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 27 章 ...
-
愉快的乡间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俞家老宅的小院子的隔壁住着一户人家,跟俞奶奶有亲戚关系,平时他们也会帮忙打理没人住的俞家老宅。
院子里有他们开出来的一小片菜地,里面种着花和一些蔬菜,墙角边还有葡萄架,上面的葡萄快要成熟了。
俞肆染带着萧哲捉了些蜗牛、犀角大仙和蝉之类的昆虫,继续帮他练胆儿。
萧少爷他还是一见到虫子就想蹦起来,但又在俞肆染目光注视下重新蹲回去,默默劝自己和那些昆虫和解。
她还会带他上山挖草药。
这里的山上有一座神庙,里面供的是一位战神,传说曾经保卫一方,击败来犯者数百次,而且是百战百胜。
俞肆染特意带萧哲去拜这位山神。
“这里的村民谁胆子小了都会过来拜一拜的,你也拜一拜吧!”
她一边说还一边帮萧哲请了香,迷信得不像样。
萧哲听从她的指挥,让烧香就烧香,让磕头就磕头,同样乖得不像样。
俞肆染在旁看着他板板正正的样子偷笑,转头进了一旁偏房里见了庙里的庙祝,拿到了她托他帮忙找的石头。
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萧哲正找她,见她把石头放兜里还问那是什么?
俞肆染不肯说,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搞得萧少爷十分好奇。
天气不太晒的时候俞肆染带着萧哲去小河里挖泥鳅,还带他看两条腿和四条腿尾巴没褪净的小蝌蚪。
而在这期间她又发现了萧哲的新弱点。
他怕水。
尤其那种看不见底的水潭,他会吓得不敢靠近,脸色发白。
俞肆染心说萧哲这胆儿小的毛病恐怕是治不好了,因为治好了这个还会解锁新的惧怕,她很想问问萧哲到底怕多少东西?
但她到底没问,眼看着萧哲站在离水潭远远的地方微微颤抖,便上前拉着他的手腕牵回家里去了。
奶奶在这里同样过得很开心,她挺忙,每天忙着走街串巷,跟这家老邻居说上半天的话,或者是被哪家亲戚请去吃席。
吃是吃不了多少东西的,最重要就是去宴席上见一见故人,说一说闲话。
萧哲让小李跟着奶奶,以防她再磕到碰到,因为他自己将俞肆染霸占了,害得奶奶没有了保镖。
他还让小马打电话联系城里,往这边送了好些东西,于是村里人都知道那个被雷劈了的俞肆染的同学是个很有钱的少爷。
这天又有东西从市里运过来,村口的路弯弯绕绕,送东西来的司机进不来,小李把奶奶送回家之后便去村口迎接,而小马则跟着俞肆染和他家少爷去了村西口去看大戏,是那种各个乡镇联合组织的文艺汇演,都是民间的表演,倒也搭了台搞得像模像样。
奶奶本来也跟着来看了会儿,后来觉得太吵受不了先让小李送回去。
结果没想到就出了事儿。
先是俞肆染和萧哲他们看大戏回来,发现屋子里的灯没有亮,但大门是开着的。
俞肆染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她进屋子去查看,萧哲打电话给小李询问,最后确认奶奶不见了。
俞肆染的手机适时的有了动静。
先是一张照片,上面是奶奶的侧影,紧接着有电话进来。
俞肆染利索地接起来,对面是个男人的声音。
“要想你奶奶平安无事,就让萧家小少爷到我指定的地方去。”
俞肆染让自己保持冷静,回应对方道:“你绑了我的奶奶让萧家的少爷去赎?你觉得他会答应吗?”
对方却不吃她这一套,道:“他答不答应要看你怎么说,难道你不想趁机试探一下你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吗?”
俞肆染心说我试探NM!
对方又道:“你可以带他一起来,就你们两个,不许报警不许带保镖,位置我发给你,你奶奶年纪大了,熬不了太久,要不要按我说的做,你自己想清楚了。”
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很快就有位置信息过来。
俞肆染想了下,决定报警。
身旁萧哲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俞肆染抬头去看,只见他目光坚定,利索地说道:“我去。”
俞肆染立刻反对:“不行!”
