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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醉酒 ...

  •   15.醉酒
      自那夜分别之后,五十岚又似消失了一般。不过也是,对他们而言,接下来是一场极为重要的演出,她自然是要回去跟伙伴们一起训练的,又岂会为了等闲事多停留呢?
      塔矢的生活仿佛又回归到从前的节奏。早起打谱,饭后约上进藤等人去围棋会所下棋、复盘、探讨,偶尔接次指导棋。众人还诧异他为何好几日没过来,塔矢想了想,淡淡答道,“没什么,只是有些事耽搁了。”
      进藤笑话他,“能耽搁到塔矢下棋的事,大概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吧。”又挤眉弄眼,低声揶揄道,“哎,上次你英雄救美的那位,现在怎么样了?这几天该不会都腻在一起吧?”,听这口气,好像接下来就要说“以后摆酒可别忘了我的一份功劳”似的。
      塔矢不置可否,只是面露不悦,目光冷冽。未及答话,常年在一旁观赏塔矢和进藤下棋、打口水仗的的老爷子们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道,“啊?什么?小老师英雄救美?”“这可是个大新闻呀,快跟我们说说!”“小老师谈恋爱了吗,对方是男的还是女的?”“叫什么名字?长得怎么样?是哪里人?也是职业棋手吗?”“呀,要都是棋手,那你们以后的孩子可不得称霸围棋界呀?哈哈哈……”原本安安静静的围棋会所一时间竟沸腾起来。
      进藤一见塔矢那一脸无语又无奈的神情,乐不可支,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在说“你这家伙也有今天”。可他们哪里知道其中隐情和塔矢心中所想呢?若真的是恋爱,塔矢反倒不会因为被提及就感到不快了。四周的嬉笑与他落寞的心情形成了巨大的落差,世间的喜怒哀乐果然很难互通。
      这时,市河闻讯杀来,气势汹汹道:“你们这群大叔,给年轻人一点自由的空间好吗?什么事都要问那么多,待会小亮好好的事儿被你们搅黄了怎么办?自己又不是没年轻过,真是的。还不快点各回各位?!”
      众人又不满地嘀咕了几句,这才散了。塔矢无奈地轻叹一声:闹剧终于结束了。
      塔矢每日都在围棋会所待到夜晚打烊才回家去。父母一走,他对这个家好似也没有太大的留恋。
      东京的夜晚,灯火辉煌,车马如流,喧闹得好像容不下一个人的一点心事。塔矢独自穿过人流,独自等待红绿灯,独自搭乘地铁回家,这本是最寻常不过的事,可他的心却总像缺了点什么,空落落的。有时候,他仿佛听见五十岚的声音,她在笑,她正热情洋溢地说话。可当自己满怀期待地回头看时,身边却尽是行色匆匆的陌生人。
      他每晚路过五十岚家门前时,都会驻足一会。仿佛只要他这么等着,再等着,五十岚就会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一样。可惜并没有。生活一如往昔地繁忙又平静,可他却再无法与以前一样了。
      这天深夜,塔矢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正准备洗澡,却听到手机震了一声——这个时候谁发的短信呢?塔矢打开手机一看,不禁心中一颤:“到她家门口等着。”
      ——还是那个号码。那个在上次五十岚演出之际给自己发信息说多带件衣服的那个号码。
      因为上次已经验证过一次了,所以塔矢并不怀疑这个信息的真实性。只是这究竟是谁呢,竟这么极力地给自己提供五十岚的消息。塔矢心中又是欣喜又是不安,剧团里真会有人这么热心来撮合?
      但不及细想,他便披了件大衣匆匆出门了。在五十岚家门口守了一会儿,忽见一辆车驶过来,在自己身前停住了。下车的是一位面容端丽的女孩,她短发微卷,眉目含笑,一见塔矢,还有惊讶,手托下巴想了一想,才问道:“你难道就是……塔矢亮?”
      塔矢正色道:“嗯,是。您是?”
      “嗯,怎么说呢?”她微笑着走向车后门,一边说道:“我倒是对你有些印象,那时候看见你在棋院招待所的电梯里。后来,牧也偷偷跟我说过你的事。”又轻轻打开车门,回头笑道,“你该不会是专门来等这个醉鬼的吧?”
      塔矢这才回想起来,当日确实见着王恪和一个女孩站在电梯外等着“抓”五十岚,但自己已然忘记她的名字了。又听得“醉鬼”,走近一看,后座上竟是醉醺醺的五十岚。只见她双颊通红,双眼迷离,半醉半醒,嘴里嘟囔着“不喝了,不喝了。实在不行了。你喝吧,你喝吧”之类的话。身上的浓烈的酒气冲鼻而来。
      塔矢心中颇不好受,眉头一皱,问:“你们……去喝酒了?”
