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年华》月藏海雾

12、他从不后悔

　　“陈晨？”

　　“有空聊一会儿吗？”

　　车里的女人，有一头浓密的微卷长发，皮肤细腻白皙，小巧的瓜子脸上一双杏眸，看起来既纯情又妩媚。

　　不得不承认，陆明嫣一直都是漂亮的，无论是学生时期的青春活力还是如今的柔美风情。

　　车里有清新的橘子味香水，熟悉的味道钻入鼻孔，让陈晨想起一首老歌，是高中时期物理老师的来电铃声，一首有些引人想入非非的情歌。
　　还记得，那时，只要铃声响起，班里就会有人挤眉弄眼。

　　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了罪……

　　国庆节前，陈晨就从陆明嫣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当时她还好奇，高中时期鲜明独特的陆明嫣是什么时候改了品味。喜欢上了这种小清新风格。

　　那天在出租车上，张祁安身上的味道，她一下就闻了出来，甜蜜清香，恰好就是陆明嫣如今的喜好。

　　所以，他们不仅见过面，还有过亲密接触，那一声情意绵绵的宝贝，他是说给陆明嫣听的。

　　他爱着的人嫁给了别人，他再假装不在乎，心里还是放不下。

　　喉咙微微发痒，眼眶也有些酸，陈晨将口罩取下来，用纸巾擦了擦冻的微红的鼻头。

　　“生病了？”

　　陈晨将手收回羽绒服袖口，遮盖住手背上的一片青紫，轻声回答：“只是小感冒。”

　　陆明嫣开车有些横冲直撞，即使下了雪，路面打滑，她也没有半点小心翼翼的意思。

　　红绿灯时，涂着鲜红指甲油的青葱手指不耐烦的敲着方向盘，一直蹙着眉头，眼神慵懒，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耐烦。

　　从前的她积极阳光，做什么都满怀热忱，高中时期，尤其爱笑，爱漂亮，语文课上，会偷偷拿出小镜子，藏在书里，时不时偷看两眼。

　　经年未见，陆明嫣变化确实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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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俩人去了陈晨小区附近的一处咖啡馆，店主在门口挂了一串风铃，门一开就发出叮铃的脆响。

　　大约因着下雪的缘故，咖啡馆里一个客人也没有，老板坐在吧台看书，手边放了一杯犹冒着热气的咖啡，满室浓香。

　　“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明嫣笑，“怎么，我们已经这么生疏了，街上遇见，随便聊两句都不可以？”

　　陈晨捧着热杯子，慢慢喝了一口。

　　“三个月前，你来s市找我，是为了和张祁安复合吧？”

　　她们虽然坐了近两年的同桌，却并不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更不是毕业多年，可以专门探望的朋友。

　　陆明嫣笑着大方承认，“好吧，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不过，这次不是因为他。”

　　然后拨了拨长发，身体后倾，将自己陷进沙发里，盯着陈晨。

　　就像第一次认识一样，仔细打量，从额头看到指尖。最后目光停留在她领口处的项链上。

　　“这链子还是我陪他选的，当时我问他是不是这个原因才拒绝我的，他没否认。”

　　粉色的钻石，稀少又昂贵，用来送朋友，让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两人之间只是单纯的友谊。

　　张祁安最是懂得不动声色的拒绝别人，陆明嫣大约是第一次见识到。

　　不过，既然她已经和别人成婚，陈晨也并未解释。

　　“你还记得那年暑假，你来s大找我吗？”

　　怎么会不记得，陈晨的暗恋终结在高考完那个六月炎热的盛夏，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陆明嫣的身份就给了她当头棒喝。

　　高考完的第二天，她紧张的整夜睡不着觉，对完□□，就拿出手机，拨打了那个一直存在手机特别联系人栏的号码，她不仅想和他分享喜悦，还想告诉他，她暗藏心底，已经漫溢的喜欢。

　　不知是张祁安话语里的疏离，还是她自己的羞涩，那些话，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后来，借着游玩的理由，她瞒着父母独自去了s市，想当面告白。她甚至在火车上手写了一封情书，满满的十一页纸，似乎都无法诉说尽她的喜欢。

　　七八年前的火车，远不如如今的高铁这么快速舒适，又恰逢旅游旺季，她只买到了一张去s市的硬座票，十个小时的路途，她坐的脚都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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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s市之前，她只告诉了张祁安一个人。

