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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弱小的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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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膏糊满脸,白心澄呆呆坐着。他木然捧着本书,过了好久也没翻页。
“先生?”小元收拾完药箱,转身看到雕塑般的白心澄。
“嗯……”气若游丝的应答。
“你想快活一下吗?”小元狡黠地笑。
“啊?”白心澄眨眨眼。
“出发咯~”小元拉起他的胳膊往门外走。
……
夜晚,虽未宵禁,但街上几乎空空荡荡,偶尔有一两个行色匆匆的人擦身而过。
“元?”白心澄被拽着小步跑。
“嘘,快到了。”小元用手指比在唇上,做出禁声的动作。
不远处,是扬州城墙。
城楼上火光闪动,执勤的士兵手握长.枪来回巡逻。
“元……”白心澄迟疑,他缩在城墙角,警惕看向四周。
“一会儿你先上去,我随后上。”小元悄声。
“啊?”白心澄五官扭到一起,膏药掉下渣渣。
“去城外快活呀。”小元露出纯洁无害的笑容。
“不。”白心澄拒绝,就要往回走。
“别啊,去玩嘛~你一定会开心的。”小元执着。
白心澄重新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城墙,排山倒海的压迫感袭来。
“不……”他踟蹰。
“很好爬的!你变成兔子,顺着砖缝向上。这样……那样……”小元动手比划。
从小到大,性格懦弱的白心澄从未行差踏错一步。
现在让他爬墙,而且是在城门关闭后爬墙,简直想都不敢想。
“会掉下来的。会摔死的。会被发现的。”
“被抓住投入大牢,父亲他……”
想到此处,白心澄浑身打颤。
鞭子、戒尺、竹条,茶碗、花盆、椅子。
父亲生气时,手边任何物件都能变成凶器。
血红眼睛,疯狂咆哮,一下下的重击,五脏六腑间传来的剧痛。
他无法控制回忆,过往种种涌上心头。
眼前的高墙也好似父亲黑着的脸,一张嘴就能把自己咬断两截。
“不……”白心澄发出痛苦呻.吟,双手抱头,身体顺着墙根缓缓滑落。
小元冷眼旁观,良久才说:“机会只有一次,向前或者退后,由你选择。”
话音未落,他向上一跃,手心仿佛有法力,吸附着砖墙快速攀爬。
片刻便融入黑暗,消失无踪。
巡逻士兵没有发现,城楼上火光依旧。
白心澄目瞪口呆,试探着呼喊:“元。”
无人应答,唯有自己。
他真的慌了,细细汗珠冒出,蜇得伤口生疼。
“回去……还是出城?”
每一次退后,换来得是更猛烈的毒打。
他曾跪在地上,抱着父亲的腿求他不要打自己,结果呢?
白心澄不想再求饶,今日下午父亲打他时,他就一声不吭。
“你早已没了后路,何不放手一搏?”白茶的话突然回荡脑海。
“放手一搏吗?”白心澄仰望高高城墙。
作为妖兽活了数百年,唯一的叛逆是家里逃出,投奔白茶。
此刻,是第二次关乎命运的抉择。
“我……想试试。”
雪白兔子艰难攀爬,砖缝好窄,砖面好滑。
缺乏运动的白心澄气喘吁吁,他不敢向上看,只能紧紧攀住面前的缝隙。
“呼。”
时间静止了吗?为什么这堵墙没有尽头?
两头均是茫茫黑暗,松手便坠落,向上却不知何时能抵达。
“尽力了。”
爪子磨破渗出血,白绒绒的兔毛变成红色。
最后时刻,白心澄不后悔,心中满是自豪与充实。
体验着失重,猛地,他落入温暖怀抱。
“先生~不错哟~”小元的声音。
他抱着兔子形态的白心澄,足尖轻点城墙,几个来回已登上城楼。
白心澄从怀中探头,看到火光的刹那又赶快缩回去。
“怎么下去呢?”小元小声嘀咕。
先前他翻墙时,虽不知具体怎么上,但内心甚为平静,十分确定就是能做到。
此刻看着黑洞洞的地面,倒有些犹豫。
“区区高墙,何足为患。”一个念头冒出,小元毫不犹豫跳下。
稳稳落地。
“呀,真的下来了~”他欢快奔跑于旷野,身体全然舒展,一股力量从心口扩散到四肢。
白心澄紧闭的眼睛微微睁开,巨大圆月高悬空中。
“元。”他扑腾了下。
“快活吧?真快活啊~”小元跳跃,蹦得老高,似乎一伸手就能碰到月亮。
“哈哈哈哈哈哈~”消散的力量正在凝聚。
这股力量是太乙观掌门陈净元的力量,也是寄宿在白府当童工的小元的力量。
“哇。”兔子白心澄被放到地下,他重新化作人形,环顾周遭风景。
蔓延到天际的水稻,随风摇曳。