      那女孩无奈一笑,“是啊,例行应酬,无奈之举。”又轻轻一笑,“塔矢君,能把她拖出来吗?不用对这家伙太客气。”
      塔矢探身进车,伸手将五十岚抱了出来,动作还颇为熟练。那女孩见状有些惊讶,不禁猜测起他们的关系来,又道:“诶,好像忘记拿这家伙的包了。呀,这下哪有钥匙进门?”
      塔矢并未把钥匙交还五十岚,还一直带在身上,便说:“没事,我有钥匙。”说着便将五十岚抱至门前,将她放下,一手托着她的肩膀,一手从兜里拿出钥匙开门。
      那女孩一见,又惊又喜,不禁重新细细打量了眼前的棋手,心想,牧平时提及他时也从未表露过什么,怎么的,何时竟要好到这个地步,连自家钥匙都给了?又心疑他二人已是恋人,自己也不好在旁妨碍,于是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馆子里还有其他醉鬼,我得一个个把他们拉回宿舍呢。塔矢君,辛苦你照看她了。”
      塔矢微微一笑,向她点头。
      进了屋,塔矢也不多做停留,直接把五十岚抱到二楼的房间里。他上次只在房门口站着,毕竟觉得不好大喇喇地进女孩子的房间。这次一进,只觉得这里也有那种暖暖的脂粉气息,融化了他身上的寒气。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好像都在盛情邀请他多留片刻。
      他轻轻将五十岚放到床上,又打开床头的小灯,暖黄色的灯光亮了起来。窗帘旁那两只等身高的武生、刀马旦玩偶顿时显得异常突兀,在微弱的灯光下竟还隐隐有些诡异。也亏得是五十岚,换成别人谁受得了呢?塔矢又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哪怕投其所好,也绝不会送她这样的礼物。
      五十岚这时醒转过来了,在床上翻来滚去,嘴里一句中文一句日语的,不知说的是什么。塔矢猜她是喝多了胃难受,便扶她坐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问:“是不是想吐?”五十岚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嘴里仍旧嘟嘟囔囔,不知所云。
      塔矢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喝酒不是伤嗓子么?怎么还喝这么多?”
      这句话五十岚倒听得真切了,她努力地睁着那双快合上的眼,坐直了上身,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也这么说的,可是没没没办法呀!”又眯着眼瞅了瞅塔矢,忽然竟喊了一声“妈妈”便整个人扑到塔矢身上。这五十岚看似娇小,实则力气颇大。塔矢猝不及防,差点儿被扑倒,忙一手往后撑墙稳住。还来不及感受这个温热的怀抱,听得她喊的是“妈妈”,不由得满脸黑线:自己可是一大老爷们,有这么像女的吗?差点甩手推开她,但毕竟下不去手,只得任由她挂面似的挂在自己身上,撒娇似的狂蹭自己的脸。心想,罢了,她毕竟自小离开父母,醉酒后会这样也难免。又不禁心生怜爱,也伸出双手拥住她。她身上浮动着一股热气,慢慢儿将他笼罩住了。二人的心跳声此刻交缠在一起,狂乱地在震动着塔矢的耳膜,又隐秘地在这个房间里回荡起来。那股浓烈的酒气好似又柔和了几分,塔矢呼吸了几下,只觉得也要醉了。不禁伸手托住她的头,轻轻埋首于她的脖颈。
      这时五十岚又呢喃道:“妈妈,今晚我要跟你一起睡。”
      塔矢霎时全身都僵住了,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他拥抱着自己喜欢的人,可这个人却把自己误认成是她妈,什么奇奇怪怪的误会?于是稍稍放开五十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与她发发脾气,却如何也发不出来,无奈低声道:“你再仔细看看,谁是你妈?!”
      五十岚闻言,也稍稍放开了塔矢,半眯着眼睛打量起他来。她眼前好像蒙了一层浓雾,怎么也看不清楚,半晌才道:“唔,确实不是。”又凑近了看,“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
      明明她的脸就近在咫尺,明明刚刚还脸红心跳,可塔矢这会子却怎么也温情不起来了,心里有一股气堵着,发作不出来——他也知道对着一个喝醉的人发作没用,只得自个儿憋着了,又故作冷淡地说道:“你家钥匙还放我这儿呢,转眼多喝两杯就认不出我来了。”
      “哦……哦哦!” 五十岚恍然大悟,忙将手从塔矢腰上撒开,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嘿嘿,抱歉……差点儿没认出来。诶,你怎么……在这儿呀?”
      “我要是不在这儿,你还指望谁把你给拉回来?”
