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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分别 ...

  •   06.分别
      应氏杯如期而至。比赛前夜,塔矢早早结束了练习,回到自己房间。五十岚仍旧在隔壁阳台上咿咿呀呀地唱,似还没有发现这边已经开了灯。塔矢将西装外套放在床沿,面朝着落地玻璃门静静地听她唱。他心里似是飘过许多想法,又似一片空白。风吹了进来,撩起他耳边的发丝。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大概是他知道五十岚喜欢在阳台唱戏后吧,他离开房间前便不锁这个落地玻璃门了。
      “塔矢君,我要是不跟你打招呼,你可能都懒得出来嫌我吵了。”歌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五十岚略带埋怨的声音。
      她在埋怨自己没有主动跟她说话?塔矢心中略有些欢喜,忙走到阳台,微笑道:“不是,只是有点累。”其实刚刚是在发呆。
      五十岚笑道:“明天你们可就要上战场啦!你紧张吗?”
      四周寂静得似只有他们两人的声音。清冷的月光好似独独关照着这方小小天地。
      塔矢道:“不紧张。”说不紧张是假的。但这样说着,好似全身也跟着放松下来了
      五十岚拍手笑道:“果然是身经百战的老手!我听说有些年轻的棋手输棋会哭,你——”说着竟眯起眼睛做出一副“你一定哭过”的表情看着塔矢。
      塔矢立马抢道:“我可没有。”
      五十岚笑道:“是你不肯说吧。待会呀,我就偷偷上网查:塔矢亮输棋时有没有哭过。”说罢大笑了起来。
      塔矢知道五十岚是在故意捉弄自己,要是与她生气,才真上了她的当,转念一想,说:“没有的事,你查也查不到。不过我倒听说,进藤是哭过的。”
      五十岚眼珠子一转,“哦?进藤君?那我下次可该好好戏弄一下他。他每次见我被罚都笑话我。”
      塔矢心中暗笑:笑话你的,又岂止进藤一人?又说道:“别光说别人,你自己难道就没因为被罚多了哭么?”
      五十岚摆手笑道:“这种事情哪里值得?再说了,我可是个‘有泪不轻弹’的!”顿了顿,又说:“你们比赛结束那天的晚宴,我们团会上去表演。是个……是个新的节目。要是你输了棋,那就算是我唱曲儿逗你开心咯。”
      塔矢心中不禁有些波澜,虽然这家伙总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竟会担心自己输了棋不开心?于是笑道:“只要我坐在那里,就不可能轻易输掉。”
      五十岚噗嗤一笑,“你真当我说你输棋?我逗你玩呢。据说你现在是呼声很高的冠军,谁敢小看你?我是打算学了新曲给你贺喜来着。”
      塔矢心中一喜,但这股高兴劲还没过,就见五十岚指着天空中的月亮说道:“你发现没,刚来这里的时候可是满月,现在都下弦月了,时间过得好快。我们赶完应氏杯的场子之后,又要到其他地方演出了。而你们,应该是要回日本了吧?”
