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开落几重天》玉致初阳

1、第一章 续前缘

　　祖宗我蹲在昆仑墟几十万年如一日的枣树下，有些茫然。
　　揉揉眼，再揉揉眼，我发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但我并不想回去躺着――任谁在挺尸了十九万年后再见到床都会吐的。
　　对于祖宗我为什么清楚自己已经躺了多久这件事……咳咳，不得不先赞叹一下祖宗我竟是如此的睿智以及如此的明察秋毫。
　　三十六万年前方我顶着魔族先民的众目睽睽将揣了祖宗我不知多少年月的那枚巨蛋一脚踹出个窟窿眼儿之日，正是混沌初开，二仪始化之时，世间尚存了不少未分的混沌之气。就连天与地也都还只是灰蒙蒙的一片，啊不两片，能分出昼夜已是万幸，谁去管阴阳交替这档子事。又哪里会有如此明显的日夜之分？什么蓝天白云，什么星河日月，通通是灰蒙蒙的一团团，直到祖宗我渡劫之前都一直如此。
　　照着清气浊气一年分离二里地的速度算，掐个头去个尾，再四舍五入抹了零头，若要见到如此清晰的天地，祖宗我少说也得挺尸了十九万年。
　　按理说，挺尸了这么久，脑子都该睡瘪了，但祖宗我觉得自己应该还没睡醒。
　　古往今来，不同的人提起墨渊，大抵总会用不同的词来形容他：
　　严厉的墨渊（他的弟子们），娘炮的墨渊（祖宗我），威风的墨渊（神族花痴们）……诸如此类。
　　但从来不会有人将温柔一词同墨渊的尊号联系到一起去。
　　是的，温柔。
　　岁月果真是一把杀猪刀啊，竟能将墨渊这样的人变得如此变……额不同。
　　祖宗我不禁如是想到。
　　想想当年水沼泽前那样一丝不苟的面瘫，再想想如今这个自打我醒来愣是没给过我一个冷眼的温柔尊神，祖宗我不由得感慨万千。
　　眼前一暗，我眯了眯眼，却突然身上一暖。
　　当墨渊那跟折颜的桃花酿一个样的醇厚嗓音在我身后响起之时，我吓了一跳。
　　“怎么在这儿蹲着？你方醒来，身子还弱得很，受不得凉的，快随我回去躺着。”
　　没错，祖宗我真跳了。
　　本祖宗才不会承认墨渊的温柔让祖宗我不太适应呢！
　　好吧，一点点。
　　然而跳起来我就后悔了。
　　请想象一下这样的场景。
　　一只昏昏欲睡的小……额老凤凰被身后大灰狼的话吓了一跳，蹦起后稍稍后仰……
　　于是，可怜的小……额老凤凰就撞上了大灰狼。
　　确切的讲，是直直地，毫无阻碍的，顺理成章的，撞进了大灰狼的怀里。
　　综上所述，现在的情况被看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祖宗我被多年前的老情人诱惑，主动投怀送抱，揣着一颗激动得砰砰直跳的凤凰心义无反顾且一毫弯路都没走地投进了男色的怀抱。
　　诚然祖宗我真不是故意的。
　　诚然祖宗我对墨渊这个男色的确热情很高，高到了连那红莲业火亦不足于与之相较的地步，可十九万年前祖宗我渡造化之劫前的那一剑穿心委实过于透彻，透彻到那来自无间地狱的蚀骨阴风自前心直透到后背，将那一腔热情并着一颗肉长的拳拳真心呼啦啦通通冻成大冰坨子，又顺着血液流遍了全身。
　　正所谓透心凉，大抵如是。
　　是以祖宗我并不大想见着墨渊。
　　但十分令我无奈的是，打祖宗我睁开眼睛到现在，祖宗我一个活人都没看到……额除了墨渊。
　　这就尴尬了。
　　其实按理说，墨渊当年将我一剑刺了个透心凉倒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毕竟，祖宗我此前先将他正经未过门的娘子一剑给挑了个通透。
　　所以可以理解墨渊作为一个即将与当年鬼族第一美人绿意长公主鸳鸯交颈双宿双息的的新郎官，对于祖宗我这个无端坏了他大好姻缘的罪魁祸首有多么愤怒。
　　是我我也怒啊。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墨渊对我好似抽了风似的温柔小意，致使祖宗我对他百般不解一脸懵逼。
　　祖宗我不太能理解墨渊那好似对待恋人一般的温柔小意，毕竟我俩在十九万年前就已经断了道了，再加上他新娘子的那一桩事，他没再将祖宗我踹回棺材里就已经算很顾念经年水沼泽里那几万年的同窗情谊了。