萧哲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似乎看到了她内心深处,他万分平静地又说了一遍道:“我去,没事的。”
他一边说一边从俞肆染手里抽过手机,拿过来看了眼那个定位的位置。
看起来离这里也不是很远,他转头看向小李和小马,见他们企图阻拦,便道:“俞奶奶在他们手里,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就算我大伯和姑姑在这儿也拦不住我。”
两位保镖还能怎么样,只好眼睁睁看着他家小少爷拉着俞肆染一起大步走远了。
那个位置果然不是很远,就在后山的半山坡上,那里有一些破旧的老房子,是这里的村民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随着年轻一代把房子盖在山脚下,慢慢这些老房子都空了下来,整一片地方都变得荒废。
两人依照着手机定位来到其中的一栋旧房子门前,隐约看见里面有灯光闪烁。
两人对视一眼,俞肆染伸手推了下破旧的房门,门没锁,“吱呀”一声向后打开了一条缝隙。
俞肆染全神戒备,微微斜了身子将萧哲挡在身后,拉着他小心地推门进入。
老旧的房子里空空荡荡,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墙上的一个显示屏,屏幕上一片雪花。
“咣当”一阵响,有人在他们身后关闭了房门,还上了锁。
俞肆染感觉到萧哲的身体一下子绷紧,本来抓着他手腕的手下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同时转头看向他,借着屏幕的光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萧哲微微放松了些,俞肆染再往四周打量,看过了门窗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要逃跑时的退路。
忽然,屏幕上出现了画面和声响,声音是唰唰的大雨声,偶尔还有电闪雷鸣,是从安装在房间四周的音响里发出来的,音响效果很好,环绕立体震颤耳膜和人心。
屏幕里的画面则像是一处海滨码头的监控视频。
在雨声响起的瞬间俞肆染便感受到萧哲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现在再看他神情脸色,就知道这视频的内容不简单。
她想要过去把那屏幕打碎,谁知这时从音响里传出了警告声。
“打碎了就永远见不到你奶奶了。”
这人声音略微有些苍老,不像是之前打电话给她的那个人,看来是那人的同伙或者是主谋。
“你想要什么?”俞肆染问。
大多数的绑架者都会有自己的诉求,知道了他们的诉求才好应对。
音响里的人没有马上回答,静默了数秒之后才道:“别太紧张了,我不求财也不害命,只是想和萧少爷聊聊心事。想必你也知道,他们家里的人看他看得很紧,从前他也不怎么离开属于自己的安全范围,我想找他说说话聊聊天都很难,难得现在有了这个机会。现在,让我们先来陪萧少爷好好回忆一下童年吧!”
这人说完就没了动静,屏幕里的监控继续运行,依旧是大雨冲刷空荡荡的码头,除了偶尔划破天际连接海平面的道道闪电,再无其他。
但俞肆染知道接下来会有很不寻常的东西出现,因为跟她手牵着手的萧哲已经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手心里也已经满是汗水。
忽然,一辆车从屏幕外冲进来,直直地朝着大海疾驰而去。
眼看着马上就要冲下码头跌入大海,忽然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一个东西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被扔出来,跌落在地上翻滚了几下。
车子瞬间跌入大海,因为速度够快力量够大,很快就沉没在了海平面以下,彻底不见了踪影。
萧哲猛地松开了俞肆染的手,双手抱头蹲了下去,整个人痛苦到恨不得立刻消失的样子。
俞肆染直直地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屏幕。
那个被扔下来的“东西”缓缓动了动,俞肆染这才从他翻动的动作里看出……那是一个孩子。
一切在大雨的冲刷中显得异常安静,车子无声地出现,又无声地冲下大海,小孩子无声地被扔出来,又无声地蠕动着。
他有没有在哭?有没有在叫?有没有在无助地呼喊着爸爸妈妈?
