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年华》月藏海雾

6、别人的朝气蓬勃

　　b市雾霾消散，街道上行人也多了起来。外头阳光明媚，蓝天白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在格子间窝了几天的陈晨，刚下班就被人拉着要去聚餐。

　　做互联网这一行的都是年轻人，部门经理也只比陈晨大了五岁。

　　陈晨揉了揉太阳穴，最近严重的睡眠不足，觉得有些头晕。拒绝道：“你们去吧，我回去好好睡一觉！”

　　“晨晨姐，走嘛，巩固一下我们并肩作战的友谊！”

　　“就是，没来得及给你接风洗尘，今天得让我们好好尽下地主之谊。”

　　就连部门经理也跟着起哄。

　　陈晨向来是个耳根子极软的，被他们几个七嘴八舌的一通劝，只好提了包，跟着一起走。

　　十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除了喝酒便是游戏。

　　席间，坐陈晨右手边的姑娘沉默着喝了一杯又一杯，仿佛是想把自己灌醉。

　　陈晨拦了两下，没拦住，看她仿似心事重重的模样，起身将她的衣服和包都收拾到自己旁边。

　　生活不易，借着酒意发泄一下也好。

　　拿着麦下来的小徐，其貌不扬，平时话也不多，陈晨以为他是个羞涩内向的小男生，没想到私下里倒是活泼奔放，唱起歌来声音尤其好听。

　　“晨晨姐，上去唱两首？”

　　“不了，我五音不全，你们就饶了我吧！”

　　陈晨确实是个音痴，别说一首完整的歌，就是耳熟能详的高.潮部分，跟着伴奏，她也唱不出来。

　　记得高中时期，班里好多人会专门下载了歌曲在自习的时候，边做习题边听。
　　张祈安有段时间也总爱在耳朵上挂个耳机，他嗓音不错，那时的流行歌曲，无一例外，他都能唱的很好。

　　她也尝试过，但她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听懂里面的歌词，不经意跟着哼出来的曲调被贺女士嘲笑了很久。

　　别人当做轻松消遣的学习方式于她却是折磨，她从来只能专注做一件事，那时觉得自己过于笨拙，却不愿公开承认自己的另类。

　　所以她的耳机里是没有声音的。

　　而这是个只有张祈安知道的秘密，也只有他知道，她那时是多么努力的想要融入周围的人群，特意夹杂了c市方言的普通话、桌斗里帮忙折的纸鹤和小星星、拼了命的跟着班级课间操去跑步……

　　没有了张祁安，二十七岁的陈晨很乐意承认自己的缺陷与不同，甚至会拿它躲避很多事。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自卑敏感的小姑娘了，她可以在职场上游刃有余，也可以独自承担很多事情。

　　陈晨倒了杯酒和右手边的姑娘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威士忌入喉辛辣，直冲头顶，陈晨闭嘴缓了一会儿。

　　那姑娘却已经拿起酒瓶又倒了一杯，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似喝的只是白水。

　　陈晨讶异，仔细观察她，留着齐耳短发，十分干练，没有化妆，戴着的黑框眼镜平添了几份稚气。

　　陈晨和她不是很熟，只知道是负责前端那一块的，别人都叫她小昭，业务能力很强，大大咧咧，像个男生。

　　结束的时候有些晚了，负责接送的杨哥要一个一个送，陈晨喝的不多，还算清醒。于是主动请缨，“我带她回去吧，我住的最近，方便！”

　　小昭喝的一滩烂泥，桌上又没有跟她顺路的，杨哥落得清闲，朝陈晨道了谢。

　　都说喝醉的人身子会格外的沉，陈晨将小昭从出租车上扶到酒店大堂，感觉自己胳膊都要被拽下来了。她力气本就不大，这会儿着实站不起来了，只好请酒店前台一起帮忙。

　　“陈小姐，这位是你的朋友？”

　　前台值班的是个十分年轻的男生，寸头，眉目清澈，一脸稚气，陈晨猜他大学应该还没毕业。

　　那男生顺口解释，“我看了您的登记信息，您是c市人？”

