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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伍子胥鞭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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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母小注:
天子驾六:古代礼制的一种,天子的车驾并排驾辕的马为6匹。
第三十章伍子胥鞭尸
行刑前一日,平王于狱中问伍奢,可有悔改之意,伍奢只笑道:
“楚之君臣,将苦于兵。”
平王拂袖而去。
翌日,亲眼见着伍奢与伍尚被戮于市。
平王于人潮散尽后,亲自捡了他的尸首买了。
自此,那一垒荒坟掩埋了所有爱憎……
只在这硝烟散尽后,平王会固执地维持着伍府原本的形貌,于漫漫长夜里等待着,那再不会归来的有着清雅淡笑的室主……
子胥所知的,不过是平王的昏庸无能、听信谗言,直至今日,方自管家的一番言语中猜到了此中原委……
缓缓合眼,任落日余晖洒于半边容颜上。
良久终是开口道:
“去平王陵墓。”
平王陵墓,东西分布,主墓葬于东,西面为两个平行的车马坑,一大一小,竟是毫不避讳的“天子驾六”。
这个狂妄的君王,至死都漠视一切礼制,唯我独尊。
子胥定定地望着那残阳下的萧瑟陵墓片刻道:
“凿!”
四名侍卫面面相觑,子胥又令了声,几人方反应过来,诺诺地喊了声“将军……”,见子胥脸色阴沉,方无奈地取了长戈使劲对着陵墓入
口巨石的石缝凿挖起来。
毕竟陵墓在设计时,未料到会有今日,巨石并未堵死,几人凿得略微松动了,使劲一推,那巨石便摇晃了下,向里轰然倒地。
尘烟过后,是黑洞洞的冗长地道。
子胥命人取来火把,率先走了进去。
长长的坡度,延伸至无限的黑暗。
后面侍卫的脚步都有些迟疑,毕竟这是对逝者的大不敬……
更何况,躺在这里的,是曾经呼风唤雨称霸一时的楚平王……
踏上平地时,子胥高举了火把,火把劈里啪啦地照亮了周围紧紧环绕着棺木的随葬品。
墓中设有一棺两椁,东椁为头箱,放置着显示平王身份的礼器——青铜鼎九口、青铜浴缶八件、青铜盘七只、青铜敦六尊、青铜铃十五个
,陶鬲四件、陶罐三只、提梁盉两个,铙、磬、钮钟等乐器排列若干,玉器有圭、璧、璜、玦等等,连同蔡、唐之前进贡的无数珍品,数不胜
数。
南椁为边箱,盛放着大量车马器与铜戈、铜矛、铜剑等等兵器,以示平王战功显赫。
子胥的目光粗粗掠过这些,停留在那尊木棺上。
这十几年的沧桑,令自己未老先衰……
为了报复那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四处奔走的元凶,臣服那么多年,征战那么多年,终于今日如愿以偿地以征服者的姿态回来,而他,却静卧
于这身前的棺木内……再是看不见了……
子胥只觉一股恨意,猛地将火把扔给身旁兵士,再自他手中夺过戈,狠狠凿那木棺边缘。
“将军!!”两名侍卫上前劝他,被他一把挥开。
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天理不容。他们无法理解,那向来冷静沉着令他们愿誓死效忠的将军怎会有如此不智之举……
子胥高举了戈再重重落下,往返几次,那精致的木棺便为着猛烈的穿凿破坏得边缘向外翻翘起。
子胥挑着那翘起的一角,向上一掀。
棺盖跌落的一瞬,几名侍卫皆为那逼人的腐臭激得一退。
子胥扔了戈,夺过其中一人手中的火把。
燃烧的光源,渐渐映照出棺内的景象。
然令子胥万没有有想到的是,那狭窄的棺木内,竟交叠着两具尸体!
上面趴着的一具,只剩了一身白骨。而下面那具紧紧拥着他的,尙连着腐烂的血肉……
当看见那具白骨左肩胛上的那个凹陷处时,子胥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手中的火把被他捏得嘎嘎作响。
那个伤……是父亲替年幼的平王挡下行刺时所留下的……
一枚箭簇,曾自后贯穿了父亲的肩胛。可身为文臣的他,在那样的痛楚下,仍是抱着平王一路奔逃。甚以自己为饵引开刺客,去保平王周
全。幸许支持到了援军相救。
脱离险境后,平王请了当时的神医来医治父亲,才勉强保住他这条手臂。但病根终是烙下了,自此父亲的左臂再使不出力,且每逢雨季都
酸痛难忍……
然而父亲从未责怪过什么。听说当年,也正是因了这一箭之故,顽劣的平王方明白自己有多羸弱,开始全心全意地去学习如何做一个君王
……
可惜他学得太过出色……在这条孤独的帝王之路上,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也与父亲渐行渐远……
然而自己这为了效忠他而付出多年心血的人又算什么?
