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花开》竹西

8、露天电影·黑五类

　　【露天电影·黑五类】

　　第二天，孩子们还想着前一天吵架的乐趣。两帮人正在那里筹划着新一轮战争游戏的规则，只听头顶突然传来直升飞机的“嗡嗡”声。

　　长这么大，这还是孩子们第一次亲眼看到真正的直升飞机，不由全都兴奋地跟着飞机跑了起来。

　　这时，军工大院那边的孩子也跑了出来。就有消息灵通的孩子说，南京军区正在附近搞军事演习。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心痒起来，纷纷问在哪里。那孩子也不清楚，就指着运河道：“大概在运河那边吧。”

　　他的话音未落，孩子们全都拔脚向河边跑去。

　　到运河边一看，果然有支舟桥部队正在河对岸的空地上准备搭建浮桥。在他们四周，还布置了警戒线。

　　梁星跟袁方，还有军工大院的孩子头头，一个叫王强的孩子在那里讨论能不能再靠近点时，又有直升飞机从头顶飞过。

　　顿时，孩子们又兴奋起来，沿着河岸追着飞机又喊又叫又挥手。大妞还看到飞机里一个解放军叔叔也冲他们挥了挥手。

　　孩子们立刻又大叫起来：“解放军叔叔，解放军叔叔！”

　　正叫得高兴，只听“扑通”一声，有人掉进了河里。

　　原来大毛只顾看着头顶的直升飞机，脚下一不留神，滑进了运河。

　　顿时，孩子们都慌了手脚。二妞当时就给吓哭了。

　　好半天才有个孩子反应过来，冲着河对岸的解放军叫道：“解放军叔叔，有人掉进水里啦！”

　　这时候孩子们才一个个反应过来，纷纷冲着河对岸叫着：“大毛掉水里啦！”“有人掉水里啦！”一边叫一边还跳着脚。

　　好在这边的动静早已被对面的解放军叔叔注意到了。听到孩子们的叫声，解放军纷纷跳下水去。很快，大毛就被他们给救上了河对岸。

　　大妞原本也想跟着梁星绕过大桥到河那边去看个究竟，谁知手臂被二妞给缠得死死的。

　　二妞抖着声音哭道：“姐，我怕，我们回去吧。”

　　大妞火得要命，可又没办法，只得不情不愿地被二妞给拽回了家。

　　回到家，大妞冲奶奶添油加醋地讲着大毛怎么掉进水里，解放军叔叔又是怎么跳进水里，然后他们又怎么捞起大毛的事，正讲得手舞足蹈之际，只听外面一阵喧闹，大妞拔脚就往外跑。

　　原来是大毛坐在吉普军车里，被解放军叔叔给送回来了。

　　看着裹着军装一脸得意的大毛，大妞羡慕地想，如果当初掉进河里的是她就好了。

　　***

　　那天晚上，大院里放露天电影。银幕就拉在大妞原来的家一号楼前的空地上。因此，即便是坐在防震棚的家门口，他们也能看得到银幕。

　　可梁星却别出心裁，非要拉着卫红和李红军他们绕过银幕，跑到一号楼后面的二楼去看电影。他的理由是，那里靠银幕近，看得更清楚。

　　当然，小跟屁虫大妞也紧紧跟在他们身后。还有糊里糊涂跟来的二妞。

　　站在楼梯口，卫红犹豫起来，说：“地震警报还没解除呢，我妈说，不让靠近这楼。”

　　梁星还没来得及回答，李红军鄙夷地瞥了她一眼，冷哼道：“真是妈妈的乖阿囡。”

　　听着他学卫红妈妈那口苏州话，大妞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王向红更是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

　　被笑话了的卫红恼火地瞪了李红军一眼，说：“你才是你妈妈的乖宝宝呢！”转身就带头往楼上跑。

　　还没跑上台阶，偏偏有一个住在后面防震棚里的阿姨路过，就看到了，赶紧喝止她，：“你们这些讨债鬼在这里干吗？不许上楼！走开走开！”

　　梁星赶紧笑道：“不上不上，我们不上楼，我们就是好奇，想看看从后面看电影是什么样子。”

　　那个阿姨狐疑地看了看梁星，又问卫红：“是吗？”