　　严格来说，陈晨并不算c市人，只是高中的时候为了上学方便，才将户口迁过去的。

　　“你也是吗？”身在外地，能遇见同乡，总是喜悦的。

　　“不算是，我在c市读的大学，过来这里实习的！还有另外一个同学，他今天有事请假了。”

　　男生很健谈，是刚步入社会没有防备心的热情，不会令人觉得不适。

　　陈晨笑着跟他聊了两句，c市是历史古城，又有许多有名的小吃。
　　走过同样的路，吃过同样的东西，人就很容易亲近起来。

　　临到房间门口，小昭突然吐了那男生一身，她没吃什么东西，吐的都是水，但酒味很浓。

　　陈晨连忙道歉，“实在不好意思，你进来洗洗吧！”

　　“啊，不用了！”

　　“那你准备怎么处理呢？”

　　陈晨指着他白色制服上一大片的呕吐物，总不能这样回去值班。

　　“我...，我一会儿去洗手间洗一洗。”他懊恼的将衣服往外扯了扯，似乎想尽量消散酒气。

　　陈晨还是将他推了进去。他帮了自己，总不能让他穿着湿衣服再值一夜的班。

　　陈晨翻了下自己的行李箱，里面有一件灰色外套，尺码很大。

　　“你先换上这个，衣服等我洗好烘干给你送过去！”
　　陈晨住的房间有全套的洗衣设备，的确很方便。

　　他大约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红着脸道谢。

　　陈晨烘衣服的时候，小昭醒了，吵着要喝水。她醉眼朦胧的盯着陈晨看了好一会儿，才接过杯子，粗哑着嗓子轻声道谢：“谢谢你！”

　　仰头喝尽，将杯子递给陈晨，“还要！”

　　陈晨再次倒水的时候，烘干机发出一声短促的提示音，提醒衣服烘好了。

　　“你在干什么？”

　　陈晨听说有的人醉酒会话多，顺着她说就行，她不会思考，也记不住什么，便将她吐了别人一身的事说了。

　　小昭听完，确实对吐别人身上这件事没有什么反应。
　　喝完水就又躺下了。

　　“我去把衣服还给人家，你一个人可以吗？”

　　虽然她喝醉了，陈晨还是事先跟她说一声。

　　她似乎有些头疼，眯眼半躺着，没有理睬陈晨。

　　......

　　陈晨原以为那个男生会打游戏或者拿着手机聊天看剧。毕竟这样的夜晚，一个人坐在前台大厅，是有些寂寞无聊的。

　　没想到他居然在看书，看内容是网络技术方面的，是想转行吗。

　　那男生从卫生间换了衣服出来，陈晨拿柜台上的纸笔，写了几本入门的计算机专业相关的书单递给他。

　　男生十分感谢的接了过去，挠了挠头，羞涩道：“我的专业在b市不好找工作，有同学说互联网最容易赚钱，所以我想试试。”

　　陈晨回了个笑容，这男生入世不深，说的话果真直白幼稚，赚大钱是要有天赋的，但他这么努力，糊口应是没有问题的，“加油！”

　　男生又叫住转身欲走的陈晨，腼腆的抿了抿嘴，“陈小姐，零点了，祝你生日快乐！”

　　见陈晨惊讶，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故意翻你的登记信息的，下午交接的时候，为了计算入住率，我无意间看到的。”

　　“你看一眼就能记住？”

　　那男生有些小得意的扬了扬头，“记不全，百分之七八十吧。”

　　陈晨住的酒店规模不算小，一晚上最少也有一百多的住户，他居然能瞄一眼就记住出生年月，看来是个有才气的人。

　　“谢谢你的祝福，你一定能成功的！”

　　男生用力点头，冲着陈晨露出一口白牙。
　　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一切都刚刚开始，他身上的朝气蓬勃感染了陈晨。

　　同样是二十多岁，他可以换一个专业从头再来，她却仿佛已经承受不起失败了。

　　陈晨写了自己的电话给他，“如果你不介意去s市，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职位。”

　　“您是集美研发部的？”

　　“你知道集美？”