      “哦……哦哦!”五十岚频频点头,又坐回床上,喃喃道:“对对,我想起来了,是黎露开车送我回来的。是不是她叫你出来帮忙的呀?”说罢又顾自嘿嘿地笑,“我们那儿倒了好几个,不过我可不是第一个倒的,哈哈……”
      塔矢心中思忖,难不成给自己发信息的人就是刚刚看到的黎露?她看起来与五十岚颇为交好,知道点什么事也正常。难不成是五十岚曾向她表露过什么心迹,所以她才出手撮合?想到这里,塔矢心中一阵欣喜,刚才那点子怨气竟全消了,又忙不迭地扶五十岚躺下,给她掖好被子,又叮嘱良多,要她好好躺着睡觉不要乱走。五十岚醉中胡言乱语,非要缠着他,跟他说话,他也顺了五十岚的意。
      明明清楚自己跟她之间是不可能的,却仍然牵挂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猜测她也对自己有意时,心情竟也似已经拥有她一般激动。人大概总是这么矛盾的吧。
      直到五十岚昏昏睡去,塔矢才悄悄离开。
      清朗的月高悬天际。月亮离地球大概有38万千米,看似遥不可及,但现代宇航技术却能把探测器和人送上月球。古人对月亮多有向往,每每在夜晚有所思想,总要跟月亮沾点边儿,不少神话也将月描绘得十分美妙。他们那会儿要是知道月亮其实是个千疮百孔,了无生息,靠反射太阳光以显示其存在的星球,不知该作何感想呢?有时候,不要靠得太近反倒能维持那种朦朦胧胧、可望不可及的美感。
      想到这儿,他心中忽然跳出另一个冷冷的声音: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编造这种虚幻的理由来安慰和麻痹自己了?
      ——也是,得不到就是得不到。如同下棋一般,想不出那绝妙的一手就是实力不济,哪来那么多其他的理由?
      寒冷的夜风迎面袭来,卷走他脸上所剩不多的暖意,刚刚仿佛还围绕在身边的脂粉味儿已经散尽。塔矢紧了紧衣领,快步朝自己家走去。

      第二天,五十岚睡至中午才起身。她按着隐隐发痛的太阳穴下床,拾掇几件衣服换上。穿上大衣后,忽然发现衣兜里有一张纸条。拿出来打开一看,不禁心中一惊:“四天后,下午四点,到剧院一号演播厅一决高下。”
      这是高雪浓的笔迹。她不会认错。
      四天后的晚上正是他们最后一场演出。雪浓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夺取”自己的角色?但他们之间实力差距太大,不用决也早分高下了。
      五十岚心想,他既然想要,我就退让一步,给他就是了。借这个机会冰释前嫌,也是好事。但她心中到底有些不安,捏着纸,一边在心中忖度着到时如何好好安抚雪浓的情绪——毕竟雪浓比较偏激,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一边慢慢下楼来。回过神来才恍然发现塔矢竟坐在自家客厅里看书,她顿时手足无措,忙把手中的纸塞进衣兜,结结巴巴地说道:“塔、塔矢君,你怎么在这儿?”
      ——是了,昨晚好像是他把自己抱上二楼。他还有自己家的钥匙。黎露一定都看到了吧。这么想着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塔矢抬头见她还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不由得微微一笑,“你醒了,饿吗?”
      外头已经放晴了。从窗子往外看,天蓝如洗,万里无云。初冬的阳光不温不火,透过窗轻轻拍打在塔矢身上,此刻他的脸庞似比以往更俊朗些。
      ——“你醒了,饿吗?”他的话语好似也跟这阳光一般温柔,轻轻照进五十岚的心里。他是专门来这等自己吗?自离开父母后,好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过别人跟她说这么家常的话了。哪怕剧团的人再亲如一家,也没有说过。
      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她不由得抿了抿嘴,将这股子落泪的冲动压了下去。对她而言,最难以抵挡的不是甚么贵重礼物或甜言蜜语,反而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句问候。
      “怎么,饿傻了?”见五十岚久不答话,塔矢起身向厨房走去,“快去梳洗,我去做饭。”
      ——他真的是特地来这里等着自己的。
      五十岚忽觉鼻头一酸,不由得喊了一声“塔矢君”,甚至连手都伸了出来。这一刻,她忽然特别想靠近这个人。
      “怎么了?”塔矢转身问。
      她又忽觉不妥,连忙缩回手,微微别过脸,细声道:“没什么。谢谢你。”话音未落便慌忙折回楼上了。
      在随后的许多年里,哪怕生活已经归于柴米油盐的平淡,五十岚也总会在梦里回到这个晴朗温和的中午,天空一碧万顷,院子里的雏菊在风中摇曳。那个人依旧年轻英气,依旧坐在客厅看书,等着自己起床,然后给自己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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