      塔矢听罢一愣,心中蓦然有些失落:是啊,快离开了。回到日本后,他立马就要加入段位赛,争取在自己十九岁这年拿下九段。在世界顶尖棋手当中,十九岁成为九段,并不算早。也就是说自己在众人当中,虽算得佼佼者,却也并非最为出色。任重而道远啊,而且……塔矢的眼眸中映出了五十岚的面庞:自己与眼前这个人,竟也快分别了。
      他顺着五十岚所指,看向了夜空中皎洁的月。下弦的月,好似漂浮在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帆,不知驶向何处。就好像自己和五十岚,这般电光石火地相遇后,旋即就要踏上各自的旅程,兴许再无见面的机会。一股隐隐约约的伤感从心中浮现,塔矢问自己:失落吗?或许有吧。但是现在不是为这种情绪所束缚的时候,他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想到这里,他的心逐渐沉住了。是的,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塔矢此刻正望着夜空出神,五十岚此刻却正看着他。塔矢的相貌同他母亲一般俊秀,早年还有长辈说他生得比女孩子还漂亮,这让塔矢有些耿耿于怀。但现在的他,眉目间多了几分隐忍与犀利。常年的对局,又让他举手投足间比他人多了些沉稳自若。这个日本棋手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心肠却是意外地好。自从塔矢在后台赶走了中村后,五十岚感激他为自己挺身,加之塔矢名声在外,难免让人对他另眼相看。五十岚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她愿意亲近塔矢,与他说话,却从未抱有其他想法,甚至也不像塔矢一般,为即将到来的分别感到一丝失落。大概也因为她年纪尚小,才十六岁,并不十分懂得某些情绪,所以自然也就不明白,当她扑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别人时,别人到底会作何猜想。
      这一夜,塔矢没有心情跟五十岚多聊,以休息为由草草结束了对话。五十岚也自然不会多想,只是安慰了他几句,鼓励了他几句,也回去休息了。
      比赛这几日,塔矢几人有惊无险,一路过关斩将。白天比赛,晚上则聚在一起探讨研究直至深夜。回到房间时,已经听不到隔壁唱歌了。一时间,塔矢竟还有些不习惯。他走到阳台,独自一人出了会神。秋渐深,夜风已然寒凉,连着这月光,都教人觉得有些儿冷。他看了一眼隔壁,黑黢黢的。她一定是练功累了吧?一定是早早睡下了吧?何必等自己呢?自己又为什么会期待她还在等呢?塔矢不由得摇了摇头,好像这样就能将心中所有思绪一应抛下。他走回房间,关上了玻璃门,又拉上了帘子。
      到了比赛后段,冠军已然有些分晓。进藤等人先一步被几名老将斩于马下,他几人毕竟还年轻,能有如此成绩已算不错。惟有塔矢一路杀进冠军赛,让众人有些意外。塔矢的实力固然不容小觑,但到底也才八段,其他身经百战、甚至年岁颇高的“老人”们一开始并不十分看重他,直到被杀得片甲不留才知追悔莫及。塔矢如此锋芒毕露,引得有人羡慕,有人敬畏,也有人嫉恨。
      万众瞩目的决赛即将开始了。塔矢独自坐在一边的沙发上闭目养神,脑海闪过对手的棋谱。此番对战的是实力不啻父亲的老一辈棋手,若是赢了……不!越是到这种时候,越不能太注重胜负,否则就会自乱阵脚。但此时,他心里忽然浮现出另一个荒谬的想法:如果……如果能让她看到自己赢棋,该多好。但心中另一个声音立即跳出来打消这个念头:围棋何等神圣,输赢岂是如此儿戏的?
      这时,进藤和社走了过来。见塔矢神色不好,进藤便问:“喂,你怎么了?”社知道塔矢身负压力,便说:“这个时候,就不能想太多,你只管上就是了。”
      塔矢不愿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动摇,只说:“不,我没有想什么。只是有点累了。”说罢便起身走向会场,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玻璃门外晃过。塔矢心中一颤,转头定睛一看,不禁有些欢喜——是她!五十岚,她竟来了。
      只见五十岚背着一个大书包,在玻璃门外一个劲朝塔矢挥手,嘴巴还一张一合地,似在说什么。因为离得太远,塔矢也没看清,正想走近去与她说话,却听得广播响起:“请进入决赛的两位棋手入场。”塔矢不由得停下脚步。这时,五十岚朝塔矢一笑,说了句“加油”——这回塔矢可算是看清楚了,又挥了挥手,转身便走了。
      塔矢呆立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她会再回头吗?她没有回头。前面……前面好像是王恪。他们一起走了。塔矢的喜悦顿时变为失落。