闪电划破天边,连向海平面,紧接着是炸耳的雷鸣。
那孩子猛地抖了一下。
蜷缩在地的萧哲也随着这一声惊雷狠狠地抖了一下。
俞肆染蹲下身子,用力将他拥紧,抱着他的脑袋,捂住他的耳朵,企图帮他隔绝四周音响里清晰震撼的声音,企图将他跟那些畏惧和痛苦隔绝。
几秒钟后,萧哲放下抱着头的手,穿过俞肆染的腰肋用力地反抱住她,脑袋埋在她的颈肩处,大口大口汲取着力量。
屏幕上的监控记录还在继续播放。
大雨里地面上的孩子慢慢坐了起来,似乎是在寻找和辨别方向。
终于,他开始朝着车子消失的方向慢慢爬去。
俞肆染整颗心揪疼起来,除了逝去的父亲,她还从来没有为谁这样疼过。
那孩子爬得很慢,一点一点往前移动,他应该在哭,可画面依旧只有雷鸣和大雨的冲刷声。
时间开始变得缓慢,慢到似乎那孩子爬了好久好久才终于爬到了码头的边沿。
他将小脑袋探向海面,整个身子在飘摇的风雨显得如同秋风里一片小小落叶,再多一点点儿力道就会被轻飘飘地吹落大海,与车子里的人同眠。
那小小的孩子像是怕了,他撑着两手慢慢往岸边退了退。
雷声雨声依旧,俞肆染却仿佛依稀听见了那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声。
大地苍茫,海天相接,雨幕朦胧之中那孩子小的就要看不见。
又过去了好长时间,那孩子又一次动了起来。
这次他费力地在大雨冲刷下站了起来,身形微微有些摇晃,应该是被摔下来的时候哪里受了伤。
开始的时候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茫然四望,接着似乎选定了一个方向超前走去,步履蹒跚摇摇晃晃,但却坚定地往前走,终于慢慢消失在了视频中。
折磨似乎到此为止,但在停顿了数秒之后,视频再一次重新播放。
“你TM到底要干什么?”俞肆染愤怒地喝问,通过紧紧地相拥,她已经感觉到怀里的萧哲浑身被汗水浸透。
音响里的男人低笑,沙哑的嗓音有些沧桑,他问:“你心疼了?”
俞肆染不回他的废话,只道:“你自己没本事接近他,就把主意打到我奶奶身上,这么无耻卑鄙的手段都用出来了,就只是为了吓唬他?”
音响里的男人道:“吓唬?不,不是吓唬,只是提醒,提醒他不要忘记,要永远记在心里。”
他不提赎金不提钱,俞肆染琢磨着他可能真的不是求财,那就只有另外一个可能了。
她问:“你和萧家有仇?”
那人没回答,俞肆染又问:“我奶奶怎么样了?我要求跟她通话。”
听不见奶奶的声音,她怎么确定奶奶是否安全,怎么确定奶奶还在对方手里?
忽然,耳边的萧哲以极轻极轻的声音在她耳畔说了句:“别担心,会有人去救奶奶。”
他一边说一边抖,还更加夸张地往俞肆染颈窝里埋了埋脑袋。
俞肆染:“……”
这时音响里又有了声音。
“小染,奶奶没事。”
俞肆染猛地抬头。
“奶奶?”她叫道。
虽然萧哲在她耳边说了那句话,但一个去年才大病过一场,最近才刚刚调理地差不多的老人家,她怎么可能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
“别慌,不用慌,奶奶没事儿。”俞奶奶在音响里安慰她,语气安宁慈爱,似乎真的没什么问题,起码她老人家经历的事情多,心态还是很稳的。
那男人的声音又缓缓开口说道:“你问我是不是跟萧家有仇?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因为跟我有仇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但他欠我的还没有还清,你觉得我应不应该问萧少爷讨回来?”
俞肆染不想回答他的这种屁话,所以保持了沉默。
那人见她不应声,便跟旁边的俞老太聊了起来。
“老人家,你想听听我跟萧家的恩怨吗?”