　　也对，集美总部就在这附近不远，集美分公司的员工过来出差也都是住在这里。

　　“我有个学长就在集美，不过是在成都分公司，你们公司真的能招我这种专业不对口的吗？”

　　陈晨笑着解释，“今年秋招已经结束了，你毕业之后，可以去s市应聘实习生。只要把我刚才给你列的书单都看完，面试应该不成问题。”

　　男生明显很惊喜，保证道：“我一定好好学习，陈姐，谢谢你！”

　　……

　　陈晨刷卡进屋，放轻脚步，以为小昭已经睡下了，没想到她居然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的吃糖。

　　酒店提供的那一盘软糖，已经被她吃的只剩几粒了，盘子旁边堆了许多花花绿绿的糖纸。

　　见她吃的开心，陈晨也剥了一颗塞进嘴里，她并不爱吃甜食，但今天可以让味觉妥协。

　　因为是她的生日。

　　“我失恋了。”小昭吃了太多的糖，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陈晨原以为喝醉了酒，小昭会把这句话以嚎啕大哭的形式喊出来，没想到这么平静。

　　“是我提的分手！”
　　小昭说这话时，面无表情，不知为何，陈晨却能感受到她的悲伤。

　　也不知道说什么，不过这种时候，小昭也不需要安慰，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我努力变成他喜欢的样子，温顺大度，尽量收敛脾气，就像以前他喜欢的那个女生一样。可现在她回来了，任性撒娇，爱吵爱闹，依旧是他喜欢的模样！”

　　小昭又剥了一颗糖，“原本我是想将那段暗恋永远埋在心里的。是那个女人不知道珍惜，放弃了他，才给了我两年时间！”

　　陈晨见她剥了糖纸，将糖块塞进嘴里，吃的津津有味。
　　自己嘴里的糖却似乎苦涩了起来。

　　“现在好了，我知道他只是喜欢那个女人，无论我在他面前是何模样，他都不会喜欢我！”

　　陈晨嚼碎嘴里的糖，努力咽下去，问：“你还喜欢他吗？”

　　小昭笑着又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喜欢啊，只是这一回，我不会再等他了。”

　　“会很难吗？”主动放弃喜欢的人，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一起，自己会很难做到吧。

　　“怎么会难呢，也不过四个字，就结束了我的青春。”

　　酒店很安静，小昭坐在窗口，外边的霓虹透过拉开的半扇窗帘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可以说说你和他的故事吗？”

　　小昭停止嚼糖的动作，盯着桌面上散落的彩色糖纸，良久，缓慢开口，“我在他面前很温柔的，虽然有些不像我自己。但是真的很甜蜜，和他一起吃饭也好，一起看电影也好，只要是能一起做的事，他都会陪我。有他在身边，我觉得这个世界奇妙又美好。”
　　“爱情就是这样吧，只要他愿意配合，我同样能感觉到幸福。他不会在我面前提起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满心满眼只有我一个，我常常以为，他也是爱我的。”
　　“但是她回来以后，我觉得自己的幸福是偷来的，所以，我把他还了回去。”
　　“我给他发了一条信息，三个字，分手吧，我那时想，他若是挽留，我就什么都不管，死死抓住他，他这辈子就只能有我一个女人，可是，他只回我一个字，哦。”

　　“他同意了，什么都没问。”

　　“你说，b市怎么会这么大，我们上班在一个区，住所也在一个地方，却一次都没有碰到过。”

　　“我想他了。”

　　陈晨制止小昭摸向装糖果的盘子的手，她已经吃太多了。

　　“这糖真tmd苦。”小昭咕哝一句，换了个坐姿窝在了圈椅里，不再说话。

　　屋里没有开灯，黑暗的空间连呼吸都静的听不见了，小昭似乎睡了过去。

　　陈晨替自己拿了一块糖，剥了糖纸，慢慢嚼着。

　　陆明嫣已经结婚了，她不可能回头了。虽然不清楚张祁安和陆明嫣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想来是无法调解的矛盾。
　　陆明嫣单身的时候，张祁安就从未去找过她，如今结婚了，他更不可能去破坏别人的家庭。

　　所以，自己是不是可以自欺欺人，张祁安身边只会有她一个人。
　　他们如果一直在一起，是不是，她也能告诉自己，他其实一直是爱着她的。

　　陈晨拿出手机，删删减减，输入一句话，之后，毫不犹豫的点击了发送。

　　电话响起，那头是范南林略带疲惫的声音，“你想好了？”

　　“恩。”

　　“好，你把工作交接好，明天就回来吧！”

　　......

