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硕人》三月佳人

3、第三章 小时候

　　“阿爹，娘亲呢？”五六岁的硕人问着阿爹。
　　“费什么话！”男人被晒得黝黑的面颊和扭曲的神情现在眼前，“那个臭婆娘不知道死哪去了！”
　　“我要娘亲，我要娘亲……”硕人哭着，妹妹们也在哭喊着。
　　“走开！”男人一脚踹开了几个拥在一起的姐妹，便甩门而去。
　　硕人看着妹妹们，心中难受，她们一整天只吃了一顿饭，还是早上的时候，在大娘家讨的剩饭剩菜，勉强填
　　饱了肚子，现在天色已晚姐妹们早已饿得头晕眼花。硕人跑到灶台处，米缸里根本就没有米了，剩下的薄薄一层米中还有老鼠的躁矢。而娘亲已经好几日没有在家了，村子里头的人有的说娘亲被阿爹休掉了，有的说娘亲改嫁丢下他们了。
　　屋子外面的风好大，窗子上的糊纸在很久之前都被阿爹打娘亲时打烂了，风卷入屋内，她们几个只得抱作一团，互相取暖。硕人看着怀中的三个妹妹，二妹四岁，两岁的三妹前些日子里染了风寒，家里没借到钱请大夫，已经恶化成了痨疾，现在正发烧着，而四妹才八个月大，正在襁褓中啼哭。
　　“二妹，你先看着三妹和四妹，我去烧点热水，”硕人摸着浑身滚烫的三妹，现只能去烧热水了，“咱们家偏，只得等明日天亮了，再去找大娘他们。”
　　二妹抱着四妹，拉着三妹进了里屋，先将怀里的四妹放在了塌上，又将三妹抱上榻，盖好被子，“三妹，别怕，困了不要睡，咱们说说话！”她边说着就留下了眼泪，又怕三妹看见，转过头拭掉，又将声音已经哭哑了的四妹抱起来，转着圈子、哄着，“四妹啊，别哭，别哭，娘亲明天就回来了！”
　　二妹毕竟年龄小，胳膊一会就抱的酸痛不已，只好又放下四妹，这时候，哭声变小的四妹又大哭起来，就好像知道没人要她一般。没有别的办法，二妹又只好开始哄三妹，“三妹，你眼睛一定要睁着哦！不要睡觉！不然娘亲回来你就不知道了。”二妹眼眶早已湿润，声音颤抖着，又微笑着给三妹说话，还不停给四妹做着鬼脸。
　　“热水来了！”脸上抹了一坨有一坨黑灰的硕人，端着半盆子热水进到里屋来，“快给三妹脱一下衣服，用热水擦一下身子，我这就去找阿爹藏着的米酒来”，硕人记得自己曾经也这样烧过，阿爹不管她，娘亲只好偷阿爹的米酒给她擦身子，不一会儿就不发热了。
　　二妹给三妹擦着身子，“三妹呀，等等大姐，她一会给你擦阿爹的米酒，一会就不难受了啊”。
　　三妹坐在盆子里朝着二姐点点头，又看了看床上的四妹，可能是哭累了，四妹已经睡着了。硕人拿来米酒，先用巾帕擦干三妹的身子，又把巾帕洗了一下，一点点将米酒倒在洗干净的巾帕上，抹在三妹的额头上、脸上和身上。三妹不喜欢酒的气味，因为阿爹常常喝醉酒之后打娘亲，三妹便哭了起来。床上挂着泪痕、本来就睡得不太安稳的四妹这时也醒来啼哭起来，硕人只好将三妹抱到塌上，开始哄起两个妹妹。
　　“二妹，锅里还有热水，你快去擦擦身子，家里潮，”硕人转过头给二妹说着话，“你背上的面疱得清洗一下。”
　　二妹便离开了屋子，硕人不停地给两个妹妹做鬼脸，拉两个妹妹的手和胳膊，三妹看着被黑灰抹了脸的大姐，竟然也咯咯地笑了起来，四妹看见三姐笑，她便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硕人又做着许多浮夸搞笑的动作逗她们，两个妹妹已经不再哭了，四妹是真得累了，睡了，这次睡得比较踏实，气息变得平稳起来，硕人便和三妹聊起天来。
　　“大姐，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啊？”
　　硕人摸了摸三妹的额头，温度着实腿了些，“不知道呀！别怕，娘亲不在，还有大姐在嘛！”
　　硕人便将三妹抱进了怀里。
　　“哦！”三妹又往硕人怀里使劲地钻了钻，笑了起来，“大姐，有你在，真好！”。
　　硕人便摸了摸三妹的头，也笑了起来。不管怎么样，她都要照顾好这三个妹妹，不管阿爹和娘亲还回不回来。
　　夜深已入二更，甚至下起了大雨，雨势滂沱难挡，简陋的茅舍怎耐得住如此大雨，屋顶的洞向下漏着雨，平时家里漏雨的时候，都是娘亲用锅碗瓢盆在屋子里换着接漏雨，然后不停地往屋外倾倒，直到雨停了才休止下来，有时候遇上雨季，一倒就是好几天，而现在，硕人环顾四周，家里平日里用的锅碗瓢盆被阿爹砸得没几个能用的了。又由于漏下的雨水没来得及排出去，屋子用干麦草与泥土混凝的墙壁根部已有些湿痕，若是这雨再不停，这家可就真得要塌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硕人只好先将能用的盆子和锅搬过来接几处漏洞的水，眼看其他漏洞的雨水在屋内流着，汇集在墙根部。硕人又去找来锄具，小心翼翼地剖起地面。
　　“大姐，你在干什么？”二妹疑惑。
　　“家里接漏雨的盆子不够用了，只好在没有接雨水的漏洞下挖出小沟渠，把雨水引出家外，不然水会把家里的墙根毁坏，咱们就没有栖身之处了！”硕人一脸焦急，“二妹，你把水满了的盆子里快往外倒一下，换一换。”