那些个文韬武略,曾经都只为能辅佐他而学……
期待着有朝一日他对自己的赏识与器重,得来的……却是灭门的杀身之祸……
被他害得家破人亡颠沛流离,隐忍多年等待着这复仇一日的自己是多么可笑……
他的眼中,只有一人……
自始至终都从未变过……
一阵黑压压的痛楚席卷全身,子胥推开上前扶他的侍从,摇摇晃晃地站稳。
冷笑一声,猛地将父亲身下的那具腐尸拖出来扔在地上,丢了火把,掏出腰间铜鞭便狠狠一抽。
未及退开的侍卫被他牵连到了一鞭,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子胥如此盛怒之下,唯有捡起地上火把退至一旁,呆看着他高高举鞭,再狠狠挥下。
早已腐化变形的尸体,只因挖了肝脏保存得好些方能留下些血肉。如今,被子胥这掷地有声的一通抽打,立刻便四分五裂地散了开去,满
是散落的残肢碎肉的腐臭味。
然子胥却毫无停止的意思,怒火中烧地连抽了三百多鞭,只抽得石地上满是鞭子纵横的痕迹……
不知又过了多久,那鞭子的力道终于缓和下来。
侍卫手中的火把几乎要烧到了手,子胥方气喘吁吁道:
“你们先出去……”
其中一名侍卫将所剩无几的火把插在石璧的铜环上,便与其余侍卫一同退了出去。
微弱的火光下,子胥缓缓跪倒在了冰冷的石面上。
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三百鞭的抽打中耗尽。
泪,一滴滴地打湿衣衫。
火把已燃到了尽头,摇曳着,挣扎着……然终是弱了下去……
子胥呆滞地望着那火把,仿佛自己的生命,也将要随着那光亮一同熄灭……
然就在室内再度陷入黑暗笼罩的一瞬,一双手,自身后环绕。
子胥一惊,回过头来。
漆黑中看不清他的容貌,但那熟悉的气息……。
微微的喘息声与起伏的胸膛,紧贴着自己,竟格外地安心。
那人并不言语,只静静拥着他。
那紧紧搂着的臂膀,是那么坚定而有力……
亦如当年父亲给予自己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个拥抱……
子胥闭了眼,如释重负地将精疲力竭的身子交托于身后的温暖之中。
他温热的呼吸,仿佛一种催眠,让自己忘了背负的所有痛楚与恨意,就此释然……
孙武于一片黑暗中静静拥着他。庆幸自己方才寻人打听了他调转车头是去向何处。
快马加鞭地匆忙赶至这里,便见了自墓里出来的几名侍卫,问了方知他做了怎样的骇人之举。
若此刻没有拉他一把,恐怕他真要将自己封闭于这永恒的黑暗中,无法自拔……不过幸许是赶上了……
默默的聆听着彼此的呼吸,许久子胥方哑着嗓子道:
“出去吧……”
孙武随着他的动作起身,却因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太久一个踉跄。
黑暗中,一个有力的臂膀扶住了他,随后下滑,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带着青铜的冰冷,令孙武一颤。
子胥也不顾他的呆愣,牵着他,摸索着向前走去。
这冗长的一路,在掌心相合的摸索中,似也并不那么遥远。
在见到第一缕光时,子胥回头看向孙武。
孙武被光刺得眯了眼,再睁眼时,子胥的身形已靠了过来,紧紧拥住了他。
这个拥抱突兀而短暂,子胥放开他时,已恢复成了一如既往的镇定与冷静。
石门外,已是夜幕将至。
门外守着的车夫与侍卫见了两人出来,纷纷松一口气。
马车前,一侍卫诺诺道:
“那太傅之尸……”
子胥沉默片刻道:
“由他去吧……”
人已逝,留待尸骨又有何用?
若真要珍惜……
视线落于袖下两人交叠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