俞奶奶倒是挺给他面子的,道:“你说,我听听看。”
于是那人像是被憋了好多年的哑巴忽然能开口了一样,吧嗒吧嗒地开始讲起来过往的岁月。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很优秀的,凭借高分的成绩念了最好的大学,认识了萧骁——也就是萧哲的爸爸。”
他说到很慢,语气悠悠轻诉着过往的恩怨纠葛。
“我们被称为金融系双子星,私底下关系也很好。他虽然有时候有些少爷脾气,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温柔谦和的,起码那时候我是那么想的。”
“后来我们都喜欢上一个音乐学院的姑娘,她叫苏云。”
一直窝在俞肆染怀里的萧哲微微动了下。
那人接着说道:“因为我和苏云是同乡,也有更多的共同话题,所以最后是我赢了,萧骁被迫退出,还笑着送给我们祝福。”
“毕业以后萧骁邀请我和他一起创办公司,他出钱我出力。公司很快就有起色,有钱人家的资金人脉,可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我那时还傻傻地暗自庆幸,庆幸自己运气好,比别的同学拥有了更好的机会,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谁成想厄运早就在前方等着我,我被萧骁外派出国去联系业务,就此跌入深渊。”
“老人家,你能猜到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奶奶的声音传出,她道:“我猜不到。”
那男人苦笑,道:“其实你应该会猜到的,只是不想猜而已。”
“我被诬陷被算计,几乎没命活着回来。”
“好在我命大,后来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得见天日重新归国。而距离我出事那时,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年,会发生很多事情,我最爱的女朋友嫁给了我的好朋友、我的老板。而我成了一个背负骂名的犯罪分子、野心家、负心汉。这些都是我的好朋友给我编织好的罪名,他甚至不想我活着回来。那时的我才知道,他根本没对苏云死心,他用尽一切恶毒的手段也要拆散我们,也要得到她。他做到了,他们结了婚,过得美满幸福,还生下了一会可爱的孩子。”
萧哲又将自己往俞肆染脖颈里埋了埋,抱着她的手臂更加收紧。
那人接着说道:“我回国的事情他们家知道了,他的姐姐找到了我,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去过我自己的人生。老人家,如果是你,这钱你是要还是不要?”
奶奶叹息了一声,没能做出回答。
那人道:“我要了那笔钱,但却没有遵从约定远走高飞,而是偷偷潜了回来,见了苏云。”
他的语气变得更加低沉,透着一股压抑的情绪。
“她对于能够重新见到我无比的震惊和意外,几乎已经不需要再去求证,她就差不多能确定萧骁做了些什么。因为许多编造出的谎言和污蔑只要我出现就能轻易破解。”
“但她还是去做了求证,期间她让我躲了起来,等待着她做出最后的抉择。”
“那天真相大白,铁证如山,她在我面前痛哭失声,抱着我说抱歉,说辜负了我,也下定了决心跟萧骁摊牌,要跟我一起离开。”
说到这儿之后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屏幕上的监控视频还在继续播放着,雷雨声持续不断,冲刷着过去,却洗涤不了人心。
沉默了许久之后,那人又开口问:“老人家,你猜的到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俞奶奶满含同情地叹了口气,说道:“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男人默然数秒,喃喃问:“苏云不无辜吗?我不无辜吗?”
奶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那人像是自言自语道:“苏云强硬地跟萧骁摊了牌,留下了离婚协议书收拾了行李就要走。萧骁知道挽回不了就提出送她最后一程。谁能想到他会那么疯狂?就像没人知道他谦和温煦的外表下,其实是一颗恶毒贪婪任意妄为的心。他在码头问了苏云最后一遍还有没有机会?苏云给他否定的答案。萧骁问她孩子呢?问她你舍得下我也舍得下小哲?苏云没有回答,但我听到了她的哭泣声。”
“你们奇怪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因为我也学得卑鄙了,我在苏云的手机上安装了窃听器。”
“我感觉到不对,疯狂地打电话过去想要提醒想要劝阻,可是没想到我的电话更加激怒了那个恶魔,他用力的踩下了油门……”
监控画面似乎是为了配合他的讲述,恰好播放到车子冲下海的画面。
惊心动魄。
那人却像是累极了,说话也变得无力:“临到最后一刻他把那孩子从车上扔了下来,算是还有最后一点点人性,但他带走了苏云,带走了我一生的挚爱,也毁了我的一生,这就是我和萧家的恩怨。”
俞肆染冷哼一声,道:“你既然收了萧家的钱,又转头去找苏云说出真相,她的死你难道没有一点儿责任?”
那人透过摄像机看着大义凛然的俞肆染,冷笑道:“你自然是站在萧家那一边,觉得我不够光明磊落,但如果经历这一切的人是你,不见得你就会比我看得开,我为什么不能拿萧家的钱?为什么不能告诉苏云事情的真相,我不是圣父,我只是一个凡人。”
俞肆染道:“我或许不会比你更看得开,但我绝不会挟持老人,也不会把无辜的人再次牵扯进来。”
那人看着屏幕里缩在俞肆染怀里的萧哲,嘲笑道:“无辜的人?你是说这个胆小鬼?他一点儿也不无辜,他的身体里流着萧骁的血,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伪装,早晚有一天他会像他的父亲一样露出疯狂恶毒的一面,小姑娘,我劝你离这样的人远一点儿,省得到时候落个凄惨下场。”
俞肆染不想再听他废话,只是问:“所以?你到底是想怎么样?我奶奶年纪大了,你也已经成功让萧哲过来了,是不是能放了她老人家?”