　　新项目已经上线，前几天的运行也都很稳定，需要交接的工作并不多，陈晨大致介绍了下自己这些天的工作内容，甚至来不及回酒店收拾东西，上班的时候就拎着行李箱，她买了当天中午的机票。

　　“陈晨！”

　　陈晨出公司大门的时候，被身后的小昭叫住。

　　“昨晚谢谢你！”

　　陈晨扶额，“你都谢了多少回了，不用谢，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大约被看了窘态，有些不好意思，这会儿扭扭捏捏的递给陈晨一袋子零食。

　　陈晨接了过来，揶揄道：“好，这个我收下啦，有空去s市我再请你吃陈氏秘制煎蛋。”

　　这下，她脸直接红透了。

　　说到煎蛋这个事，俩人之间还有个故事，小昭也不知那里打听的消息，听说陈晨住的酒店里提供的早餐煎蛋特别好吃。

　　她昨天晚上，准确说是今天凌晨，非要吃煎蛋，不吃就不睡那种。

　　但实际上，这家酒店的早餐根本就没有煎蛋，为了保留鸡蛋全部的营养，提供的都是煮蛋。

　　陈晨只好借了人家的厨房，给她煎了一个，谁知，她大约是饿了，一个不够，足足吃了六个。

　　脸红成这样，大约并非完全断了片。

　　这样也好，昨晚虽是酒话，何尝又不是事实，她说出这一切，心里也能慢慢放下了。

　　陈晨拉开出租车车门，朝她挥了挥手。

　　“再见！”

　　b市干燥多风，陈晨分外想念s市温润的气候，微风拂过，全身的毛孔都迫不及待的要尽情呼吸，通身舒畅，陈晨用力伸了伸腰。

　　手机开机，微信提示音响起，是马婷婷发来的图。

　　“唐阿姨做的红烧猪蹄，你再不回来，我就吃完了！”

　　她道歉的方式总这么特别，美食诱惑，死缠烂打。

　　陈晨有时候想，马婷婷若把这一招用在她喜欢的人身上，那个微胖的理工男也不至于被人拐跑。

　　陈晨：等我回去你做给我吃！

　　那边很快回复，是一张搞笑的动图。

　　似乎为了表达一张动图不足以表示激动，马婷婷简直要把她的收藏全给陈晨发过来。

　　陈晨立马制止她这种狂乱的发图方式：打住，再发我就不回去了！

　　马婷婷：你真的原谅我了？

　　陈晨无奈：还能怎么办呢，自己选的室友，又不忍心送人！

　　马婷婷：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手机上那的傲娇小表情，让陈晨觉得自己是养了一只高傲的猫，抓坏了家里所有的家具，还一副你那么爱我，怎么忍心责怪我的模样。

　　陈晨：你最好把事情交代清楚！

　　马婷婷：哼唧唧...

　　陈晨：不管用！！！

　　马婷婷：我还是不是你最宠爱的人？

　　陈晨：宠坏你了，都敢上房揭瓦了！

　　马婷婷语音轰炸：么么么么哒...

　　陈晨：说！！！

　　马婷婷：范总他逼我的！他说我要是不说你去哪了，就开除我！

　　范南林做事公允，公私分明，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事开除员工。

　　陈晨讽刺道：你信了？

　　马婷婷：大人，你一个人是养不活我的，我大金主的腿得抱紧啊。

　　陈晨咬牙：别贫了！

　　那边隔了很长时间才回过来。是很一段很正式的话，没有任何表情包，连标点符号都透露着认真。

　　“我不觉得自己错了。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但除了范总，应该没人能拉的住你了。”

　　陈晨不知道该怎么跟马婷婷说，她深思熟虑之后，依然是想待在张祈安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