老交流说明了情况就把简单的demo发过去了。三五天后，那边就传来了一个文件，他打开听完后心中暗惊。这段跟前面的契合度很高，虽然跟自己设计的风格迥然不同，但完全兼容，连贯之外又将境界打开，一片开阔。

　　他自诩是个才气斐然的青创人，对青年一辈的作品大多尊重但也还没见过让自己意外的。可就这段而言，他很是服气。风格新颖又大气，视野隐隐比自己高出一阶。

　　怎么没听说过方老那边的制作团队有这号人物，难不成自己二十八的黄金年龄，是真的跟不上这个高速迭代的时代了？

　　陈青泽不解，叹了口气，眯着眼睛继续欣赏下去。

　　罗预从休息室拿了两瓶矿泉水，拾级而下。走到后台，打眼就瞧见靠舞台最近处站着的陈青泽。老先生这时一曲已毕，他正含笑冲台上鼓掌致意。罗预默然看了一会儿，掂量掂量又捏着两瓶水回去了。

　　诚然，他是有点想跟陈青泽打个招呼表示有心交好，尤其在才刚听了他的歌的情况下。但现在贸然前去显得有点儿一脑热，难免让别人拿不准分寸，以为自己是愣青。

　　罗预旋开瓶盖，轻抿一口，润润有些发紧的嗓眼，最后对了遍台本和走位。确保不会出意外后，这才放心的拨弄着耳返走向候场。

　　他不喜欢事情脱离料想的感觉。只要认真对待和付出的，哪怕只有那么一丝，都必须得到回报。

　　一路上周围的工作人员不停轮换，行色匆匆。候场更是熙攘嘈杂，指示灯和通知的广播乱作一团。罗预在这儿等了一会儿，略微有点浮躁，额前也蒙了薄薄的一层汗珠。心里感觉就像是用金属在磨砂纸上反复摩擦，幽微逼仄的让人不痛快。

　　化妆师为他做最后一遍检查时，按住了他的汗又为他补了一层散粉，关切地问：“是看到大场面紧张了吗？”

　　他心里觉得莫名，自己看上去像是个会怯场的人吗。面儿上还是好脾气的冲化妆师笑笑，对上化妆师的眼睛温柔道：“那倒还好，主要这里太热了。好好的姑娘家，被安排在这实在是折腾人。回头我跟方未说声，把候场清清，就留点重要人员，还你们个清净。”

　　化妆师小姐在看到罗预那双黑如点漆的眸中带着似笑非笑神色时脸就红了，听他这么说哪管是真是假。七荤八素的道了谢，赶紧逃走假装去忙了。

　　罗预目送化妆师离开，收回视线，定定神。一脚踏在升降台上，耐心等待登场。

　　他闭上眼睛过了一边流程，又开始想别的心思。

　　待会儿上台，陈青泽还会呆在那儿吗。
　　今晚结束还有酒会，他也走不开。
　　刚刚看好像来了好多娱记，明天方未又要得胜了。
　　别人或捧或踩的语言听腻了，没什么反应。
　　要是能让陈青泽这么文气的人来说，还真有点儿意思。

　　罗预在升降台开始移动的一瞬回神，哂笑自己心宽，还是收拾状态准备炸舞台吧。

　　方老气喘吁吁，汗透了衬衫里的背心儿。他打了个手势将聚光灯招来，偏站在舞台一隅。拿起麦面对观众的时候，隐约有些恍惚。从年轻时到现在也有了几十载，面对如潮的观众和偌大的场子，他很庆幸自己没被吞没，没有转而消逝在一代又一代更替的记忆里。

　　偶尔圈子里那群老朋友聚起来吃饭时，总有一两个在酒桌上喝着喝着就情绪上头，摆摆手说这条路真的走不下去了。方老忘不了那些清醒时一派云淡风轻把酒言欢，醉后迷茫无措，语无伦次的强调自己已经过气被淡忘，那些真实的、挣扎的眼神。

　　这把年纪还要坚持做音乐，做得好了有人说是宝刀未老，大师无法超越。做的不符合口味了过时了，就有铺天盖地的报道说老牌创作人逃不出卖口碑卖情怀、消费自己的怪圈。自己被骂也就不说了，挫了这个圈子里还在苦苦坚持熬着的老哥哥们的心，才是真的无地自容。

