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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铁齿及铜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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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素荷一向温柔好性,笑道:“你能来,我便很高兴了。”
江晚秋打量她一番,骤然话锋一转:“怎的几日未见,姐姐老了许多?”
江素荷也不气恼,笑道:“这人哪有个不老的呢?”
苏茉被江晚秋的信口胡说和母亲的好性气得一魂出世二佛升天,她母亲明明乌发如云,皱纹也没有一丝,哪里老了,于是冲上去笑道:“姨母说得是,今日茉儿见到姨母,竟觉得姨母也老了不少,看上去竟然像我娘的姐姐了!可是因为陈表哥没有榜上提名让姨母费心了?无妨,表哥有才,来年也是有希望的。”
苏旭在旁听了,胡须一抖,险些笑出来,原来这毒舌是祖传的,他女儿这一句话戳了江晚秋两个痛脚,不可谓不解气。他没敢叫女儿知道的是,为了陈柯迥的这次科考,江晚秋还萌生了一个荒唐念头——要负责科考的苏旭帮他作弊,真给苏旭气得险些要骂粗话。如今看她吃瘪,苏大人登时神清气爽,心情畅快了起来。
不给江晚秋反驳的机会,苏茉娇声招呼起来:“姨父表哥也来了,快请坐,咱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那陈才年纪比江晚秋大了许多,望之仿佛四十多岁了,虽然仍见得年轻时的俊朗模样,却肤色蜡黄,看得出是个爱饮酒的。一旁的陈柯迥倒是很白皙,模样随了他的母亲,俊秀温柔,见苏茉拿眼望着他,他只是回以一笑,并不说话。
苏茉心想,或许小时候那个温柔亲切的陈表哥,早就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变了,只是她与他感情好,未曾察觉而已……就像是温水煮青蛙一般,等她想跳出去时,已经来不及了。但她只是善良,不是痴傻,她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也不会再让自己的父母受一点委屈!
这时,陈才多喝了两杯酒,又借着酒劲儿开始挤兑苏旭了:“诶,姐夫,其实赐婚这事,姐夫也不必难过,那王将军虽然喝人血,吃人肉,但是茉儿嫁过去了就是自家人,自家人他不会吃的。”
苏茉冷笑:合着王行云还挺挑食哦?等我嫁过去,第一个就让他吃你!
江晚秋也拭泪道:“我真是心疼这孩子,模样这样好……姐夫,我早就说你该寻路子向上走一走,你却不听,那朝中人还不是看你官低,才拿了茉儿去给那魔王……”
苏茉心中烦躁,心想:好讨厌,说出这样的话来,好让爹爹自责!
苏旭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冷笑一声,随即道:“说起来,我今日亦有一个好消息要与自家人分享。”
大家闻言皆是一怔,不解地看向他。
苏旭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捋着自己光灿灿的美髭须,官派十足道:“今日我进宫面圣,陛下说了,礼部的尚书明年要去苏省做总督,可巧空出来一个缺。陛下说了,让我上去,所以现下里我是二品下了,要观察个一年半年的,才是二品,你说气人不气人。”
陈家两口子的脸登时酸得发绿,觉得果然十分气人。
江素荷惊喜道:“老爷,这是真的?!你今日回来怎的不说?”
苏旭在桌下捏捏她的手,笑道:“当然是真的,我忍着不说,是为了给你们一个惊喜嘛。”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陈才酒登时醒了一半,模样变得十分谄媚了起来。
这玉都说起来满地皆是官,苏旭的三品下虽然官职不低,却和四品上差距不大,外加每部一共有三个侍郎,所以他这官其实尴尬得很,多少人一辈子也就卡在这个位置到头了。但现如今他一步升了二品大员,那身份就大大不一样了!他陈才从今往后都只能仰视了!
苏旭又道:“还有就是我儿康卓,在军中升了个千总,诶,我看以后,也是做将军的命。毕竟我儿,可是个武状元的探花呢!但我还是觉得升得慢了些,你说气人不气人?”想当年苏炎泰高中武探花,玉都又是一番诗词赞扬的盛况,说苏家:一门容光耀,文武双探花。
苏茉险些要大笑出来,她都替陈家夫妇觉得很气人了!父亲会升职一事,那日她进宫看婚,小皇帝就已经允诺了,只是她没想到这样快就定了下来。
江晚秋酸溜溜道:“如此荣耀,可都是茉儿的功劳啊,可怜的孩子,你虽然委屈嫁给那王将军,但是家中有你带来的好处,也是值了。”
苏茉并不肯被她挑拨,笑道:“姨母,我哪里委屈,王将军乃一品大将军,又是上天定下的战神,连皇上私下都许他直呼名讳的。我那日与他看婚,发觉他是个再好说话不过的,我嫁给将军,实属高攀呢。”
她一番表白,陈家夫妇彻底没了话语,像两蓬脱了水的韭菜似的萎在了一处。
江素荷看着苏家父女二人相视一笑欢乐异常的模样,亦笑着无奈叹了口气。
饭后两家人坐着说话,江晚秋便推推儿子:“德光,你许久不见妹妹了,怎的傻戳在这里,快去与她说说话啊?”