　　莫非，这十九万年里墨渊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将脑子给整坏了？不应该啊……
　　难道……
　　这这这这货不是墨渊？！
　　也就只有这种可能了。
　　想明白了这些，祖宗我不再迟疑，当下挣扎着想挣开他不知何时缠上我腰身的手臂，哆嗦着嗓子大吼一声：“你丫是谁？！”
　　尚环在我身上的手臂一僵。
　　片刻后，只闻身后人缓缓道了一句：“你说我是谁？”
　　祖宗我再一次确认这家伙这么矫情定不是与祖宗我打过数万载交道的那个虽娘炮但总归不那么矫情的墨渊，登时怼了回去：“傻啊你！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丫是谁？！”
　　那人沉默了。
　　又片刻后，那人松开一条手臂，单手搂着我转了个身，冲着原本摇着扇子杵在我俩身后看好戏的花衣裳娘炮道：“折颜，你来给她看看吧，她好像……失忆了。”
　　祖宗我愣了一愣。
　　方才他的一句话虽短，却登时令祖宗我明了了几件事情。
　　第一，这家伙脑抽了，以为我失忆。
　　第二，这货就是墨渊，原装的！！
　　果然岁月的威力是伟大的，可令沧海成桑田，巍岭变平地，就连墨渊这样的人也能磨出一副矫情性子来。
　　杀猪刀怎够格，分明是又一把轩辕再一把苍何啊。
　　想起轩辕剑，祖宗我便又想起了当年轩辕剑穿心时的冰冷彻骨。不知是不是幻觉，心口处竟也渗出丝丝凉意来。
　　我抖了一抖。
　　那厢折颜兀自搭上了我的脉，片刻后道：“从脉象上倒是瞧不出什么，还是回屋吧，我需得探探她的元神。”说罢将那双鸟眼冲我眨啊眨啊眨的，疑似抽了筋。
　　我又抖了一抖。
　　唔，可见这十九万年来，这只死鸟的医术怕是没什么大长进，毕竟祖宗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其实屁事没有，不过是当年受的墨渊那一剑并上几道雷伤再添上几道荒火之伤都没来得及使布条裹一裹让它……额不它们痊愈一下就羽化了罢了。
　　简而言之，就四个字：旧伤未愈。
　　进了屋后，折颜诌了个护法的由头将墨渊轰了出去，回过头来冲着祖宗我笑得贱模贱样：“说说吧，为什么？”
　　我装傻：“什么为什么？”
　　“自然是为什么装失忆诓墨渊啦！我说少绾啊少绾，怎么说你我同属凤凰一族，也算是半个亲戚，若非我对我自个儿的医术还算是有点子信心，还真就被你给诓过去了。你诓墨渊我没有意见，可你诓谁也不能诓我啊不是？”
　　我道：“话说，折颜，你我十九万年未见，怎如此话唠了？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废话说了一堆半点用处都没有。我且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话祖宗我自打醒来就想揪个明白事的家伙问问，奈何昆仑墟这一亩三分地委实人烟稀少人迹罕至，祖宗我想揪的那几个例如奉行东华之属愣是一个也没见着，墨渊那厮祖宗我又懒得理，以至于抓心挠肝无数次也没能得偿所愿。如今既然有个折颜送上门来能让我揪着问个明白，祖宗我自是不愿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折颜同我叽叽喳喳了两三个时辰。
　　他好容易中场休息抿口茶的空当，祖宗我终于腾出心思来唏嘘。
　　折颜说，祖宗我挺尸，啊不沉睡的十九万年里，除开沧海干涸桑田积水，还发生过许多大事。
　　比如，我死后，东华和墨渊打了一架。
　　折颜说的平淡，可以我对他二人的了解，这一场架的动静怕是小不了。
　　无他，东华和墨渊两个人的修为不相上下，可当时能与他两人比肩的，整个四海八荒算下来也就只一个我而已。
　　不幸的是在此之前我还让一个造化之劫给放倒了。
　　折颜啊白止啊瑶光啊彼时那位被我撂趴下的鬼君啊之属均略差一二。
　　对比，祖宗我的反应是――
　　破石头这厮，倒是挺够哥们的。
　　额，跑远了，回归上一话题。
　　再比如，祖宗我猜的没错，这十九万年间，墨渊果真出了变故。
　　还是个大变故。
　　约莫七八万年前，神鬼两族大战，鬼族将败之际，彼时的鬼君擎苍不甚甘心就此落败，祭出东皇钟欲令四海八荒都动上一动。墨渊见状，提着轩辕扑上去以自己的元神生祭了东皇钟，当场魂飞魄散。
