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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烈女之庚娘篇 ...


  •   尤庚娘打扮的妖妖娆娆的。
      王老太太冷眼受她的磕头。王十八垂手立着,拿眼去觑老太太身后的玉雀,差不多的仆妇丫头都上了手,只这个玉雀仗着老太太离她不得,矜贵的紧。玉雀也知自己正被大少爷盯着,便不抬头。
      庚娘伏在地上,规规矩矩磕满三个,又敬茶。
      敬茶也不接,任由她高举过头顶,立愣着,呈堂证供一般。
      足半炷香的光景,老太太只训王十八的话。里外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金陵三山街王家容不下庚娘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王十八先还做样子,渐次就有些不耐烦。扭身歪靠在椅背,笑嘻嘻的说娘您歇歇口,先饮一饮茶。
      还是不接,教训的更紧,雕着梅竹的梨花木拐杖戳的地面脆声响。约莫又是半炷香的光景,高举的一盏盖碗,晃的咣里咣啷,庚娘憋出一脸哭相。玉雀有些不落忍,与老太太耳语几句。老太太薄长的眼皮一垂一抬,命小丫头接了。
      玉雀向前去搀庚娘,王十八也忙着去搀。两人一对视,王十八便耀武扬威的笑,就是让她知道知道,他王十八瞧的上的到底又如何。
      腿跪麻了,庚娘满嘴哎呀喂的跳脚又俯身揉膝盖又伸手抻向王十八,“十八,你可莫撒手哇”。满屋的奴仆都抿着嘴偷笑。
      王老太太大不悦:“没规矩。”
      庚娘猛的红着眼圈,看向王老太太:“阿婆,我命苦啊。”

      就这么没名没份的住了下来。
      王十八原也在兴头上,腻在庚娘的屋里没早没晌的。
      折腾怪叫的不成体统。
      有本家的老辈略劝了一劝,王十八就不耐烦,扬言赶明就要娶她为续弦。三房妾就有了怨言。
      岂有此理!
      死了的那位,公案还没断呢!
      说是带着大少奶奶北上贩米,在中州撞上了流寇作乱,慌着南逃,两家子同租了一条船,偏又赶上雨大水急,半道上栽进了芦苇荡,庚娘一家子都落了水,大少奶奶也落了水,结果就只救回了庚娘一人。
      如何,偏生,只,救回了她!
      王十八自诩也是个善心人,尤见不得女人受苦,便将这孤苦无依的美艳妇人带回了金陵城。
      原是另买了房舍,养在外边。
      说到底,不过是个寡妇,竟也不知足。大少奶奶七七刚过,就央着王十八给她过明路,缠磨着进府来。瞧她,整日里穿红戴绿不说,还对谁都吟吟笑,全忘了一家子至亲尚没过百日。若不是真薄情,倒要是真有心的了。
      有心,有的又是什么心?
      只可怜老太太当着一大家子的家,这回也算是失了算。原想着疼疼她那个温吞老实的儿媳,让带着北上,指望着一路来回,怀上一男半女。竟不想米撒了,好事变丧事。又平白多了一个庚娘,闹了满街满坊的闲言。王十八是压根不在乎,只要能称他自己的心,旁人如何如何,随意。老太太与他是纸老虎,明面上敬着也就罢了,反正打小就这样,惹着了,撒个娇,大不了跪地求一求。到如今纵容的有天无日,肆意妄为。庚娘的事,若认真计较起来,也只能半条老命再饶上一截,老太太到底也是个随他去。
      三房子妾见搬不动老太太,原本互不服气的,这下齐了心,要让庚娘知难而退。
      邀着抹骨牌。
      以三敌一,热热切切的去剐庚娘的心。
      “金陵城能有多大,快盛不下妹妹的闲话啦。都说啦,妹妹是命硬,才克死了夫婿公婆。”
      “百日的时候也该祭一祭,你这一不发丧二不戴孝的,叫人瞧的真不像话。”
      “要我说,还是妹妹是个明白人。人不为己天地诛,一家子都那样了,照样活的潇洒。”
      “我们少爷啊就这么一个人,百无禁忌。裱褙陈家的小寡妇他不也还惦记着呢。”
      “这没名没分的算个什么。趁着热乎,赶紧的让少爷提拔你做二房。”
      “都说啦,你一个寡妇能挣个姨娘当当,那可是祖上积了大德了。……,就我们爷傻!”
      “老太太那可不好开交。”
      “要我说,老太太白要强了,这下子好,又让街里街坊的看咱一家子的笑话。”
      “也不拘就当个姨娘,都说啦,妹妹这模样做派,可堪金陵头牌。”
      ……
      庚娘先还陪着笑脸,姐姐们说的是。慢慢的就低下头,不言语了,吧嗒吧嗒掉眼泪。掉着掉着就哭出了声息,还极力忍着,咬牙,吸鼻子,抖擞不止,胭脂糊了,止不住,愈哭愈烈,一抽一抽又一抽。
      “姐,姐姐,们。庚娘,庚娘,命,苦,啊……”,约莫着是要一诉衷肠的意思,眼泪鼻涕一起下,只得闻“我的个郎“亦或是“我的个娘”的开头,余下皆被哭声盖住,又是江北口音,全然听不真切。
      三房妾面面相觑,牌不逢敌手的尴尬。

