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帮闲客》857

3、宣判

　　杨凡无悲无喜的跪在地上，半点都没大难临头的模样，好似眼下种种与他无关，也完全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由高祖和曾祖组成的十三名陪审团商量了好一会儿，才交由主审官宣判。

　　异世走这一遭，蓦然发觉竟跟上世情形如出一辙，他还是收押待审的杀人犯，只区别于当时他是站着听审，而眼下则是跪着……

　　好在判罚结果不同，这一次他不用再找机会跳楼了，因为本家只罚没了房产，那三亩地仍旧归他所有。

　　杨凡心下暗讽，绕这么大个圈子，为的不外乎是想收回那间宅院，顺便再将他这个弃子清出族谱。

　　至于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却已经被强行盖棺定论，不欲追究。

　　族里说是给留条活路，当真只留下维持口粮的田产。

　　如今杨凡一穷二白，唯一值钱的就是那座半旧不新的砖瓦房。

　　趁着刚才那会功夫，杨凡已经把脑中记忆梳理了一遍，大致搞清本家与父亲那边的过往恩怨。

　　虽说是同个根上发出来的枝杈，但到了祖父这辈，四兄弟却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

　　两名兄长战死沙场，三子吴承宪继承祖业，四子吴成祥则走了官运。虽说吴家自认是耕读传家，但真能走出去的也就吴成祥一人。

　　37岁经由恩科一蹴而就，只身前往外地任职，十年拼搏终换得入朝为官，至此才接妻携子的定居京城。

　　本家这边原想借助吴成祥彻底翻身，没想到老四只顾自己，丝毫没想过拽子侄一把。

　　前些年回乡祭祖，也仅为本家置办了些房产田地，这在农家看来，能在镇里购买几间铺子，又添上百亩良田已经足够在乡下当个富家翁了。

　　可对于吴承宪来说，这点家底远不够为后世子孙开创一片基业。可惜两个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孙辈中也仅有吴德斌是个童生。

　　好容易这辈出了个会读书的苗子，全家都盼着吴承祥能拉拔一把。毕竟谁有都不如自己有，故此特意去信邀他回乡祭祖，又将他以前居住的老宅翻新成青砖盖瓦的好房子。

　　这等数一数二的宅院，传个上百年都不带塌的，谁知吴承祥收到信后，只托人捎回些银两，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回乡。

　　为此，两兄弟生了嫌隙，老祖宗也气的食不下咽，直骂这些年省吃俭用却供出个白眼狼。

　　杨凡站在外人的角度上想，吴家皆是薄情寡义之辈。

　　吴承祥做官前日子过的清苦，身处乱世，人都吃不饱哪还有心思读书？可他坚信乱世出英雄，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层层进考。

　　赶上边疆战事稍歇，朝廷开设恩科广纳人才，吴承祥勉强混上个一官半职，甩下妻儿老小一走就是十年。异地当差来往不便，头三年音信全无一度令人误以为是客死异乡。

　　但凡吴承宪能帮衬留在乡下的弟媳子侄，吴承祥发达后也不会刻意疏远兄长。

　　若非吴承宪还盼着孙儿能得些提携，原主回乡估计又会是另外一番境遇。

　　说白了，没好处谁会拿银子贴补弃子？且不说你自己都不要这孙子了，却将他踢回老家请兄长照拂。若狠点心直接逐出族去便也罢了，偏还要顾念骨血留他一线生机，这不是擎等着让人拿捏，看他笑话吗？

　　听着堂上众口纷纷的训*诫，杨凡心底冷笑，撇清关系最好，他本就不是真正的吴庸，一不留神暴露身份，妥妥是要被关起来严刑拷打。

　　再加上前世父母双亡，养父那边也没什么亲戚走动，若真扯上这么大堆亲人，不说人情往来是个麻烦事，万一便宜父亲惹出点祸，抄家灭族时肯定会捎带上他。

　　这时代最兴株连九族了，能撇清关系当然求之不得。

　　依原记忆推断，祖父吴承祥便善于钻营取巧，父亲更是贪婪成性，说不准朝廷哪天整治贪官就会将这爷俩一撸到底，未防有变，自然是抽身断亲为宜。

　　为给吴韩氏发丧，杨凡当场变卖了一亩田地。这在众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为个死人变卖家产，莫不是疯了不成？