　　所以当看到陆明嫣笑意盈盈的冲她挥手，陈晨有过片刻的恍惚。

　　她和陆明嫣的关系并不亲密，止于平淡如水的同学之谊。

　　陆明嫣却一改往日，笑着跑过来挽她的手，说张祁安去了临市学习，要过两天才回来。

　　满心全是张祁安的陈晨，没有想太多。

　　她以为那么大的学校，就连同一个省份的人都会尤为亲近，何况张祁安和陆明嫣是同一所高中，同一个班级毕业的同学呢。

　　陆明嫣大方热情，做事也周到细致，替陈晨安排的住宿就在s大学生公寓附近，等陈晨将行李放下，便先带着她在s大学校转一转。

　　途径法学院的教学楼，陆明嫣望着那座恢宏气派的楼宇，眼神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大学的校园那么大，学生那么多，他们仅仅只是隔壁院校，碰上的机会并不多。

　　陆明嫣不是长情的人，大学校园有那么多优秀的男孩子。陈晨以为，陆明嫣早就喜欢上了别人。

　　可那一刻，陈晨从陆明嫣的眼睛里看出来，她依旧喜欢着张祁安，比从前更甚。

　　陈晨心里有过片刻的慌乱，她怕自己来晚了，怕张祁安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随即又安慰自己，她从未在社交网络或者同学的口中得知张祁安有女朋友的消息，所以张祁安肯定还是单身。

　　陆明嫣说，可以进去看一看法学院里的花圃，里面有许多珍贵的花卉，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亲自栽种的，这个时节正是最艳丽的时候。

　　陈晨不想知道陆明嫣怎么会清楚的知道s大法学院里的花卉，她固执的相信，陆明嫣和张祁安之间只是好朋友。

　　那时候，她不知道法学院的张祁安，在s大有多出名。

　　长江学者提起来都赞不绝口的优秀学生，法学院展示牌上贴满了他的照片。

　　她们还未走到那片花圃，就有法学院的学生迎上来，和陆明嫣打招呼。

　　即使从陆明嫣嘴里确认了她的身份。陈晨依旧在s大等到了张祁安回来。直到，她亲眼看见他们站在据说是s大最漂亮的回廊上接吻。

　　陆明嫣身材娇小，穿了一件星空灰的长裙，张祁安一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插进她那微卷的长发里，按着她的头。

　　回廊上的石榴花开的正盛，青葱的绿叶衬托下，娇艳欲滴，花下的拥抱的男女更是气质出众，容貌惊绝。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周围再无旁人。

　　仅仅一眼，七年过去了，陈晨仍然无法忘记，那副画面深深印进了她的脑海，就连那天张祁安右手受了伤，她都记的一清二楚。

　　回家之后，她将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两个月，连高考志愿都没有填。

　　她嫉妒陆明嫣，也恨张祁安，明明，他说他可以在s大等她。

　　现在想来，聪慧如张祁安，不可能不知道，她让他等的意思是什么。他之所以答应等她，只是不忍心拒绝吧，给她一个希望，不至于影响学习。

　　“陈晨，你喜欢了张祁安那么多年，却从未得到过，是不是一直心有不甘？”

　　陈晨讶异，没想到陆明嫣会这么直白，明知她话里有话，这会儿也忍不住反驳：“你呢，你是得到过，可你最后不还是嫁给了别人。你不用骗我，你现在还爱着张祁安。你都得不到，又凭什么挖苦我。”

　　陆明嫣咯咯的笑出了声，“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软包子，来s市两年多了，都不敢去追张祁安。”

　　“不过，我和他在一起四年，却……”

　　陈晨打断她：“你若是找我回忆往昔，那你找错人了，你们之间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而且，陆明嫣，你已经结婚了！心里还藏着前男友，对现在的老公也不公平。”

　　“我有些发烧，就不陪你了。”

　　陈晨刚输完两大瓶点滴，身体虚弱，站起身时，微微晃了下。

　　“陈晨，你从来都没有好奇过，高中时候，全班那么多女同学，张祁安为何唯独对你特别。”

　　“或者，我换句话说，我们是在你来s大的前一天晚上才在一起的，可惜我那时自信骄傲，以为他是真的爱上了我。”

　　陈晨撑着桌面，问：“你想告诉我什么？”

　　陆明嫣一怔，随即笑着开口，“原来你都知道。”

　　陈晨慢慢坐下，喝了口水，苦笑道：“他曾经是喜欢过我，表达的隐晦又小心，我三年前整理高中书籍时才发现。”

　　那张表白的纸不知是从哪里撕下来的，写满了演算公式，夹在她的英语笔记里。

　　字迹泛黄，字体遒劲有力，苍劲挺拔，极有特色。那句喜欢，一笔一划，写的小心翼翼，工整规范。落款的张祁安三个字都透露着喜悦。

　　陈晨第一次看到时，心痛的无法呼吸。那段孤独的单恋岁月，张祁安亦是喜欢着她，可她六年后才知道。

　　他心里的人早已不是她，即使分手，陆明嫣在他心里依旧抹不去，擦不掉，成了他心口的朱砂痣。

　　她又如何拿着一张泛黄的纸，要求他忘了陆明嫣，再次爱上她呢。

　　陆明嫣皱眉，不解，“他没有当面告诉你？”