      正哭的起劲,玉雀来请。
      重新洗漱了,红肿着眼睛去,愈发红肿着眼睛回来。
      说是见了老太太劈头盖脸口称着阿婆,跪拜下去。只因玉雀板起脸提点了一句“当尊称一声老太太”就开始摸眼泪。老太太反倒挂起一层笑模样,赏了坐,又让奉新茶,大有安抚拉拢的架势。
      扯闲篇子,探究竟。无外乎庚娘的身家背景,知道了其父曾官至太守,其亡夫金大用家亦是中州老派名门,老太太就增了些和暖的气色。又讲起流寇作乱,扰得江北十户九不全,庚娘就开始垂头落泪,待说到遭难那天的情景,就哭开了,抽抽搭搭的道:“我觉沉,都乱了套了才醒!人湿淋淋的捞上来,看都不敢看了。若不是大少奶奶死拽着宽慰,我早就一头栽到江里。阿婆,你信不信,我庚娘也是个烈女子。”
      那就蹊跷啦!
      庚娘与大少奶奶压根没落水,何来溺毙一说。
      庚娘也惊觉失言,捂着嘴倒吸气,“呀,十八不许我说……”,又扭捏着身子,诚诚恳恳的望向老太太,“阿婆,你就当没听见,啊?……”
      是儿子有心骗她。老太太薄长的眼皮,垂下去叠上来,知道不该再细问,怕又要扯出不得见光的。大少奶奶是她挑的,王十八压根就瞧不上眼……。只得又细细掂量了一番庚娘,暂且也看不透,无心?或者是自以为刀柄在手了有意亮一亮?
      但愿真就只是个糊涂美人吧。

      偏又沸沸扬扬起来。
      三房妾都不把庚娘当一回了,时不时拿她的话腌臜她,“有你这么个烈法的吗?”
      满大街的又都在传,“王家大少奶奶不是淹死的!”
      到底还是个死无对证,大少奶奶家是绝户,无人告官,等闲的又管不着。又是乱世,很快江北流寇自立起义军大旗夺地封王的消息就把这一段小户浅宅的饭后谈资盖了过去。烟花三月里,风月隆盛的金陵城好一段时日的愁云密布,王十八却很是雀跃,“乱有乱的好处!”。然而朝廷终归还是朝廷,派了三员常胜老将,领了十万人马,分三路全力围剿。金陵城复又歌舞升平起来,他便很是败兴,逢人便叹:“哎,可惜了啊!”
      只连累玉雀失了老太太的信任。那天可就留了她一人伺候,吩咐过了的。问庚娘,庚娘就哭,“阿婆,你见他们谁正经理过我。”
      玉雀也争辩,“老太太,我打小跟您,这么多年我何曾多言半句。”老太太抬眼瞅着她,“那是事不关己。这两年,你不是一直涎着我儿,等着争你的大体面吗?”玉雀一时语塞,腾时红了脸,老太太就笑,“昨个你说让我一了百了,把尤庚娘赶出金陵,这就是半句多言了。你呀,还是沉不住。”
      玉雀恼羞,恨极,好一个尤庚娘。
      没几日,老太太发下话来,玉雀姑娘是个好姑娘万不得留成老姑娘,要配一个响当当的好小子了。玉雀一咬牙,大清早的隔着幔帘跪地上咚咚咚磕青了额头,“老太太,玉雀不嫁人,玉雀一辈子伺候老太太。”老太太淡淡应了一句:“不必了!”玉雀立马起身叫嚷着往外跑。
      “老太太不要玉雀伺候了,玉雀不活了,玉雀死了算了!”
      边哭边喊边撞翻屏风瓷瓶边跌倒爬起,惊得阖府的人都知道了,玉雀姑娘为表忠心要寻死。
      众人都去拦,玉雀挣脱着跑过庚娘房前,哭叫着,“玉雀投井死了算了!”王十八敞着怀,趿拉着鞋就从房里奔出来,追至井边,揽腰救下,玉雀泪眼婆娑的就势伏在王十八肩头。
      “大少爷,老太太不要玉雀了。”
      那就少爷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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