陈柯迥于是温顺地走上前对苏茉道:“妹妹,我们去园中走走?”
苏茉点点头,也好,她也有些话想要和陈柯迥说清楚。
她方才又细细打量了陈柯迥,觉得自己此前恶意的揣测恐怕还是有些偏差的。陈柯迥一直是个乖巧的孩子,小时候一起玩耍,他便事事都听苏茉的,做个大跟班,长大了该读书上进了,他又事事都听江晚秋的,做个好儿子。他在她的梦中娶了木景瑶,恐怕也不是他自己乐意,而是陈才上位后四处去钻营来的。事后她家中落魄,父亲卧病在床,姨母姨父不见踪影,反而是表哥想要娶自己为妾。如今想来,他大概不是为了羞辱她,而是要弥补她……
陈表哥从来不是个坏人,他只是个懦弱又没主意的男孩罢了。
见她一直沉着脸不说话,陈柯迥拉拉她的衣袖道:“妹妹,你当真要嫁给那个王行云么?”
苏茉抬头一笑:“不嫁,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么?”
陈柯迥温柔的眼帘垂了下来,让苏茉想到了那匹舔舐着自己的手心的枣红马。
“对不起。”他看出她的不快,没来由地道了一句歉。其实是没什么可道歉的事的,但是他已经习惯了在她不开心的时候道歉,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她不那么难过。
苏茉忽地就烦躁了起来,她发觉,她从前是喜欢陈表哥事事顺着她的,但是她其实最不喜欢的也是他这样,什么都要她来决定,什么都看她的意愿,他未免太软弱没主意!
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是一颗参天大树,她希望她的伴侣也是强大的,最好是像王行云那样,即便承担着世人的冷眼,也可咬牙负重前行,永远不会低头。
她喜欢的,其实一直是难以被驾驭的烈马,坐得高高的,看着不一样的风景。
她于是豁然了,对陈柯迥笑道:“表哥,你为什么要同我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也从未怪过你。我们每个人,都会做出自己的选择,至于这选择是对是错,只要无愧于心就好了。”她清澈的眼儿望着他,由衷道:“你我无缘,其实未必是坏事,我性子如何不服管教,你是知道的,将来你夹在我与姨母之间,少不得要受许多气。所以,我相信你离了我,会娶到更好的姑娘。我希望你敬她爱她,自己过得好好的。只一样,你往后多学着自己拿主意吧,你的想法,未必就是错的,父母的想法,也未必就是对的。”
陈柯迥似乎诧异于她的长篇大论,半晌才抓了一个重点道:“父母怎会有错呢?”
“父母怎不会有错?”苏茉笑了,“譬如我爹记仇得很,他还总拿王将军开玩笑,这就极不应该的。我娘性子软绵绵的,从不肯为自己争取什么,若不是我爹专情,她恐怕在后宅无立锥之地!就算是你我,以后做了父母,难道就不会犯错么?父母是人,又不是神。”
陈柯迥怔怔地望着她,他二人从小青梅竹马,苏茉活泼好动,从来都是拉着他四处玩耍捣蛋,何曾对他说过这些话?可这些话虽然听起来大大违背了孝道,他却觉得她说得极有道理!
而且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表妹,明眸闪烁,脸上充满了对他的鼓舞和信任!
他从来都知她是个美人儿,但这样注视着他的她,却越发美得动摇他的心神!
“我知表哥觉得我又说了疯话,但你自己慢慢思索,总会明白我说得有几分道理!”她福了福身子,却忘了腿上正酸痛,险些要给陈柯迥也跪下,她于是干笑道:“今日我身上不爽利,不能和表哥说话了。”
“好,好……”他如梦似幻,殷殷叮嘱道,“那你好生修养,注意身体。”
她点头,款步离开,那妖娆如弦月的一痕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花门后。
陈柯迥怔怔望着花门出神,突然,一阵强烈不安袭上心头——今日之后,他怕是要真真正正失去表妹了。
他情不自禁地抱了抱手臂,感觉心里漏了个窟窿似的,吹进三九凛冽的寒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