　　旧的老牌已经站不住，新的支柱还寥寥无几。

　　只要是创作，不管哪行，都少不了传承二字。传承的或许是技术，但其中更多的是精神。有天赋有想法的年轻人太多，可真的愿意耐心去磨出一个精品的太少。

　　他听过很多有点小才气的年轻人创作出很有灵气的小旋律，但他们也就此止步。沾沾自喜心浮气躁，赶紧发出去享受鲜花和赞誉，玉汝于成的道理就没有人给他们灌输过，所以他们的作品就少了一些精神气儿，被淘洗一段时间也就销蚀了。

　　没看到新的强盛力量崛起，就想让他们这些老家伙退场，如何甘心？

　　方老压下此时翻涌的情绪，想起了底下等着候场那个主儿，心中又一热。谁说无人承前启后，至少还有这小子在。只要他撑得住，就不怕后继无人。一个怔忪，他又想起了两个月前，这小子不分昼夜的帮自己编了几天曲，最后终于改到他也满意才算审完。那几天，自己去找过他一次。

　　“罗预，如果我也退出了这个圈子。你能撑得起来吗？”
　　“为什么要我撑？”青年神情恹恹，松弛的坐在躺椅上，揉着颈椎反问。
　　“那你为什么做音乐？”
　　“你们都说我有天赋，而且我也确实感兴趣。”
　　“兴趣是引导你入门的，就看你现在的状态，难道你就没有点追求？你昨晚又熬了个大夜。”

　　罗预抬眼，对上方老沉稳认真的神色，叹了口气将搭在工作台上的脚放下，想了想：“在音乐上，我是被你们带大的。您如果要问我做音乐的理由，那实在太多。”

　　他顿了顿，双手自然交握：“这个过程中的每个细节，凡是能跟我共情的，都是我坚持的理由。我可以说是因为热爱，因为信仰，可这些都太浅了。”
　　“它是一种糅合而成的感情，在我小时候跟一群学音乐的小孩儿一块上课的时候就知道。可能是从小跟着你们，让我有一种优越感——我跟普通玩音乐的不一样，我是在跟它互补，算是双向共生。于我而言，它不是可夸耀的一技之长，它跟我一样，需要生长。”

　　方老知道他向来心里主意很多，可看着这个孩子安安静静的垂眸说出这些话，还是眼眶发烫，大为欣慰：“罗预，不管以后你发展到了哪一步，都要牢牢记得你现在对音乐的感情，还有你今天说过的这些话，它们都是有温度的。”

　　最后叮嘱了他调整好作息时间后，方老起身拿起外套欲离开，瞥了罗预两眼，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又说了一句：“要是以后你被人拉去拍戏做演员，千万别疏懒了音乐！”

　　罗预失笑，扭头挑着眉梢：“方老，虽然你的说教又酸又长，但好歹我也没辜负吧。”

　　再说了
　　“音乐这条路，我披荆斩棘，九死不悔。”

　　这好小子，哄长辈一套一套的。方老带了点笑意，面向观众：“有位小友，跟我相知多年。今天他正好有空，就把他邀来给我撑撑场子了。下面的掌声都送给他吧。”

　　方老前四个字刚吐出来，场内就突然人声鼎沸，欢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尤其是自称妈妈粉姐姐粉女友粉的，都不要命的喊出了罗预的名字，神色疯狂似哭似笑。

　　陈青泽本来靠着幕布后面铁架子跟助理说着话，一时也被外面的尖叫声惊到，喊的什么听得也不真切。他好奇地绕出后台站在刚刚站定的位置，眯着眼朝周围张望。上方好大一片赤红灯海，撑起了整个场子的半壁江山，依稀可见有粉丝拿着带“预”字样的灯牌。

