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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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人群，叫卖声此起彼伏。爸爸走在前面攥紧她的手，她攥紧妈妈的手，在你挤我拥中硬是挤出一条道出来。
天婖的手被他攥得很痛，但是她知道一旦松开手，她和身后拉着的妈妈就会瞬间埋没在集市这堆噪音里。已经一年没有见爸爸了，短暂的四天游，今天就要快结束了，明天就要再次分开....明天就要开学，明天就要....重新再见到那群人。
天婖越想越低落，可爱的酒窝在看着她爸爸的背影慢慢地拽了下来，不留痕迹。
眼前的男人突然停了下来，兴奋地喊了一句：“看，就在那！”随后又低头研究起他手里已经折的皱皱的泰国地图。
蹩脚的中文。
她揉着因为撞到他背着的行李袋的左眼，爸爸已经激动地蹲下来看着她，那对浓密的眉毛在他深邃的眼睛上跳舞着：“再走多20分钟就能到达了，你看它的设计很特别，每一面都有相应的......”
爸爸滔滔不绝，仿佛还远在天边的那尊佛像已经呈现在他的眼前。
“我观摩了那么多年，但它们还是惊艳到我！真的是太神奇了！”
-----爸爸这一年的样子没有变过，还是和从前那样的好看，他那双蓝宝石的眼睛是别人家的爸爸所没有的。所以她每一次在强忍着眼泪收拾着烂摊子的时候，或者在那些人的爸爸来接他们回家的时候，她都暗暗告诉自己一声：她不比别人差。只是他人越来越瘦了，他原来笑起来弯弯的眼窝都陷了下去。听妈说，是因为爸爸接到了德国保护级图书馆的监督设计，几乎半年都没有好好的睡过一次安稳觉。而这是他们结婚十三年以来，爸爸争取到的大项目。
七岁的时候她问过妈妈：爸爸这样没日没夜地劳累，他开心吗？
当时她其实很想这样问的：你和爸爸这么爱着对方，这样生活，开心吗？坐在床沿给她套着睡衣的妈妈的手僵了一下。当时她沉默了很久。她以为妈妈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但是最后熄灯的时候，她吻了吻她的额头轻轻地说：当年爸爸就是他一番滔滔不绝的“演讲”打动了她的。
浑然不知道眼前自己心爱的小女孩的思想已经飘到了那座大皇宫那么远去了，在他终于说完的时候，她那和他一样拥有着漂亮的眉眼也慢慢地弯了起来。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扎得高高的柔顺的马尾长发像根挑拨慵懒小猫的小鞭子。
看着爸爸，她知道答案了。他是开心的。
爸爸开心就好。他们开心，她过得如何，她也会很开心，很开心。
“怎么还没到，快累死了。”身后的妈妈松开她的手，握上她的拳头敲打着自己的左肩。她戴着爸爸的太阳帽，嘟着嘴巴盯紧着她的丈夫。“好啦亲爱的.....”爸爸站起身来双手捂住她小小的脸。两人站在那恩爱，如往常一般无视了她。
看着这一对粘人的爸妈，你亲一下我亲一下。天婖低下头把玩着自己的小白裙。这十二年来他们是怎么做到一年才见一次面的。
其实天婖跟妈妈的想法一样，并不想多走了。相比泰国什么好吃好玩的，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待在一个地方，甚至酒店里，静静地听着爸妈说话。
不是她跟他们说，而是她陪着他们说。因为她怕她说着说着就会流泪，然后预想的事情会搅乱一切。每个人生活本就不容易了，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不是吗？
到达大皇宫的时候太阳才显露出来。太阳像是挂在天空的一个小角落成了一个路灯一样，洒下来的暖暖的光给那一座座皇宫盖上了一层金纱。游客零零星星。一路上他们一家都拍了很多照片。甚至有人要来拍他们。
边拍边走的同时，她紧紧拽紧相机，爸要帮她拿她都使劲摇头。她回家一定要晒出来，贴在她床头。
无视身边那些宏伟的建筑，她低着头一张张翻着，走到廊口有晚风轻轻拂过，掉下来的碎发掩盖住她半边本就小巧的脸。
外婆总说：她的眼睛和眉毛像爸爸，有灵气。鼻子和嘴巴像妈，很大气。就是太瘦了。
从前她总以为她只是在哄着她。可是....现在看着他们的合照，再回想起每一年他们一起拍的合照，好像的确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弯了起来。
天婖一张张地翻着。爸爸递过来给她小面包，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咦，为什么这里.......她翻到下一张，这里也是.......