　　我听着折颜的叙述很是唏嘘了一把，但随后就觉得有些不对。
　　东……皇……钟……东……皇……钟……东……皇……
　　这名儿，听着怎么跟当年墨渊送我那个东荒铃那么像呢？
　　那也不对啊……东荒铃不是在祖宗我跟墨渊断道之后让我一把给捏碎之后给丢到章尾山下去了吗？
　　难道仅仅是名儿相似？
　　折颜说，东皇钟还就是东荒铃，却又不是东荒铃。
　　折颜说，当年我死后，墨渊不知是抽风还是怎的，自己跑到章尾山去了，在山下转了三天，将东荒铃的碎片一点一点捡了回来。而后闭关以东荒铃碎片合着昆仑墟的三千菩提叶铸了一件新法器，取名东皇钟。
　　尊神所出的法器，照理说在他们神族应大受欢迎才是。然而这东皇钟却鲜少有人问津。
　　因为东皇钟戾气过重。
　　按说东荒铃本是由青丘之国的小师弟白止贡献的东荒五色土并上蒿里地狱中的一捧红莲业火火种共铸而成，除红莲业火蕴含少许戾气之外，菩提叶和五色土都乃祥瑞之物，并无戾气。但与东荒铃相较，东皇钟中的戾气何止如渊似海，我魔族出品的法器都足可与之媲美了。
　　是以，这新铸成的东皇钟便不大符合他们神族一贯的调调，饶是尊神墨渊出品，也只好放在库房里集灰。
　　但这东皇钟的浓重戾气恰巧符合了鬼族的胃口，于是乎，在鬼君率鬼族向东华归降之时，便向东华求了这件法器。
　　东华允了。
　　彼时东华已登上了天地共主之位，墨渊虽是尊神却难以对东华做出的决定提出什么异议，几番阻拦却并没有什么效果。
　　于是乎，混着东荒铃的东皇钟就被扛到了鬼族，落在了彼时的鬼君手里。
　　这也就是为什么七万年前神鬼交战之时，墨渊宁愿选择生祭元神来阻止擎苍开启东皇钟，也不愿意直接将东皇钟毁掉。
　　那若是这样，墨渊的诈尸也就可以解释了。
　　真不巧，倒是与祖宗我……呵呵，有那么一点点干系。
　　话说当年祖宗我渡劫失败之时，元神四分五裂，恰巧有一部分元神附在了被祖宗我一把捏了个粉碎的东荒铃之上。
　　既有元神，且元神并非过于虚弱，那便会有零星的意识。我说怎么似乎记得墨渊身披玄晶甲提着轩辕剑朝祖宗我扑过来的场面。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还记得……接下来……祖宗我似乎手贱地将他……推了出去。
　　怪不得啊怪不得。
　　有了缘就会生孽，有了孽才能有缘。当年父神的占卜竟是一语成谶，果真是孽缘啊孽缘。
　　据祖宗我推测，事情的真相大抵是这样的：
　　当年墨渊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附了我元神的东荒铃铸成了东皇钟，当年擎苍开启东皇钟之时恰巧祖宗我元神苏醒，因而存留了墨渊提着剑向着我，也就是向着东皇钟扑过来的记忆。
　　然而又因了祖宗我手贱，以为他要再给祖宗我来一个透心凉，条件反射就将墨渊给推了出去，所以……祖宗我的元神就代替墨渊祭了东皇钟。
　　至于墨渊的元神为何也碎成了片片，我觉得大抵是因为当时他离我……也就是东皇钟太近的缘故吧。
　　被震碎了而已。
　　这也就是为什么墨渊在灰飞烟灭了数万年之后仍能重新归位，也就是为什么祖宗我发现自打我醒了之后还一直犯困。
　　不过是因为当年生祭东皇的是祖宗我，元神不全的也是祖宗我罢了。
　　所谓灰飞烟灭，顾名思义，就是从身体到元神都化成了飞灰，当年祖宗我生祭的仅是一部分元神，所以自然只有那一部分元神给红莲业火烧成了灰灰。
　　只是这一部分元神恐怕是找不回来了，祖宗我以后恐怕只能做一只元神残缺的凤凰了，委实亏本啊。
　　尤其……还是为了墨渊。
　　但折颜说我的元神并没有残缺。
　　这倒是奇事一桩。
　　照祖宗我的记忆，当年生祭东皇的元神的的确确是祖宗我自己的，因而那化了灰的元神自然也是祖宗我的，那祖宗我的元神自然是不全的。
　　啧，不对。
　　若祖宗我记得没错的话，太古时期曾经有一种法子可以修补元神，然而这太古时期的法子……
　　太古啊，那可是比上古还要久远的时代，那时道法昌盛，各种法术法器层出不穷。
　　祖宗我出生的年代相对于今时来说勉强算得上是久远，而上古之人看待太古时期久远二字那是万万不够的。
　　那是在久远之前再加上一个久远都够不上的年代。
　　那是一个足以令当年尚且青春年少的我们热血沸腾的时代。
