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对话》春风不展

2、听者有心

　　宣阳中学是一所新开办的全住宿制高中，但没有几年便已然成为全市排名前列的重点高中。
　　现在正处于发展时期，年轻的新老师也有许多，而朱彧所在的高三（3）班的班主任正是名大学毕业没多久的语文老师。
　　此时韩小来正在校门口负责返校学生的签到。她仍是一副稚气未脱的大学生模样，不少学生进门时都和她开着玩笑打趣。
　　“小来小来，暑假还没找到男朋友啊？”楚居安远远地就冲韩小来喊了起来，朱彧抬头，便想起离家时任絮的叮嘱。
　　要和韩老师打招呼吗……
　　朱彧实在不如许多男生一般放的开，他性格敏感，不大爱说话，面对学生缘极好的韩小来也仍是拘 谨地喊韩老师。
　　“哎，我也纳闷呢，毕业前还有男生追我呢，才带你们三年不到，别人一见我就喊老师，说是我身上有他们曾经教导主任的味道。我哪有这么凶嘛？”
　　“嗨，谁这么慧眼不识珠哪！”楚居安在签到本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名字，“要我说，老师你还和当年刚来我们班那样可爱……“
　　“说了这么多，我猜猜，是语文作文又没做完吧？“韩小来抬眼扫到乖巧等在一边的朱彧，“刚刚还说到明珠，真正的朱彧正好就来啦。”
　　朱彧不擅长应对别人的玩笑，他只是局促地勾了勾嘴角，说了声：“韩老师好。”
　　楚居安将手搭上朱彧的肩，和他一碰头：“我们的年级第一怎么还这么高冷……“
　　朱彧的助听器因这猝不及防的靠近而响起了尖锐的鸣声，楚居安被刺的一跳，疑道：“什么声音？”便想要去拨开朱彧的头发。
　　朱彧的笔因楚居安的手一压而滑了一下，“彧”的斜钩飞了好远，到显出一丝不可一世的张狂感，但他此时正想着该如何避开楚居安好奇的探问。
　　他虽然已经给自己做了一整个暑假的心理建设，但刚一回学校便要面对同学的各种问题，他还是有些慌张和抵触。
　　尽管朱彧以为自己不会因为重听而自卑，但任絮多年来鼓励下是不是漏出来的那些痛恨和遗憾也是 朱彧心中隐秘的伤痕，偶尔牵扯，便会带来不可忽视的钝痛。
　　而他便会如同此时一样，选择逃避。
　　朱彧偏头躲过楚居安的手，还没开口，身后便有人越过他勾住了楚居安的脖子。
　　江尽越和楚居安碰碰拳头，笑骂道：“怎么，一个暑假胆子养肥了？同学之间要友爱，我们可是正直的良好青年。”
　　“放屁！谁破坏同学关系了！我就是……”
　　“哎哎哎，学校里文明用语啊。”韩小来敲敲桌子，打断了楚居安的激情发言。
　　江尽越直起身子，露出了一个和朱彧之前完全不同的舒展的笑容，少年原本的书卷气瞬间被不容忽视的自信取代。
　　他朝着朱彧，仿佛是第一次见面一般认真道：“如果朱彧同学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可别忘了我这个班长。”
　　朱彧有些没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只觉得今天的江尽越似乎意有所指。
　　韩小来拍拍朱彧的手臂，也柔和地说道：“朱彧，不管你有什么问题，同学们都会帮助你的。”所以你也要走出自己的小世界，别再这么害羞了呀。
　　朱彧只觉得他高中前两年在学校的对话都没有这么密集过，他朝韩小来点点头，觉得韩小来似乎格外执着于对他进行有意无意的心理开导。
　　离开时，朱彧瞟见签到本上自己没写完的那个“彧”字被补完整了。而他的名字下方，“江尽越”三个字后面还跟着一个笑脸，仿佛正朝着自己似的。
　　而被江尽越强行带走的楚居安也早忘了校门口的小插曲，琢磨着该怎样让韩小来放过他没有完成的语文作业。

　　经过一晚的安（xue）顿（pin），学生们整理好了寝室，也经历了难忘的补作业之夜。第二天个个都挂着黑眼圈，交作业时仿佛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
　　而对于朱彧来说，在杏水镇这样一个仿佛与世隔绝的桃花源，他平时的活动和老年人无异，暑假作业更是早早完成。但自从昨晚他发现残疾证不见后，便没能安稳地入睡。
　　最有可能拉下的地方是公交车。苦苦思索后，朱彧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但也是这个结论让朱彧感到一种纠结的绝望。
　　幸好没有落在学校，朱彧想。但在公交车上也不好办，因为那就意味着朱彧得自己想办法联系那一班公交，还要经历一番复杂的交涉……
　　朱彧叹了口长长的气，趴在桌子上，塞上耳机。
　　怎么这么倒霉啊。
　　每当朱彧心情不好时，他只要松懈下平时紧密关注周围声音的那根弦，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进入放空状态。
　　而戴上助听器后，虽然听歌有些麻烦，但关上助听器的他依然是那个不理人的状态。
　　耳机里传来铮铮琴鸣，随后一个醇厚却仍有着少年青涩感的声音念起：“浔阳江头夜送客……“
　　这首高中必备古诗文之一的《琵琶行》是暑假期间宣阳中学推出的一个系列，似乎是挑选了学校中的不同学生朗诵。朱彧在其中意外地看到了江尽越的名字。
　　他对班长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只是好奇被选中朗诵诗文的声音会是个什么样子。于是他惊喜地发现，他不用特意调高音量便能听清江尽越的一字一句。
　　这样的声音对于朱彧来说是很少见的。他的重听还不算太严重，因此还是能戴耳机听音乐，只是每次调高音量，屏幕上跳出来的安全提示都令朱彧感受到自己的缺陷。
　　习惯了模糊的世界，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他世界的江尽越，立即吸引了朱彧的全部注意力。
　　朱彧静静地听着，一时间忘记了残疾证的事情，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
　　忽然感受到了桌面传来的震动，朱彧无奈睁开眼。一想象到即将进行的没有助听器的对话，朱彧真想沉入水底，躲避嘈杂人声。
　　正在他磨磨蹭蹭犹豫着的时候，右耳的耳机突然被人摘下。朱彧来不及惊讶，便听到江尽越的声音响起：“打扰你休息了。但是我好像捡到了朱彧同学的证件，我晚上送到你的宿舍吧。”
　　暖暖的热气喷在耳边，朱彧感觉麻痒的感觉一路延伸到整个手臂。
　　左耳还播放着《琵琶行》……
　　真想让他把所有的诗都录下来啊。朱彧放弃思考，楞楞地想着。
　　他抬起头，正好磕上江尽越的额头，细软的头发被手臂弄乱了，扫过江尽越的眼睛。
　　“啊，不好意思。”
　　“抱歉。”
　　几乎是同步，两人同时出了声。
　　休息时间，周围的同学们都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昨晚的刺激，对于朱彧而言，这就像是收不到信号的老式电视机的雪花屏。
　　但他却清晰地听见江尽越轻笑了一声。
　　是错觉吗？
　　走廊上，有人喊江尽越去办公室。江尽越又回过头来，看着仍是微张着嘴一脸惊讶的朱彧，笑着指了指额头。
　　早晨柠檬色泽的阳光下，害羞的少年慌慌张张地捂住额头，终于回过神来感到不好意思似的，略略低头眯起了清澈的眼睛。
　　江尽越想起刚才摘下耳机时听到的诵读声，觉得自己被勾起了更深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