      广播仍然在重复着:“请进入决赛的两位棋手入场。”但塔矢此刻,什么都没听见,心里眼里都是五十岚,好似连魂儿都要跟着五十岚离开一般。进藤和社见状,忙不迭跑过来摇了摇塔矢的肩膀,惊道:“塔矢,你怎么了?你就算要追她,也等比赛完再追呀!”塔矢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答道:“别瞎说!”便匆匆走进会场了,留下进藤和社在后头一脸迷茫。
      进藤不禁道:“塔矢刚刚跟丢了魂似的。”社眼珠子一转,笑道:“我老早就看出他俩有戏了。”进藤有些惊讶:“嘿?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就看不出来?”社满脸不屑:“得了吧,就你那榆木脑袋。你要是能看出来,老早就不是单身了好吗?”说罢便顾自走了。
      “诶?”进藤更为不解了,忙追上去问,“你刚刚什么意思呀?快给我说明白——”

      塔矢有时候会觉得,围棋,更像是一场一个人的艰苦持久战。因为不管面前坐着的人多强大,他都有可能战胜。但唯独自己战胜自己,才是最困难的。他一直都以最理性、最诚实的态度去面对内心的自我。他敢于剖析自己,不管是输棋还是赢棋,也不管是棋艺还是心理,他总是积极地去分析自己与他人的状态。虽说棋风见性情,但他知道,对局时棋手心理变化的点点滴滴都能在每一步棋里看到端倪。在双方实力差距较大的对局中,弱者心理防线的逐步崩塌在棋路上表现得更为明显。所以塔矢追求一种心无旁骛的对局心理,在抛开所有杂念的情况下,计较好每一步的得失。他要忘掉自己,忘掉输赢,让自己与这黑白子融为一体。这样,虽全然忘乎胜负,但他仍旧是棋盘上求胜心最强的人。不求胜而胜,忘乎败而不败,这是他目前思索到的最适合围棋的心理建设。
      但是今天,他却如何也无法达到这个状态。他心里有一道膈应,像鞋子里的沙子,像掉在手臂上的毛毛虫,像无论如何也搔不对位置的痒痒。他不愿意面对,不愿意承认。而刚刚忽然闯入视线的五十岚,又再一次令得他思绪紊乱。
      ——我输了。不仅仅是技不如人。
      塔矢在内心颤抖着接受了这个事实。
      比分3:2,塔矢输了。但众人都说这几盘棋下得精彩,塔矢虽败犹荣。连那位老前辈对手也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称赞“后生可畏”。仓田、进藤和社也过来安慰了几句,但塔矢有些儿恍惚,一时好像忘记了这几局是如何下过来的。他感到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累”,眼睛都好像有点快睁不开了,但是身边众人都在拉着他,要合影,要签名,要采访,一时间应接不暇。但那个少年老成的塔矢亮却在这时任性地“退位”了,扔下那个不知所措的“真正”的塔矢亮。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喊:“想回去。”
      想回去。回自己房间去。
      他说了一声“抱歉”,便拨开人群,独自离开了。
      想回去。如果……如果还能跟她说说话,就更好了。
      塔矢抛开众人,急匆匆回到招待所,先是去了练功房,想着剧团的人此刻应该在这里排练,却见练功房门窗皆闭,无有人声。塔矢心中一沉,又坐电梯来到二十楼,怀着希望敲了敲五十岚的房门,却无人应门。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忙回到自己房中,走到阳台时,发现玻璃门下夹着一张小纸条,拾起一看,竟是五十岚留下的——
      塔矢君:
      抱歉。剧团临时有事,今晚不能为你们表演节目了。感谢你那天晚上救了我。要是有机会去日本演出,我想送你一张头等座的票。再见了。
      五十岚牧
      看完这信,塔矢感觉自己的心忽然空了一半。
      再见?这就再见了吗?他还以为,至少今晚还能看到她。还有,她是怎么把这纸条放在玻璃门下的?是了,她一定又翻阳台了。死性不改。
      塔矢后退了两步,倒在床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她真的走了。隔壁不会再传来她的歌声了。
      自己也快走了。这两间房间很快就会被收拾干净,迎接新的客人。棋院的招待所,还能住谁呢?哪位棋坛的未来之星?哪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但不管住谁,还会再住一个唱花旦的小姑娘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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