　　况且太古时期因盘古开辟天地而终结，此前的种种皆因此毁于一旦。太古之物就算是三十六万年前祖宗我破壳之时也不是什么寻常物件。
　　这么久远的法子，都不是不太好找了，而是太不好找。
　　那么现在问题又来了：这法子，是谁找出来的？
　　自然是墨渊贡献的。
　　虽然祖宗我并不太想领他这个情。
　　据折颜说，这法子乃是墨渊特意跑了一趟水沼泽，从他父君的书房扒出来的。
　　水沼泽曾是父神母神亲自选定的住所，墨渊身为父神嫡子，在父神与母神双双羽化后自然而然继承了水沼泽，只是许是触景伤情，几乎从未回去过。
　　父神母神都是自太古时期一路拼杀过来的，太古时期的秘术说四海八荒翻不出一两个我信，但所说水沼泽里也一个没有祖宗我可是万万不信的。
　　但是，父神的书房祖宗我也是见识过的。
　　着实有些……咳咳。
　　父神其人，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宝象庄严金光闪闪一尊神祇，实际上我们几个熟悉的都知道，就是一为老不尊的老头子。外表瞧着是个一丝不苟的神族模样，内里却倒像是我大魔族的性格：什么整齐洁净与他完全沾不上边，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形象全靠母神天天任劳任怨。若光凭他自己收拾……呵呵，胡子眉毛一把抓都是轻的。
　　是以，他的书房……不堪入目四个字是万万不够的。
　　综上所述，若果真是墨渊亲自将这一本薄薄的秘术从父神的书房里扒了出来……祖宗我委实佩服他的勇气和耐心。
　　言归正传。
　　墨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令其重见天日的那一本秘术，乃是一本以元神补元神的术法。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白止东华等人并不晓得祖宗我醒来的事，折颜的元神也是完整的。
　　也就是说，祖宗我的元神，十有八九是墨渊一个人拼起来的。
　　折颜一脸感慨地对我道：“从前只晓得墨渊对你动了情，却不晓得他对你竟用情如此之深。少绾，我们这群老家伙里，就属你和墨渊这段感情最为曲折。十九万年前我一直不以为墨渊对你有太多情分，直至东皇钟出世我方明白墨渊他到底对你用了多深的情。我猜这个问题你也不是没有想到过，东荒铃戾气不重，墨渊的菩提叶更是祥瑞之物，那东皇钟的戾气又从何而来？自然是铸钟之人心中的戾气过重，不自觉渡到了法器上。那墨渊的戾气有从何而来？自然是……”
　　“是我。”我撑着额头打断了他的话，“折颜，你说的我都明白。可神魔不两立你也是知道的……”
　　“这有什么？”
　　见我猛地抬起头瞪他，折颜微微一笑：“少绾，时代变了，神魔两族早就止战。曾经你们中间隔着的一道深渊，如今早已不复存在了。”
　　“况且，哪来的神魔相恋？”
　　哪来的神魔相恋？！
　　祖宗我不是魔……吗？
　　哎，还真不是。
　　我这才发现，这一身的法力，竟不再是从前那样厚重的魔力，倒像是他们神族的那种略带神圣感的力量。
　　不对啊……祖宗我虽说睡了十九万年脑子不大灵便，却还记得自己确确实实是一个魔来着，要不怎么说是魔族始祖女神呢？
　　况且，这一身的法力，竟还是……那个人的气泽。
　　我与他同窗多少万年，彼此的气泽早已熟悉的不得了，再加上此处既是墨渊的昆仑墟那他的气泽在此处浓郁也委实算不上什么事，是以祖宗我竟没有在醒后第一时间发现如此重大的事。
　　那就是说，祖宗我现在……是神族了？
　　说句实话，祖宗我从前一直就想做神族。
　　作了神族，就可以拥有不用奋斗就高高在上的家世，就可以拥有不论我做了什么都会无条件护着我的父君娘亲，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他并肩而立……
　　对于祖宗我来说，神族，拥有祖宗我所没有的一切。
　　做个神族……真的很不错。
　　我如是想到。
　　那么，神族就神族吧。
　　很好。
　　从这时起，这世上再没有了上古时期赫赫威名的魔尊少绾。
　　少绾，是神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