　　“太疯狂了。”陈青泽心中暗想，纳闷的开始猜有哪个歌手名中带“预”字。

　　说起这个他也后悔自己疏懒，按道理在应别人之邀的时候应该问两句了解一下情况。可他是方老私人叫过来只做观赏性质的交流，本就打算悄悄地来，知会方老一声，看完表演就偷偷溜掉。不曾想今天小林告诉他，方老结束之后还有个酒会，推脱的话恐抚了方老的面子。
　　无奈只好在演出开始的时候叫人赶紧送套礼服来，又摘了眼镜。匆匆换好后也不好意思去二楼跟各位行家打招呼，干脆凑在舞台边上，看得清楚，感受的也更直观一点。

　　“小林，这马上要表演的是哪位啊？”

　　“我看看……节目单里只说是特邀嘉宾，没透露是谁，我帮您问问去啊。”小林抓着手机打了个手势就走了，多年在一起搭档的默契让陈青泽也没说什么，放心的让小林去打探点消息。

　　看着小林大步走出后台，陈青泽才转过头，盯着漆黑的舞台困惑：“名字里有“预”的，没想起来方老的朋友圈里有名字里带预的前辈啊。难不成是乐器老师？”

　　正想着，忽然全场的灯全熄了。热烈的观众席也趋向安静，连陈青泽也按捺住四处发散的猜测，微睁双目。全场屏着气等着表演开始。

　　终于，升降台缓缓升起，一道人影逐渐完全。

　　颀长的身量像个衣架子一样撑着宽大柔软的烟灰色风衣，口袋和后肩跳了点格子图样。微喇的袖口被环形钢扣松松垮垮的绑上，襟前大大方方敞着，里面穿了件黑色高领贴身羊毛衫，看着舒适又放松。头发微长，好像是蓬松的抓起营造出层次和凌乱感。脸庞轮廓线很明显，但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出鼻子很挺，山根连着墨色的眉，勾成流畅优雅的弧线。

　　陈青泽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猜的方向错了，方老都说了是小友，那肯定是年轻一辈。名字里带“预”的，他心里隐隐想到“罗预”二字，加上之前听粉丝叫喊，八成是跑不了了。

　　不怪陈青泽不清楚，罗预自出道以来都没以真面目示人。发的歌没有一支有mv，微博的自拍也都只留个高大的背影，即使是正面，要么低着头，要么只是局部，像手、睫毛、口罩之类。倒是没有过一张正脸照，可这不妨碍人家粉丝多啊。

　　罗预的粉丝就跟某个□□组织似的，单凭几张图和背影就各种脑补，对他死心塌地。有段时间微博出现“背影杀手”的话题，粉丝们瞬间就把罗预顶上了热搜。今天到现场来看更是夸张，黄牛放出了罗预会以真面目现身方老特别演出的消息，手上的票价迅速被炒上天际。连陈青泽都还不知道方老的小友就是罗预，这些粉丝就喊出来了，还不要命的挥了挥三声五令不准带入场内的灯牌。

　　疯狂到陈青泽无端想笑，方老保密工作做的足也拦不住粉丝一厢情愿的对号入座，他倒要仔细打量打量这个罗预有什么来路和能耐。

　　目测比我高，嗯，一点点。
　　远看还挺帅挺拽的啊，近看耐不耐得住那还得再说。
　　好像，挺年轻。
　　衣品还凑合。
　　希腊美少年风。
　　陈青泽眼馋地看看他的风衣，不是滋味地啧了一声。

　　开场光就把舞台打的赤红，干冰机在舞台两侧吐着烟，那人好像从一片混沌的烟雾中缓缓走来。沉闷的鼓点，古典大钢琴和管弦组一齐作响，磅礴大气扑面而来，气场全开。

　　一听前奏，陈青泽惊诧睁圆了眼，竟是《writings on the wall》。

　　很难唱的一首歌，音区很高，大部分都在上游走，还有真假音转换。一般人不敢轻易尝试，更何况看他，小生一枚。不是他歧视小生，是这首歌的气势着实不是小生驾驭的了的。可想想他既受方老青睐，内里肯定也有点儿实力。

　　陈青泽一方面为他捏了把汗，另一方面又对他选歌的底气好奇。

　　他不动声色的往摄像师旁边凑了凑，本能地环起手臂，认真继续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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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考究党勿入内计较细节
2019开新文咯！！！
青萝卜的缘分开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