那人却道:“不急,现在外面天黑路难走,就算我放老人家出去,她在外面也可能会遇到危险,不如咱们一起来说说话聊聊天吧!”
谁要以这样被动的方式跟他聊天!俞肆染凝眉思索,萧哲偷偷捏了下她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
那人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真地跟俞老太太聊起了天来。
“老人家,如果是你,这今后的日子你会怎么过?”
他总是问别人的选择,也就是俞奶奶脾气好,还肯继续跟他浪费口舌。
她劝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已经没办法改变什么,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忘了这些吧!”
在俞肆染看不见的另一个地方,那人摇头满脸都是苦涩,对俞奶奶说:“忘了?哪有那么容易。我也想忘,我也试着去过逍遥快乐的日子,我找过别的女人,也想过生个孩子,最后我发现我做不到,每一个女人即使再年轻再美丽也都不是苏云。”
奶奶道:“你忘不了她是因为爱她至深,还是因为内疚?”
那人愣愣的,沉默了好久,又痛苦地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忘不了。我心里有好多的委屈和愤恨不知道该找谁发泄。老人家,你说我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要得到这样的结果?”
老太太叹息道:“你恨的那个人已经死了,那也就到此为止吧!”
那人还是摇头,道:“我放不下,我必须做点儿什么才能让我的心里舒服点儿。”
奶奶道:“所以你就绑了这个孩子?可她也是苏云的孩子,如果苏云还在,一定希望他好好活着。”
那人却突然激动起来,道:“不,不对,他不应该好好活着,他应该和我一样,一辈子走不出这件事情的阴影,应该像以前一样天天都在受着折磨。那才是他应该活着的样子。可他现在认识了您的孙女,他想要改变,他想活得好,活得心安理得幸福快乐,那就不行。他的妈妈死得那样凄惨,他就应该永远活在地狱,像我一样。如果他执意追求快乐,那我会亲手毁了他快乐的可能。”
一直缩在俞肆染怀里的萧哲忽然开了口:“你别动她们,你别乱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人看着他的急切,终于开始得意了起来,他在监控里看着他,嘲笑道:“最起码你得离那女孩儿远一点儿吧?你自己是个什么德行总要心里有数,你知不知道你靠着别人祈求勇气和温暖的样子特别让人倒胃口?”
萧哲似乎要听他的话从俞肆染怀中离开,谁知俞肆染却紧紧将他抱紧。
这人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原来是他自己胆小怯弱,走不出从前的阴影,所以想要拉个人跟他一起沉沦。他恨萧骁,但也恨恨自己,他内疚又不敢承认也没办法承担,就想拉着萧哲一起下水。
“他不是你,”她说:“他想走出去,也一定能走出去,才不会受你的威胁。”
她边说边跟萧哲拉开一点儿距离,看着萧哲的眼睛道:“你爸爸妈妈的死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们没有不爱你,只是他们都不够成熟,达不到做一对合格父母的标准。如果今天或者明天我和奶奶出了意外,也是这个坏蛋的原因,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永远都不需要自责和内疚,听见了吗?”
萧哲傻傻愣愣地回望着她,最后摇头。
他不会让她们有事,他发誓。
俞肆染还想说什么,音响里响起那男人拍掌声,他道:“还真是令人感动。今天时间不早了,就先到这里吧!小姑娘,现在我命令你到另外一个房间去,看在你奶奶性命的份儿上,你去不去?”
