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梁》林玄

50、11

　　“你为什么没去柯蒂斯？”
　　安德烈不复刚才的笑意盈盈，脸上阴沉的像是随时能下一场暴雨。
　　“一些私人原因。”
　　“私人原因？远离祖国家乡？异地恋？还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原因？”他憋了六年才找到机会问的问题，决不允许就这样被搪塞过去。
　　“很抱歉，在这个问题上我不能给您解释。”
　　苏清逸看向窗外，回避开安德烈尖锐的目光。

　　“三石老师，你这么偷听不太好吧？”杜宇彤背靠着墙，抱着胳膊看着趴在门口偷听的陶磊。
　　“嘘！”陶磊示意杜宇彤小点声，不要把他们暴露出来，“那可是柯蒂斯啊！！”
　　“有什么联系么？”杜宇彤还是不解。
　　陶磊干脆放弃趴墙角，搂着杜宇彤的肩膀到走廊另一头，“柯蒂斯可是世界最著名的音乐学院，独奏家的摇篮。柯蒂斯每年只会录取十几个人，郎朗就是那里毕业的。”

　　“所以呢？”
　　“刚刚安德烈问苏清逸，为什么不去柯蒂斯。那就说明苏清逸拿到了苏清逸的录取通知，但是她本科和研究生一直在国音。”陶磊激动的像是自己放弃了柯蒂斯的名额一样。
　　“她大一的时候我们就好奇，这种水平的不应该留在国内院校的，国际名校申请哪个都是够格的。后来她有一年没来学校，我们都以为她退学考了国外的名校，谁知道两年后又回来上课了，谁也不知道她那一年干嘛去了。”
　　“而且你们不觉得苏苏和陈立云老师的关系很奇怪么？陈指挥是苏苏的导师，但苏苏很少跟他上课。她最近写毕业论文，陈指挥过来也没见请教问题之类，两人的风格也一点都不像。”尹正初作为迷弟真的是很合格了，对偶像的导师都很关心。
　　陶磊：“不然你以为苏清逸因为什么去日本？”

　　“为什么不能解释？那说说你到底做些什么？！你在上着一堆没用的课！参加着浪费时间的综艺节目，还做了艺人！你在毁掉你自己！
　　你应该在最好的音乐学府，接受最顶尖的音乐教育，成为国际一线的青年女指挥家！成为一位像卡拉扬一样的指挥家，这是你自己说过的！难道你忘记了么？
　　以你的能力，沉溺于任何一种器乐都是在浪费你的才华，你应该站在指挥台上，那才是你的舞台！可是你居然把指挥作为辅修，而去主修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乐器。不但你疯了，你的父母都跟着一起疯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安德烈不但是慕尼黑爱乐的首席指挥，更在国际顶尖的音乐学府任教，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就是看着天才自甘堕落。
　　在苏清逸还小的时候，苏国安曾带着她出国演出，顺便带她参观了慕爱的排练。在两百人的排练厅里，她准确地指出了一位乐手的失误，之后更是发表了对乐曲的理解，其见解之深刻，就连乐团的乐手也不逞多让。
　　那时，他便知道，未来的古典乐坛，必将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所以在六年前苏清逸报考大学时，他毫不吝惜溢美之词，手写了一封推荐信递了过去。苏清逸也不负众望，拿到了包括柯蒂斯在内的多所国际顶尖音乐院校的录取单。
　　而中国国家音乐学院，是其中排名最低的一所。

　　“请您冷静一下，您的身体更为重要。”
　　“与其让我看见天才陨落，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安德烈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在排练时遇见猪队友都没有这么生气过。
　　“我没有放弃我的梦想，国内的音乐教育做的也还不错。”苏清逸递上一杯水，依旧不敢直视安德烈的眼睛。这句话说的她自己心里都发虚，国内的音乐教育，和国外有着长足的差距，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填平的。
　　“说这话你自己都不相信吧？陈立云要真是对你有帮助的话，你会跑到日本跟着黑泽翼学习？你选择他做导师，不过是因为你的那所学校里，他就是最好的老师而已。他能教你什么？他还有什么能教你的？”

　　苏清逸讪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守着国音不肯离开？在你知道你的学校已经不能给你提供任何帮助之后。”
　　“大概是因为故土情怀。”
　　“你觉得说这个我会信？”
　　“是您要问的。”
　　“你就是不肯告诉我原因是么？”安德烈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以此来消化再次上涌的怒气。

　　“六年的时间……无论是伊斯曼还是柯蒂斯，如今你都会是最闪耀的那颗星星，可是你却自己隐藏了光芒。”
　　“我一直有在努力学习。”
　　“所以研究生结束后，你还要在国家音乐学院努力学习？”安德烈横眉瞪眼，仿佛苏清逸说个‘是’他就会把她的头拧下来。
　　苏清逸如实说道，“还没有想好。”
　　这段时间她也一直有想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但她向来不擅长做人生规划，想了这么长时间依旧没有头绪。