四野茫茫,夜空像只大碗倒扣下来。
立于田埂上的自己,好渺小。难过的心情,变得无足轻重。
“啊!!!”小元大吼,惊起一阵蝉鸣。
“你试试,很快活的~”吼完,他转头对白心澄说。
“啊?”白心澄茫然。
“吼一吼,身心舒畅。之前我和小茶姐姐来过这儿,附近没人,听不到的。”
小元背着手,一副年老宗师模样。
“嗯。”白心澄深吸口气,鼓足勇气准备大吼。
临门一脚时又泄了气,哼出一段“缠绵悱恻”的“啊~~~”
“你这样哪行?要把气沉于丹田,憋住后猛地释放,一涌而上的感觉。”小元解释。
试了许多次,试到两人相视而笑,白心澄仍没吼出满意的“啊”。
“去?”深夜,吼到脱力的白心澄眼皮都睁不开。
“就这儿睡吧,以地为席,以天为被。”小元也很困。
“好。”白心澄蜷在地上睡着,这一觉好香。
……
天未亮,农民便扛着锄头、拿着镰刀下地。
这片水田是员外张行道的,得知钻心虫灾的他不敢声张,按照白茶的指示私下灭虫。
百新堂不知从哪儿搞了些青蛙分发给佃户,而佃户也被要求掐断虫蛀的稻杆,收集起来用火烧掉。
“哎呦!”黑暗中,农民张三绊了一跤,大叫出声。
“啊!”地下也传来一声尖叫。
“你你你,是人是鬼?!”张三吓得退后几步,双手牢牢握住镰刀。
“这……”白心澄睡眼惺忪,大脑混沌。
“是人啊,少见多怪。”旁边躺着的小元被吵醒,嚷嚷到。
“你!你们,咋睡到地里了?”张三惊奇。
“睡就睡呗,快忙你的去。”小元扯扯白心澄袖子,两人再次躺下。
“见……见鬼了!”张三转身跑掉。
天边泛起鱼肚白,张行道带着几个家丁匆匆赶至稻田。
大当家白茶再三叮嘱,虫灾一事必须保密,到了合适时机再行公开。
因此,佃户们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张三一遇到陌生人立刻禀报地主张行道。
田埂上,张行道看着两个睡得正香的人,犯起嘀咕:“小孩儿是白茶弟弟,那位公子倒很面生。”
仔细打量,两人皆穿艾绿底祥云纹衣裳,果真是白府的人。
“白公子,公子醒醒。”他俯身轻轻摇晃。
白心澄头发蓬乱,揉揉眼睛不答话。小元坐起,歪头道:“老头子,我们在你地盘睡觉呢。”
张行道:“好好好,可天都亮了,公子们不饿吗?”
白心澄摸摸肚子,诚实点头。
张行道:“去庄子里吃点东西吧。”
吃完饭,他又派马车把二人送回白府,这才结束清早的纷乱。
车厢里白心澄撩起帘子一个劲儿往外看,昨夜心情激动,完全不知自己跑出扬州城这么远。
“呼~”他鼓起腮帮子,心想“可惜仍不能喊出洪亮的‘啊’。”
金色稻田铺排,灼热潮湿的空气弥漫。
偶尔出来转转,也挺美好。他扬起微笑。
“你笑了~”小元说。
“嗯。”白心澄不好意思地摸摸脸颊。
进城门时,他探出头仰望,感觉浑身血液直往上涌。
“这么高的城墙竟被我翻过了!”成就感油然而生。
束缚内心多年的枷锁猛地瓦解,痛苦烟消云散,身体无比轻盈。
“我可以的,我不是一无是处的!”白心澄坚定。
“啊啊啊啊啊!!!”他突然大叫,惹得进出城门行人纷纷侧目。
“怎么了?”卫兵上前查问。
“没事没事,我表哥第一次来扬州城,太激动啦。”小元手舞足蹈地解释。
“快进去,别挡着道。”卫兵严肃。
“谢谢。”缩回车厢的白心澄脸红扑扑。
“先生,你第一次说两个字哎~”小元发现了有趣的事儿。
……
“心澄不在,小元也不在?”白茶惊讶。
“感知不到,他们两人皆不在府内。”白心月说。
“丁大哥,你不是说昨晚心澄就已回来?”白茶问。
“对啊,我亲眼所见。公子低着头,我也不敢多问。”丁练焦急。
白茶暗叫“糟糕”,二伯那个暴力狂不知做了什么,堂哥该不会想不开……
不不,小元在他身边,那家伙会阻止的吧?
“呃……”她揉揉额角,刚通过方案、送走几尊大神,怎么又生波澜?
“禀大当家,心澄公子和小元回来了!”家仆跑来。
“什么?”白茶快步向门口走。
“是张员外派人送来的。”家仆补充。
这下,不只白茶皱起眉头,白心月和丁练也一脸匪夷所思。
“呐~我们回来啦~”小元背着手,骄傲。
白心澄默不作声藏在小元身后。
“你们……”白茶咬牙切齿,“真是让人担心啊!快去换衣服,土苍苍的。”
“略略略~昨晚的事就不告诉你,这是我和先生的秘密。”小元跑出几步,转身扮鬼脸。
“我也不想知道。”白茶装出满不在乎。
“哼!”小元跺脚,跑掉了。
“喂,你们昨晚干嘛了?”白茶拉住慢吞吞的白心澄,低声说。
“秘密……”白心澄如蚊子般嘀咕,脸上却很是开心。
“啧。”白茶放开白心澄袖子,走到丁练身边附耳说,“给我查查这两人昨夜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