一开始翻阅着，她并没有去理会那些金黄色的高大的建筑，而且他们拍照都是尽量避开了游客的出现。只是为什么这个穿着与这个天气不符的蓝色外套，戴着黑色口罩的男生，出现在镜头里那么多次，而且他看着的方向.......
她的视线从手中的相机抬起头来，透过遮挡住眼睛的碎发四处寻看。
妈手里拿着半块面包，双臂搂着爸爸的肩，爸爸不知道在她耳边说着什么。两人恩爱极了。天婖没有打搅他们，也同时没有交代地自己走了出去。脚下光滑的大理石，墙上镶着的奇形怪异的佛像，五彩斑斓的墙壁，一成不变的金色基调，一切一切都在她眼里放大。这个走廊已经没有游客，安静得让她手心都出了汗。她抿着嘴，但心里那股好奇心越来越放大。
她不是不怕的，这种无底的恐惧，和平时那些人对她做的事一样让她害怕。可是那个人的眼神......
走出了那个宫殿，视线终于开阔起来。游客嘈杂的声音慢慢平复下她紧张跳动的心。她不喜欢没人的地方。
天婖四处张望找寻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找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她不受控制地跟着自己的意识去走了。
很快，她的视线停在了那一排茂密的树。很多游客在那树底下歇息着。不难找，而且很显眼。她定定地看着中间那个人。他双手插在那件衣袋里，黑色的口罩让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太远，很模糊。她只能感觉到，他看着她神情就像是，他们是一样的，在这个世界里。
什么？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
还有他就那么站在那，看着好像有些破旧的牛仔裤显得他很消瘦，一点都看不出长得高的优势在哪。
不到三十秒，他直直地低下了头，收回了一直看着她的视线，穿着球鞋的左脚踢了踢前面的小石头，一个转身。
她的手毫无知觉地抓住了身前的栏杆。他的背影牵动了所有的意识。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那种感觉，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不是爸爸妈妈的那种，不，也不是她与外婆的那种。更不是那些人对她的那种...... （回去被欺负后，她抱着被淋湿的身子坐在洗手间，她才意识到那是种没有人渴望有人伸出一把手的感觉比同情心泛滥，但还没有太汹涌）
“你自己来这里干什么？！”身后传来妈妈生气的声音。
天婖身子颤抖了一下。转过身来，爸妈已经冲过来抱她进怀里，一前一后，“你离开能不能说一声？我们到处找你都找不到。你已经十二岁了，还让妈妈那么担心的吗？为什么不跟我和......”
妈妈噼里啪啦的批评声像雨点淅沥淅沥地掉下来，可爸爸把她勒在怀里太紧她只感到它的凉意。那是她的泪水。
“妈，我想回家。我想回家，爸.....”她说着自己的母语——德语。
她明明已经忍得很用力了。但就好像一个不断打着气的气球，在她脑里“砰——”，一下子。
是那个男生的眼神，是那些人，还是一年才见一次面的爸妈......
拜托，停吧。脑袋好痛。她把脸更加用力地埋进爸爸温暖的胸膛。
没有人多去观察到他们和过多的注意力停留在他们身上。
高大的佛像在那个塔顶双掌和十含心，俯视着他们，眼里也什么都没有。
还有一半的大皇宫没有看完，他们离开了那里。爸爸丢下了他自己想了一年的建筑物，蹲下来问她还想去哪。天婖不断摇着头，重新戴上笑容。不敢再提回家二字，心里感到很惭愧。他们积极地提出方案，小孩的心理他们以为都懂，一年里他们缺少了对她的什么他们又确实知道。
于是爸妈又带她去了一些比较繁华的街道。怀揣着同样的心理，带着不同的想法：一方不断地补偿，另一方不断地赋予。
一堆的可爱的首饰，手里捧着是满满的泰国小吃。爸妈一人拉着她一边的手。一路上花尽心思去看多自己的小女孩一个美丽的笑容。
“啊，对了对了，那个四面佛！！！”爸爸做出了夸张的神情，然后滑稽地向她眨眨，胡须上沾着他偷吃她的蓝莓雪糕。
母女俩疑惑地看着他。
这个地方像是比之前去过的地方都多人，只是照样地，那尊四面神被摆放在很显眼的地方，而且是设放在繁华的街口。围绕四周，都是或跪或站的人在虔诚着拜着，祭品生出的烟雾自我陶醉在空气里。
她站在那看着这尊有四个相同样子却朝着四面的神。
当爸提出的时候，她已经准备张口说不用再哄她开心的了，她没事。只是，他下一句，勾住了她的心。
天婖安静地站在那，没有理会旁边不远处有人羡慕地看着他们这一家的样子。
这尊佛神，如果真的有那么灵验的话，那么......