　　少年时期的张祁安温润细腻，乐观积极，确实不像是会写情书表达爱意的人。

　　纸上的喜欢，或许只持续了几天。

　　有时候，陈晨会想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了呢？

　　可，她不敢，至少，她还可以骗自己，他喜欢她，只是没有像喜欢陆明嫣那样深刻罢了。

　　陆明嫣重新后仰身体，握紧圈椅的扶手，看向陈晨：“我知道他从前心里的人是你，所以那时才会故意领你去法学院。”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的女朋友，我以为，我比你性格讨喜，比你漂亮，得到他长久的喜欢，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在你得知我们的关系之后，还固执的等在s大的时候，是我把他叫回来的。那时，我并不惧怕他心里曾有过你，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轻而易举的就让他把你放在了同学的位置上。”

　　陈晨盯着陆明嫣手上的婚戒，优雅大方的设计，玫瑰金戒托，闪闪发光的足有五克拉的大钻石，衬的她的手青葱细长。手腕处有一根红绳，绳上穿了一个平安符，与她浑身高调时尚的打扮有些格格不入。

　　半年前，陈晨陪马婷婷去s市郊区一个据说十分灵验的寺庙求姻缘。见过一个男人，炎热的夏天，身穿粗布长袍，十步一跪，满头汗水，十分虔诚。

　　听旁人说，那是求平安符的跪拜仪式，需早晨迎着太阳开始至夜间月上中天，中间滴水不沾，跪拜不停，方能求得一张平安符纸。

　　而那寺中的平安符式样和陆明嫣腕上的一模一样。

　　陆明嫣家人皆不信佛。

　　陈晨想，她嫁的那个男人一定很爱她。

　　良久，陆明嫣勾唇，“我以为你会骂我，或者将你手里那杯水直接泼我脸上。”

　　陈晨回神，盯着陆明嫣的脸，白皙细腻的肌肤，脸颊处微微透着粉红，眼尾处的那颗小痣更是妩媚动人，“张祁安的选择，我为什么要恨你。”

　　陆明嫣穿了一件很宽松的外套，陷在沙发里的她，看着越发瘦弱，衬的一双眼睛明亮异常，仿似能洞穿人心。

　　“陈晨，你还喜欢他。”

　　笃定的语气，陈晨也并未躲避，这并不是个秘密。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为了八年前的事道歉吗？还是，你想撮合我和张祁安？”

　　陆明嫣笑，拨了拨长发，“我过几天就回b市了，其实做个全职太太也挺好，没必要非得做个女强人才算成功。”

　　“张祁安的心太大，能分给感情的却很少。”

　　陈晨想问她，三年前，他们究竟为何分手。

　　外人看来，是陆明嫣移情别恋，身边有了更好的追求者，所以抛弃了张祁安。

　　但陆明嫣骄傲自信，聪慧大方，她怎么可能因为物质原因离开张祁安。

　　事实也果真如此，陆明嫣仍然爱着张祁安。

　　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她不想介入。

　　俩人从高二认识，如今也快十一年了，可似乎除了张祁安，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话可以聊。

　　“你现在幸福吗？”

　　陆明嫣眯眼，浅笑，“汪洋是我工作时认识的甲方董事，从前就一直在追求我，无论长相还是工作能力都不比张祁安差，家里有些钱，如今自己开了家公司，对我也大方。”
　　她盯着手上的戒指，慢悠悠开口道：“所以，我应该是幸福的。”

　　陆明嫣说起汪洋，平静的仿佛在说外人。或许，在她心里，汪洋喜欢的只是她的皮相吧。

　　“明嫣……”，你应该珍惜眼前人。

　　话到嘴边，陈晨又住了口。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何必强求别人呢。爱是藏不住的，新婚夫妇，朝夕相处，陆明嫣终会感受到的。

　　陆明嫣似乎明白她想说什么，并未继续追问，只是将头轻轻的扭向左侧。

　　咖啡馆透明的玻璃外，雪花一片片慢悠悠的飘落，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陈晨也不再说话，放空思绪，什么都不想，伴着咖啡馆的轻音乐，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度过了半个下午。

　　陆明嫣看似浮躁焦虑，什么都不在乎，其实眼明心亮，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愿意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陈晨，我羡慕过你。”

　　“他心里有你的时候还年轻，便只有你。”

　　“如今的张祁安太过渴望事业的成功，没人能够改变他。”

　　“他说，他从不后悔自己做的每一个选择，我们分手后，他一次都没有找过我。”

　　“陈晨，他不会回头。”

　　陆明嫣走后，陈晨在咖啡馆待了很久。陆明嫣说的那些话，她不是没有想过，可就是没有心力再去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