　　“苏苏是研一的时候去的日本，所以她那时候就跟着黑泽翼……”尹正初没敢说下去，这有点超出他的认知了，“那陈指挥知道么？”
　　“当然知道了，苏清逸研究生阶段就没跟他上过几节课，也不怎么去陈老师的单位实习，陈老师肯定是知情的啊！”陶磊回想起校园论坛上，有几篇分析苏清逸不回学校上课的原因，不过后来都被删掉了。
　　“我怎么听说苏清逸被好几家民乐团集体拒绝了呢？”杜宇彤听了半天的八卦，忍不住加入了讨论。他们乐团倒是不需要指挥，不过有熟悉的省乐团的朋友，说过有人警告他们不要用苏清逸。
　　“那是另一个事情了。”陶磊挥挥手，暂时不想谈这个问题。

　　“那你是想做一个爱豆，还是一个指挥，或者是你们国家的乐器演奏家？”安德烈坐回椅子上，身体前倾，想要从苏清逸脸上看出个答案。
　　“我从不曾放弃我的梦想，但我当下的任务是把中国的民乐推广到世界。”
　　“成为一位知名的指挥家，同样可以做到，甚至会更快的让世界的音乐家们接受、了解中国的音乐。”
　　“您这样真的很像拐卖小孩子的怪叔叔。”明明安德烈的语气很是认真，但苏清逸莫名就被逗笑了。
　　“可以的话，几年前就该把你拐走，随便塞到哪所音乐学院都比你在这里荒废六年强。”安德烈小声嘟囔，但依旧逃不过苏清逸的耳朵。

　　“感谢您的关心。但这几年对我而言并不是荒废，人生阅历也是很重要的学习，这几年的经历让我沉淀了很多，不然也无法完成《第五》。”苏清逸收回笑意，认真地回答道。
　　“投机取巧，学我。下次你单独指挥个《第五》我再看看。”安德烈也是个傲娇的小老头。
　　“好啊！”苏清逸这回没推辞，一口应下。
　　“下次让慕爱那边弄个专场音乐会你来指挥。”他作为慕尼黑爱乐的艺术总监，说话自然有效力，苏清逸和慕爱的专场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过我倒要看看黑泽翼那家伙都教了你什么吧！”

　　琴房内传出一阵乐声，西方古典乐犯愁，走廊里的几人看向唯一一位知道答案的人。
　　陶磊：“超级练习曲11号，李斯特的《黄昏的和谐》，十大最难钢琴曲之一。果然只有这种曲子她才会弹错……”
　　这两天苏清逸行程满满，仅有的时间都用来练习古琴，钢琴略有生疏。更何况这种难度的曲子，弹错再正常不过了。

　　“给你十分钟时间过一遍曲子。”
　　一上来就弹这种曲子确实有点过分，安德烈大方的给了十分钟的练习时间，刚好弹完一遍的时间。
　　苏清逸也没过多要求，划过慢板部分，直接从后面的急板开始。

　　尹正初凑到陶磊旁边，小心翼翼的问道，“三石老师，问你个问题啊！”
　　“你说。”
　　“钢琴方面，你和苏苏谁比较厉害啊？”
　　陶磊沉默了，这种问题他要怎么回答？承认自己不如一个非专业生么？
　　“你走。”他指向楼梯间。
　　“哦，我明白了……”话问出口，尹正初也觉得不太好，拿人家专业的东西去对比，还比不过确实很扎心……
　　他知道他苏很强，但是没想到会强到这种地步。

　　十分钟的时间很快，陶磊从琴房里有针对性的弹奏中听出来这是在练习。当11号练习曲的前奏柔板奏响时，他第一时间冲到了门口，隔着一道门欣赏。
　　“啊……好想进去听啊……”陶磊努力克制自己挠墙的冲动，大剧院的琴房隔音效果着实不错，隔着一道门，他只能听到发闷的琴声。只是透过门板的琴声，他可以想象房间里是怎样震撼的一场听觉盛宴。

　　“咔哒”
　　琴房的门被轻轻打开了一条缝，一层一层的琴声，裹挟着演奏者饱满的情感扑面而来。
　　安德烈打开门后就坐了回去，面前的三脚架上的手机正在录像。
　　阳光落在钢琴上，黑白键上跳跃的手指像是透着光，手上细小的绒毛依稀可见。苏清逸坐得端正，沉浸在乐章中，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乐曲归于平静，演奏者结束了诉说，听着却还意犹未尽，闭着眼沉溺在温柔中。
　　“国音没再给你个钢琴学位么？”安德烈打破宁静。
　　苏清逸笑着摇头。
　　“我等一下的飞机走，临行之前我们再共同演奏一曲吧！”安德烈说道。
　　“好啊。”苏清逸让出了一半的座位出来，“《Die Forelle》（鳟鱼）怎么样？”
　　“OK！”
　　“我可以录像么？”
　　安德烈把手机收了起来，留下一个光秃秃的三脚架立在那里，陶磊便举手提问。两人都没有反对，机器架好后就开始了演奏。

　　《Die Forelle》是舒伯特创作的一首钢琴五重奏（钢琴与大、中、小提琴和低音提琴）。描绘了清澈小溪中快活游动的鳟鱼的可爱形象，而后鳟鱼被猎人捕获的同情与惋惜的心情。后来经李斯特改编，成为了著名的钢琴独奏曲。不变的是《鳟鱼》生动坦荡、自在浪漫的情怀。

　　这一曲结束，安德烈也要正式告别哈尔滨，回到慕尼黑。
　　挥手告别，生活开启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