有一只手伸来摘下她的墨镜，爸的手揉了揉她的头：“要不要和爸爸一起去拜拜？中国人都很信这些。”
“有求的人都信呢！”妈妈抽出手里一堆祭品走过来递给她。抬头想对他翻翻白眼但没有做出来。他就这么了解中国？胜过于了解她？
“来来来。”爸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打着哈哈拉着她的手走去那尊佛。
在虔拜的人群中，他们跪坐在垫子上轮着拜四面的佛。旁边有几位舞者在跳着求佛舞。爸和妈各跪在她一边，闭着眼低着头合十双手。她却没有闭上双眼，直直地看着那佛像。
一身金黄的神佛手持神具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但佛是真的在看着她吗？那为什么她一直许下来的愿望都没有实现呢？
天婖看到了自己。
每一次回外婆家的路都好像很远。没有顾及伤口，没有顾及自己凌乱的头发，也没有顾及脏兮兮的校服，她都会站在家那佛尊前看好久。她会学着大人那样——每一次都确保自己没有做错手势，没有少拜一下。
我希望爸爸可以回来和我还有妈，一起快乐地生活。
我希望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可以平安。
我希望外婆能下床在小花园走走，五分钟也好。
我希望那些人给我的伤口不会被家里人发现。
我希望他们能和我做好朋友。
我希望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
......没有，都没有达成。
天婖突然间不知道还能许什么愿望，就这样渴望来到这里了。
爸妈站起身，还在思索着的她还没想好就被带到第二尊佛神前。双手合十，她越来越迷茫的双眼看着佛像。眼前映过的，是过去的一幕幕...呼吸开始不知觉间沉重起来。抬起头来看向四周，都是诚心诚意。他们都低着头用着心，求着想要的事情。
用力甩了甩头，她转眼间看回佛神想要摆正心态朝拜，在要闭上眼的那一瞬间，佛像的脸却在慢慢地无限放大，放大。然后像是有声很缥缈的声音在告诉她：你不能。
她合十的双手颤抖了一下。眼神寡言。
爸妈并没有注意到她，带着她来到第三面佛像。他们虔诚地跪了下来，并没有注意到她没有跟着他们的动作。
天婖就这么直直地站在那。来虔拜的人越来越多，香火的烟雾越来越沉重。一排排垫子，甚至有空隙的地方，都跪着人，只有她站在那，很突兀，一动不动。慢慢地，有些人注意到她，都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她。
跪在弗兰克旁边的老阿婆推了推他。她仰起下巴指了指他的女儿。看到自己的女儿并没有跪下来，站在他们中间定定地看着佛像，她扇动着眼睑，微张着嘴，想说什么但他听不清。
“天婖？”
“女儿？？”她的妈妈跪在一旁摇了摇她的手。
她的额前已经渗出点点汗珠。她已经感受不到身边的世界。四面八方的声音袭向她。
那些让她每晚都几乎听到的声音，每一晚都让她半夜惊醒的模糊不清的声音，这一刻，她听得非常清楚。
“她在干什么？”
“她的神态好奇怪，不会是中邪了吧？”
......不同语言开始小声地像病菌在空气里散开来。
天婖的爸妈慌张地站起来，拉扯了下像是没了灵魂的女儿。她最近的行为让他们害怕。他们捂住她的脸拨开她额前的碎发，眼里一片无神。
那些声音在她的脑里无限地放大，放大，像有人在同时把无数个音响打开，一点点慢慢地调至最大声，各种声音混杂成了噪音，但她听得很清楚每一句话，...她瞳孔突然放大，下意识的动作——她捂住了双耳。
然后声音一瞬间又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一种声音。
“有没有人救我。我好怕。”
那是....她的声音。
身处的环境的声音扯回了她到现实。
爸妈，还有一群人围着她，嘈杂的一团。
“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她看到妈哭了。爸正蹙着他平时会跳舞的浓眉，双手捂着她的脸，但是她没有感受到他手心里的温暖。
人们看着她的神情，围着她的压迫感...她害怕地摇着头，摇着头。
于是，她做出了她一直以来在梦里都做不到的动作：
她用力推开了他的手，推开了那群人，冲了出去。
神佛在沉默，空气在嘶吼，人们在流荡，她丢了魂般地向前跑着。
人们在她后方起哄，就像是在舞动着邪恶的爪子说：哈，逃吧，逃吧！
没有人知道一切，她藏啊藏，藏得完美极了。结果弄丢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