俞肆染愤怒地看向四周,她恨极了这样被人威胁摆布的感觉。
萧哲伸手轻轻推她,道:“你去,他想关我一个人在这里,想要看我害怕的丑态,但我不怕。”
他抬头看向一直播放不停的屏幕,嘴唇微抖脸色发青。
他说:“我九岁那年混进圣诞派对里给我发血人礼物的那个人是你吧?十二岁那年,黑了我的网放上满屏的雷雨视频,那人也是你。你时不时地提醒我,也是在提醒你自己,不要忘记恐惧和痛苦。”
“可染染说了,我不是你,我看到了光,从此以后就没办法再忍受黑暗,我就是要改变,就是要追寻快乐和幸福,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音响里传来杂乱的声响和许多喝呼声。
俞肆染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等待着结果的到来。
等到所有的声音消失,重复播放了许久的视频终于被停止,接着屏幕上出现警务人员以及萧家保镖的身影。
奶奶也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一旁,另有一个看起来斯斯文年纪不大却头发花白的中年人被反铐了手臂制服在旁。
“人质解救成功,这边一切顺利,我们的同事也已经布防完毕,但为了防止他的同伙狗急跳墙,你们还是要做好防范和反击的准备。”警察叔叔在屏幕里提醒道。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外面也响起了喝呼打斗的声音,看来抓捕行动开始了。
房门喀喇一声被踢开,有人闯了进来。
俞肆染早就已经拉着萧哲站起,摆出来防卫戒备的姿态。
但那人手里有刀,明晃晃半米多长的锋利砍刀,照着俞肆染的脑袋砍了下来。
俞肆染将萧哲往旁边一推,抬脚对着那人手腕踢去。
可那人并不是只会拿刀砍人的二流子小混混,他也是个练家子。
俞肆染很快认出这人就是去年骑摩托车撞他们的那个人,估计在迎新晚会上做手脚的也是他。
只见他此时跟俞肆染连连交手,几次险些砍中俞肆染,接着又调转目标朝着一旁的萧哲冲过去。
根本不需要他去找萧哲,萧哲早就在旁跃跃欲试想要帮俞肆染的忙。
大半年来俞肆染每天帮着他练胆儿还帮着他练习搏斗术,这其中就有躲避和对付敌人手里有刀的法子。
只是这人身手不一般,连俞肆染一时之间都夺不了他手里的刀,萧哲又怎么可能做到。
但那人也完全想不到萧哲不退反进的举动,砍出去的刀被他躲过之后居然一个伸手徒手抓住了刀锋。
鲜血横流。
在那人愣神的瞬间俞肆染抓住机会踢中那人肋下接着一个反手勾缠,将那人掀翻在地,用膝盖肘狠狠地压在那人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接着有武警同志冲进来将人拷上。
俞肆染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抓了萧哲的手脱了自己的衣服慌忙包起来,同时嘴里不停念叨:“坚持住,别晕,别晕啊!”
一个连针扎都要晕倒的人,她真怕这样严重的刀伤会给他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
“我其实、想说……”萧哲看着她断断续续说道:“对不起,连累了你,也差点儿害了奶奶。”
俞肆染瞪了他一眼,刚刚自己说过什么,难道他现在就忘了?还是说刚才就没听进去?
“你别气,原谅我。”萧哲继续絮絮叨叨:“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是怕说了你不理我了,跟成叔叔做邻居不是我的主意。”
俞肆染:“……”
这明明是前几天就已经讨论过的话题,她都跟他说了自己不生气。
萧哲继续道:“你别不理我,你说不结婚我们就不结婚,你说不要孩子我们就不要孩子。”
俞肆染抬手去摸他额头,已经有些烫手,刚刚她跟他贴得那么近,居然都没有发觉异常,估计是因为她把全部的心思都用来盘算怎么脱困上了。
“请你不要怕我,”萧哲又说:“我爸爸是个疯子,但我绝对不会像他对待我妈妈那样对待你。”
俞肆染的心一下子被揪紧,又酸又疼。
他怕疼是因为他被从车上扔下来的时候手指撞到地上的石子上受了伤,他怕雷声和雨声怕黑夜怕水,是因为他那一夜的经历让当时只有六岁的他永生不忘。
那夜他从海边起身离开监控范围,是想跑到有人的地方求救,只是小小的他跑了很久都见不到人,最后不小心摔倒在地,趴在大雨的夜幕下直到天明才被四处找寻的萧家人发现。
这些细节是俞肆染后来知道的,但此时此刻她所知道的信息已经足够让她为之难过。
就像那个花白头发的人所说,萧哲他从来没有忘记,他一直都记得,所有人不在他的面前提起,所有人都把他关在那个记忆的城堡里。
他畏惧着所有,承受着所有,从来没有尝试着面对。
直到他遇见了自己,他觉得自己可以帮他走出那个固闭的堡垒。
他拉住了自己的手,一刻都不想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