　　一直忙到丑时，外面的雨终于有了停的迹象，硕人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便同妹妹们缩着一张塌上，睡去。
　　早晨，硕人是被四妹的哭声吵醒的，她的脸依旧是黑灰一坨坨的样子，顾不得去洗漱，又开始起身哄起四妹，四妹昨日早餐在大娘家喝了一些羊乳后就没有再进食了，现在早已饿得不像样子，哭喊的力气也很微弱。
　　四姐妹只好起来，关闭好家门便去找大娘。
　　当她们走到大娘家门外的时候，便听到大娘家大虎和二虎的说话声。
　　“昨日听见阿爹说，二叔把二婶又赶走了。”
　　“对对！我昨天下午从学堂回来的路上也听村儿里人说了。”
　　“这次好像还闹得挺大的。”
　　“可不是嘛！二叔都走了，现在他们家里可能就剩那四个丫头了。”
　　“唉，那她们没处去，会不会又来投奔我们家啊？”
　　“我猜肯定会的。”
　　“二婶是外地人，别的亲戚又离得远，就咱们家和他们离得近。”
　　“唉！可真是烦人！又得来我们家蹭吃蹭喝，昨天早上她们来了就吃了很多，还喝了娘亲给咱们准备的羊乳。”
　　“就是就是，娘亲也说不喜欢她们。唉？对了，咱们快快把门锁了！等她们来了，不开门！”
　　“嗯！对嘛！”
　　硕人听见大娘家院内传出来的堂哥们的对话，忍不住眼泪便掉了下来，又立刻用没抱四妹的那只手使劲捂住嘴巴，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无奈还是不行，只好用牙齿咬住手掌虎口。
　　“大姐，怎么办？”懂了一点事的二妹也是泪眼婆娑。
　　硕人硬是平息着自己激动的气息，颤抖地说“咱们回家！”
　　回家的路上，硕人皱着个眉头，现在，她们无处去投奔，只能在自生自灭，可也不能坐等饿死，刚刚她在路上见到了一些苦苣、荠草，或许可以挖回去吃，还有后山的一些野果，可以采摘回来填肚子，山脚处的石头河里的虾美鱼鲜，她可以去捉一些回来，虽然家里没有油盐，但总归饿不下肚子，再晒些菜干、鱼干和水果干，入冬了，勉强可以生存下去，过一段时间，天就凉了，她可以把干麦草从大家的破棉袄的洞口塞进去，勉强抵御寒冷。
　　当她们回到家，煮好野菜，安顿好后，已是下午，这个时候，四妹睡了，三妹又开始发起烧来。浑身酒味的阿爹就这样推开门进来了。
　　男人扫了一眼屋里，地面上是半涸的水沟，灶台旁边是堆放着的野菜，旁边盆里泡着的是活的螃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有放心也有忧愁。接着，便抱起塌上的老三和老四，出去了。硕人喊了一声“阿爹”，男人并没有理睬，而二妹则是充满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躲在大姐身后，一声不吱。
　　硕人不知道阿爹为什么突然就回来了，也不知道阿爹把三妹四妹带去了哪里，第二天，她和三妹一同去后山采摘野果，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了扛着锄具、担着篓筐从地里回来的人。
　　“杨老二好像把他的两个小女娃子卖掉了！”
　　“嗯嗯，我昨天在闹市上卖茶叶的时候，亲眼看见他在跟一个穿着贵气的老妪在讨价还价，说什么女娃子年龄小，买过去了不会记得老家什么什么的。”
　　“唉，真是造孽啊！”
　　“也可怜他那如花似玉的老婆了，被心爱的男人休掉，孩子还被卖掉。”
　　“那个女人也是的，好像是要改嫁呢！”
　　“这倒好，一改嫁，连孩子都不管了，自己去过好日子了。”
　　硕人听到这里，早已经听不下去了，怀中的果子遗落在地上，抓着二妹就往回跑。
　　“大姐，果子！果子！掉了一地。”二妹怀中的果子也用包袱包不住了，掉了下来，她硬是护住了四个火柿。
　　本来在她们前面走着的人现在已经被他俩说在后面，“前面的！谁家的女娃子！果子掉了还要不要？”
　　“真甜！”一人随意捡起来了一个果子，在汗浸湿的破布衫上擦了擦便咬了一口。
　　“是吗？那我也给我家的两个虎娃捡几个回去。”
　　“诶！别抢啊！”
　　“给我给我！”
　　硕人听见后面的声音，已经心寒一片。硕人和二妹走到家旁边的南坡上时，顿住了，迟迟不肯迈下去。
　　“大姐，前面就是咱家后院，咱们快顺着这条小路下去，就到家啦。”
　　硕人愣着，看见前面破屋的前门开着，她知道，阿爹回去了，可是她们呢？回家？那里是家吗？她们回去了，那阿爹下一个要卖掉她呢还是二妹呢？
　　“二妹，阿爹已经卖掉三妹和四妹了，可能也要卖掉我们。”
　　“啊？那可怎么办？阿爹把我们买去做什么？”二妹小声哭泣。
　　“或许是做富人家的丫鬟。”
　　硕人和二妹在乡间路上漫无目的地四处溜达着。
　　突然，一辆马车行驶过来，马车上的马夫，面容白净，头戴布巾、穿着整洁的短袄和靴子，车上的挂帘也绣着她不认识的名贵花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