　　可甭管真疯假疯，在人多田少的吴家村，有钱都未必能买到田产。

　　十两银子一亩，这种好事自然优先本家族亲。定好秋收过后交契，杨凡便不再言语。

　　吴承宪气的直咬牙，早知如此就该把田地也收回来！

　　十两银子看似不多，可农户一家老小十余口人，年吃年用才不过十两纹银。

　　一亩地的产出至多能换一两银子，吴家一百多亩地，自家种不过来拿去放租，全年收入也就六七十两，若非镇里尚有三间店铺，哪能供的起二十来口人花用？

　　倒不是说一百多两银子还不够花，只不过吴家自认官戚，身份在这摆着，门面之类的想省都省不了。翻新老宅，供养学子，不说别的就是吃穿用度也不能太寒酸不是？

　　三个孙儿读书，每年都得往学堂扔个十几两，吴德斌又是个出息的，平日结交的那些书生学子哪个不是动辄吃酒宴客？这礼尚往来少说也要砸进去二十两。

　　家里近两年好容易攒下些银子，为给吴庸娶妻，一应聘礼家什，花了足足30两，外加赔给娘家的十两银子，前后一共在这弃子身上浪费了五十两纹银。

　　家里虽说不差这点银钱，可平白糟蹋在弃子身上真是悔不当初。

　　这些钱，老四分文没掏，都是他这做兄长的为图拉拢擅自给置办的。想着好在房子弄回来了，不然青砖盖的好房给这孽子住当真是白瞎了！

　　本家为了十两银子大动肝火，着实令杨凡有些动气。

　　都说古代重孝、重殡葬之礼，眼下看来，下葬入殡还不如那些桌椅板凳重要呢。

　　真正含冤枉死的人还直挺挺的搁在地上无人关心，大伯二伯却为了几件家什吵吵嚷嚷，没得让人顿感寒心。

　　早在吴承宪当场道破杀人动机时，杨凡就做好以命抵命的准备，谁承想，这么重要的事竟被一笔带过，以事情已了，是与不是都无所谓论处了。

　　一条人命啊，就这么草率的揭过不提，可想而知，这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人命竟还没个房子值钱！

　　如此轻易的逃过一劫，令人丁点不觉庆幸，还不如当初被人砸鸡蛋吐口水时来的痛快！至少他当初是被判了刑的。

　　倒不是说他非要假仁假义的为谁鸣不平，他只是对眼前世道的不公感到愤慨而已。

　　这事说起来荒谬，先是吴韩氏弑夫，再是吴庸借他杀妻，二人两厢抵命谁也不欠谁的，只累他多添一笔血债。

　　就算此刻坦言告知，堂上也未必有人会信，况且人都死了，说再多也扭转不了时下人们的是非观。

　　“族长！”一腔憋闷无处宣泄，杨凡起身大吼一声，喝的堂上为之一静。

　　等所有人都将目光对向他时，杨凡才仿照众人言辞，咬文嚼字的斟酌开口“吴庸成家不久，尚不懂得操办葬礼，自知愧对荆妻，未免惊扰死者，下葬之事还望您能帮衬主持，吴庸在这先行谢过您了”

　　说完，杨凡就抱着吴双深深一礼。

　　“哼~怕是你心中有鬼才对！”吴承宪暗自低斥。

　　他这话说的小声，除了周边几人，没多少人听见。倒是堂上为首的高祖听罢一乐“我就说这娃是个懂礼的……守成啊……老话讲死者为大，你就帮着操办操办吧”

　　“孙儿晓得”吴守成赶忙答应一声。

　　原本这事该请直系长辈帮忙张罗，但此刻吴庸已被逐出族谱，连着同整个吴家村都没了干系，若非曾祖发话，他也不好出面帮衬。

　　杨凡拿到银子后首先递给村长五两，又央他给雇辆牛车，急匆匆回家换了身衣裳就连夜赶往外村求医。

　　村里人因着体质缘故甚少有人生病，是以打听半天才晓得附近哪村有赤脚郎中。

　　五里地，坐牛车的话半柱香就到，杨凡好言请赶车大叔稍等片刻，才急三火四的敲响院门。

　　天都黑透了还有人上门问诊，郎中披了衣裳出得门来，打着灯笼看了眼女娃就赶紧把人往屋里让。

　　本就病了一天夜里又吹了风，吴双已经烧的有些脱水，老郎中忙给灌下一杯凉开水，又喊婆子抓紧煎药。

　　年近六旬的老郎中一边施针嘴里一边训道“你是怎么当爹的！烧成这样，再耽搁一晚，小命就得没了”

　　杨凡心下无辜，他虚岁也才19，自己生病都照顾不来哪会照顾个孩子？

　　甭管老郎中叨叨些啥，杨凡都态度诚恳的直接认错，看他笨手笨脚，郎中一拍额头扬声喊道“孩儿她娘呢！”

　　杨凡惭愧有加的低声回道“刚过世”

　　郎中一脸错愕的盯着他看，半晌幽幽训道“胡说啥呢，咱喊老婆子呢！瞧你这后生面生，该不是吴家村的吧？”

　　杨凡诧异应声，暗道莫不是老头还懂相面？

　　“怪不得面生，老头子行医几十年，十里八村的后生哪个没见过？就你们吴家村的不请老头子看诊……啧，一帮老不死的！”老郎中骂骂咧咧的咒那帮老妖怪快点毙命，一辈子除了出生也就临死请他过去挣点小钱。

　　杨凡听着听着不觉放松下来，这老头倒也有趣，口直心快估摸是性情使然，压根不像为点小钱斤斤计较的市侩样。

　　“晚上就在老头子家住一晚，免得娃再受凉”老郎中虎目一瞪，这事就这么定了。

　　杨凡想想也觉在理，况且吴家村一团乱麻，他也不知如何应对，还不如在这住上一晚。有郎中照看，孩子出点状况也好及时就诊。

　　出门给了赶车大叔五文钱，说好明天一早来接。

　　杨凡送走牛车返身就听老郎中粗声粗气的吼他“败家子，坐个车给两文钱就成，一来一回十文钱，都够给娃买斗精米了！”

　　杨凡频频认错，内心无比汗颜，他哪好意思说才杀了个人？不是看在五文钱的份上，谁敢大半夜送个杀人犯就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