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车牧木

23、喂狗

　　这天夜里，尤妃早早的睡去了，睡梦中的她眉头紧锁，一滴冷汗滑过她的额头，没入枕巾，她紧咬牙关，指尖发抖。

　　蓦地，她睁开了双眼，暗红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现着幽幽的光芒，张大嘴想喘口气，却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半响，她闭上了眼，眉头皱的更深了，记不清多久了，她需要呼吸来维持生命。某些事情，正在悄声无息的进行中。

　　天还没亮，尤妃穿着来时的衣服，没带走宅子里一件东西，孜然一身的离开了乔宅，直到小丫鬟来三楼叫她时，才发现她早已离去，床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房间有些冷清。

　　乔父待不了多久，在一天后又外出了，和松爷一起。

　　七号裁缝店，这条街的人都知道，这家店的店主背后有松爷，因此即便里面理事的是个女人，也不会有人去闹事。

　　这天日上三竿，旁边的店铺发现裁缝店的门还没有打开，难免有些议论纷纷，尤妃同过往的人一样，穿着粗布麻衣，脸上均匀的抹了一层灰，让皮肤暗淡了不少。

　　尤妃看了看这扇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大门，门框上有一些细碎的木屑，像是刚掉下来的，门上还有几道抓痕，都还很新。

　　她埋着头匆匆走过这条街，进到了小树林里，坟包孤零零的落下了一些落叶，那面前的脚印还停留在前天的模样。

　　林中起风，吹起了尤妃的裙摆，她垂眸含笑。

　　果然，这其中主要的人物是那位看起来温吞善良的老板娘，直至现在，她确信自己并不处于现实世界，而是一个虚拟空间。

　　离开乔宅之后，她一直在七号裁缝店四周转悠，老板娘表现的很正常。常人会有的失误她全然不会犯，每天吃饭的时间都是掐着点，完全不会多一分少一秒。

　　她的店里也没有挂钟，手上没有带表，尤妃也没见她做过饭，踩缝纫机做衣服的速度都很平均，若不是这几天都盯着她，这些细节也难以发现。

　　她的每件事，都仿佛早被设定好一般。

　　尤妃大致能猜到她在哪里，大门有轻微的损坏，按老板娘的性子来说，这是不存在的，除非昨天夜里有人来访，且来者不善。

　　在这块地，能对老板娘下手的人屈指可数，仔细一想也不难猜。

　　乔语翎等不及了。

　　几息之间，她已到达了乔宅的大门口，大门紧闭，她站在旁边的围墙下，一跃而起，轻轻落在了里面的草地上。

　　看门的人坐在门后，背靠着门，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盹。

　　前院没人，她往后院走去，一路小心谨慎，今日的乔小姐没在庭院中的小亭子里看书，宅子里头的很稀松平常，不像发生了大事。

　　唯独一间不起眼的茅房。

　　尤妃绕了大半个院子，才看到这间茅房，看着像是狗窝，因为旁边还拴着一条黑色的狗。

　　黑狗骨瘦如柴，肋骨根根分明，身上仿佛只披了一层皮，而腹部却鼓鼓囊囊，尤妃一接近，它便咧嘴相对，发出威胁的声音。

　　那处的枯草从里头拖拽出来一点，枯草上沾着血迹，她抿着嘴，忽的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或许说，这种预感，从她离开乔宅那天起，一直伴随着她。

　　尤妃后退的两步，黑狗焦急的在原地转圈，想赶走她，又因脖子上拴着绳子，不能如愿。

　　这是乔宅的一处边角，四周杂草丛生，种着几棵树，这角落着实很难让人注意。

　　尤妃和它对持了几分钟，它终是不再理会尤妃，转身进了小茅屋，没过一会，里面传出了咀嚼声。

　　一颗圆圆的东西滚到了门边，黑色的长发散在枯草上，双眼睁着向上瞪着，迸发出强烈的恨意，脸上流满了血，嘴巴大张着，充斥着不甘心。

　　见多了各种血腥场面的尤妃也忍不住闭了闭眼睛，黑狗又跑到门口，一口朝那张脸咬下……

　　“啧！”乔语翎缩了缩手，一巴掌扇了过去：“你会不会剪指甲啊？这点事都做不好。”

　　“对……对不起小姐。”丫鬟捂脸低着头，脸颊出传出一阵隐隐约约的刺痛，她拿开手一看，手心一道血痕。

　　她的脸被乔语翎尖锐的指甲划破，却不敢吭声，在裙摆上擦了擦，重新摸起那双芊芊玉指。

　　乔语翎撑着下巴，看向远方，昨天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她心情倒还不错，七号裁缝店不日就会宣布关店，在松爷回来之前。