　　卫红不想说谎，正在那里哼哼叽叽，王向红赶紧上前一步拉开她，冲那个阿姨十分诚恳地点点头，说：“我们真的不上楼。”

　　那阿姨还不相信，正想说什么，只听前边有人叫：“电影要开始了。”她赶紧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王向红冲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笑道：“多管闲事。”

　　梁星笑道：“别管她，我们上去。”说着，学着电影里偷袭的模样，猫着腰先行钻上一楼楼梯的转弯处，假装探头看了看二楼的敌情，然后冲下面的卫红、李红军他们学了两声□□叫。

　　李红军也煞有介事地东张西望了一下，然后拍拍大妞的肩，低声说：“上。”

　　大妞捂着嘴偷乐着，学着梁星的架式，猫着腰窜上楼去。

　　等他们一个个装腔作势地溜上二楼，在通向三楼的楼梯上集合时，电影已经开始了。

　　因为是在银幕的后面，大妞认不出那倒映着的电影名，就问：“今天放什么呀？”

　　“听说是阿尔巴尼亚的什么片子。”

　　卫红找了一块干净点的地方，用手帕垫在屁股底下。

　　钢铁厂的这片宿舍大楼其实一开始并不是作为宿舍用的，而是作为办公楼。所以它不像后来建的那些筒子楼那样是封闭式的建筑，而是中间一道宽宽的楼梯上去，然后在拐弯处分成左右两道楼梯通往二楼。又在二楼合成一道宽楼梯通往三楼。

　　此时这些熊孩子们就坐在通往三楼的那道宽宽的楼梯上。

　　梁星两步一跨地跨上最高一级台阶，然后转身坐下，双手撑在身后笑道：“十有八-九又是《宁死不屈》。”

　　可紧接着他就发现，坐在最高一级台阶上虽然威风，头顶上方的天花板恰正好遮住了屏幕。他只得往下挪了几级台阶，挤在李红军和李红梅的中间。

　　李红军往旁边让了让，一边怪声怪气地背诵着电影里的台词：“生活是美好的，姑娘。生命对我们只有一次……”

　　梁星、卫红、王向红这些大一点的孩子，立刻全都跟着一起背诵起来：“……外面阳光明媚，人们享受着生活的无穷乐趣，可你呢，却在女牢房里受难，你会死去。”

　　念完，几个人全都哈哈大笑。

　　二妞看着银幕上白皮肤黄头发的外国人却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觉得很奇怪，问道：“外国人也说中国话吗？”

　　梁星点点头，肯定地说：“全世界的人都说中国话。”

　　卫红立刻不客气地反驳：“胡说！那是配音，外国人当然说外国话。”

　　梁宇问：“外国什么样子？”

　　袁方笑道：“不就电影里那个样子嘛，男男女女，搂搂抱抱。”

　　王向红说：“听说外国人可坏了，我们拿去还苏联的鸡蛋，他们都用一个圈来量，比圈大的才收，从圈里漏下去的就不要。最可气的是他们又不肯用个东西接着，掉下去的鸡蛋就这么全摔碎了。”

　　“哼，”梁星冷哼道：“美特苏修最坏了。”

　　“什么是美特苏修？”大妞问。

　　“美国特务，苏联特务。”卫红答道。

　　李红军说：“比起来美国更坏，一直封锁着我们。所以我们要自力更生，偏偏活得快快乐乐地给他们瞧。”

　　王向红指着银幕道：“外国人里头也有好的吧。”

　　李红军冷哼一声，道：“说这话可见你的阶级立场不坚定，你也是个坏分子！”

　　王向红急了，说：“你才是坏分子呢！我家三代贫农，我爷爷还是被地主逼死的呢！”

　　于是，两人一口一个“你是坏分子”，“你是黑五类”地对骂起来。

　　梁星火了，跳下台阶一把推开这两人，叫道：“老实看电影！不想看就滚。”这才算止住了两人的口角。

　　大妞偷偷问卫红：“什么是黑五类？”

　　梁星不耐烦地喝道：“地富反坏右！真是，不许再说话了，看电影。”

　　可什么是“地富反坏右”？大妞脑子里还是一片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