　　想到这，她嘴里哼着小调，唇角高高扬起，没发现对面给她剪指甲的丫鬟发着抖，也许发现了也不在乎。

　　骤然间，她嘴中的调子一顿，丫鬟抬头看了一眼，刚好对上她泛着冷意的眸子，手脚冰凉，如同一条毒蛇缠在身上，她赶紧低头，就怕小姐又甩了一巴掌过来。

　　尤妃看清了院中的模样，再看向给自己剪指甲的丫鬟，她方才还在小茅屋面前，转眼间面前的景色就变了。

　　“小……小姐，剪好了。”

　　尤妃收回手，看着圆润的指尖，还有体温。她握了握拳，轻声道：“嗯，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丫鬟受宠若惊，收了桌上的东西，赶紧下去了，就怕一个动作慢了，又被叫回来，比起和小姐相处，她宁愿去干些脏活累活。

　　尤妃低头看身上的装扮，一袭浅蓝色的衣裙，针脚缜密，做工精致，又听刚才的丫鬟称自己为小姐，她目光看向桌上的书，从咖啡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变成了乔小姐的模样。

　　常年冰凉的指尖有了温度，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她往衣服上擦拭了两下，擦不掉那种怪异的感觉。

　　她起身往小茅屋的方向走去，到了地方，没有看到一个人的身影，骨瘦如柴的黑狗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它的肚子涨到一个夸张的大小，就这么被活活撑死了。

　　她上了上楼，去找之前她住过的那间房间，握上门把的那一刻，手上沾了灰尘，她扭了扭门把，没能打开门，房门被锁上了。

　　“唉！”尤妃叫住了一个丫鬟：“你过来一下。”

　　丫鬟踩着小碎步到她面前，“小姐有什么事吗？”

　　尤妃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问：“这条门的钥匙呢？”

　　“小姐你要打开吗？”丫鬟瞳孔紧锁了一下，只是一瞬间，并不是很明显，但还是被尤妃捕捉到了。

　　尤妃掀起眼帘：“我不能打开？”

　　“没、没有。”丫鬟摇摇头，从她身旁跑下楼去拿钥匙。

　　尤妃等了片刻，换了个丫鬟拿着一串钥匙上来，打开了门。

　　房间里白色半透明的窗帘拉着，床上的被褥全被收进了柜子里，她踏进房间一步，感到温度一下子就降低了。

　　她不怕冷，但这具身体怕。

　　身体的胳膊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她走到窗边，拉起窗帘，这里当初有一件事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窗户锁着打不开。

　　一开始她只以为全部的窗户都是如此，而后来住了一些日子，有发现不尽然。

　　现在她成了乔语翎，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细白的双手拉开了窗帘，窗子的缝隙有灰尘，不多，她把锁往上一拉，轻轻一推，窗户很容易就打开了。

　　她把头伸出窗外，往下看看，又转头往上看。上边是屋檐，下边是那个丫鬟死去的地方。

　　她转头，丫鬟站在门口，唇色苍白，脸色铁青，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上头挂着一个观音菩萨的玉佩。

　　“小姐，你快出来吧。”丫鬟挤出一个难看无比的笑容，同时抬起挂有红绳的手，招了招手。

　　尤妃盯着她的脸，她发觉了，摸了摸脸蛋：“小姐，碧儿的脸恢复了，你不开心吗？”

　　空气中的温度越来越低，尤妃腹中开始打颤，她往前走一步，轻声问：“你是谁？”

　　丫鬟捂嘴咯咯笑的花枝乱颤，“小姐莫不是傻了，我是碧儿啊。”

　　尤妃勾起唇角：“碧儿，我是谁？”

　　“你？你当然是我的小……”她话未说尽，瞪大了双眼，消散于空中。

　　尤妃手里拿着玉佩，放鼻尖闻了闻，笑着露出了小虎牙，是个好东西。

　　“小姐！小姐！”走廊上传来丫鬟的叫声。

　　尤妃走出房门，走廊上的丫鬟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抬起手上的钥匙：“小姐，我拿来钥匙了。”

　　“不需要了。”尤妃将玉佩握在手中。

　　丫鬟疑惑的抬起头，刚才小姐的样子似是非打开不可，怎的一转眼就变了？

　　紧接着，她看到了尤妃身后大敞开的门，脸色白了白：“小姐，这……这门怎的自己开了？”

　　“锁坏了。”尤妃面不红心不跳的撒谎，她又问道：“这以前是碧儿的住处？”

　　一个丫鬟一个人住这么好的地方，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小丫鬟点点头：“是啊，小姐忘了吗？当初碧儿不小心弄伤了脸，小姐可怜她，所以便让她独自住这里了。”

　　她说话全是委婉的，碧儿脸上的伤根本不是不小心弄的，但这是乔宅，乔小姐说是不小心弄的，那便是不小心弄的。

　　“我知晓了。”尤妃从她身边走过，又嘱咐了一句：“把门关好吧。”

　　回了乔语翎的房间，尤妃盯着手中的红绳，摸着下巴。

　　半响，她轻笑了一声，原来是在这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