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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荒宅灯光 ...

  •   通过塌掉的半边墙,我看到院里的窗户亮着灯,是正房最东面的一间。我所在的位置恰巧是豁口对着那扇窗的角度,往前几步或者后退几步都会被旁边的墙挡住。

      我大大的惊惧起来,方才被身后紧随的脚步声吓得要跑起来,这会儿却走不动了。我张着嘴想哭哭不出来,想喊又不敢发声,只是瞪着眼看那窗户。这院子已经荒废了十多年,门锁都锈住了,屋里怎么又有了灯光?

      我战战兢兢的抬眼去看屋顶上,奇怪的是除了几棵乌沉沉的大树伫立,并没有一个鬼影子。我盯着那扇窗,黄晕晕的光,不是电灯,应该是油灯,或者蜡烛?我的肠子抽搐着,隐隐有些便意,我咽了口唾沫,压了压惊惧得发疼的心。

      这时旁边有丝寒意侵袭过来,好像冬天冰窟里的那种透骨的凉意。我缩了缩脖子,用手去拢胳膊,却碰触到旁边的一个物体,坚硬,冰冷。我转脸,这时才发现旁边多了一个身影,离我那么近,居然毫无声息。

      慌骇之下,我抬起头,是那张惨白的脸,即使是夜晚,也自带光芒,眼睛没有眼白,眼眶只有黑洞洞的两个渊。

      我没有晕过去,因为他带着我向前走。他没用拉我,是我身不由己,主动迈步跟着他走。朝那座荒宅,跨过塌掉的那个缺口,直直地走向那间亮着灯的窗户。

      我知道我快死了,这是勾魂的,他勾走了来福爹的魂,这次该我了。

      我心里大恸,我不想死,我宁愿天天吓得半死走夜路去给我爹买烟买酒买肴,我宁愿天天被我爹打骂。我这第二名,还没发奖状。我栽进盆里的仙人掌还没发根,我真的不想死。

      我还要上学,期末考试我还想得第一;仙人掌冬天要挪进屋里,将来要看它开红色的花;我的钢笔还在大喜儿那里,说好的明天就还给我;我的作文还没交,老师肯定还会在台上当范文念。

      我不想死,我心里泪流成河,可是我脸上木木的,挤不出任何表情。

      难道我已经死了,变成了那人一样的木头脸。我骇然,连忙掐了掐手心,疼!绝望间,便来到了窗下,果然是一盏油灯,古老的造型,在画册子里我见过插图,铜的,像个喇叭,里面盛了一汪清油,底下盘曲着一根捻子,露出的焾头火苗摇曳。

      灯光旁,是一张苍老的脸,枯树皮一样,头顶上戴着一顶瓜皮帽,像我家祖宗牌位后面供奉的祖爷爷相片上的打扮。他一双死鱼样的眼睛往上翻着,直直的盯住我。

      我是跟随白脸鬼从窗户进到屋内的,我看到死鱼眼身上的破衣,并闻到了恶臭味儿,不由得一阵阵作呕。

      反正我快死了,我僵直着身子,忍着恶心,让自己牙关禁闭,直咬的牙根发酸。

      那死鱼眼忽然发出声来,嗓子里呼噜呼噜地响着,好像积黏了大量的稠痰。“你爷爷是xx么?”他突然问道。

      我机械地点点头,浑身上下克制不住的发抖,心想,鬼还询问户口,居然还知道我爷爷的名字!

      我爷爷是个不信邪的人,他是无神论者,是战场上经过炮火洗礼,真刀真枪杀将出来的,是经过真正生死劫难的人。谁如果当着他说封建迷信必定会被他唾弃。

      如今年龄大了,开着一间诊所,是我们这里比较有名气的医生。村里有发作癔症的妇女,他一针扎下,立马跳起来去生火做饭,喂鸡喂鸭。

      但是,今天这些,如果我告诉他,他会怎样,肯定还是不会相信,或者还会臭骂我一顿。

      我觉得我已经到了极限,浑身肌肉紧张到了发酸,但是无法放松,一松驰下来我就会瘫倒。旁边的白脸鬼不再看我,直着眼睛看着墙角,我顺着他看过去,才发现墙角有一栋棺材。

      “你爷爷救过我的命!”死鱼眼呼噜呼噜的喘息着,发出沙哑的声音。

      “你是至阴的命,八岁过后必受阴人侵害,今天是血月,你的天眼开了。但这些东西暂时还顾不得你,一旦天眼全开,你必遭横祸。”他翻翻死鱼眼,咳了一声,嗓子里浓痰滚滚,“我这里有个法子,能让你驱凶避祸,”说完伸手去怀里掏摸,拿出一颗黑亮的丸子来。

      “来,吃了这个,”他盯着我招呼到。

      我一看,比见了鬼还惊骇起来,吃了这个才真是要死了。看着他长着乌黑油亮的长指甲的手颤巍巍的伸过来,再也忍不住,“呕”我张大嘴巴翻江倒海地吐起来。他顿时阴了脸,不对,他的脸本来就是阴的,应该是更加阴沉了脸。

      旁边的白脸鬼见他不高兴,直直地看过来,我便张着大嘴,想呕呕不出来的顿在那里。死鱼眼看了满意地点点头,把黑丸子往我嘴里一丢,它居然认路似得‘哧溜’一下从我的喉咙眼钻进了胃里。

      我一片绝望,顿时觉得脊梁上凉了一片,心想完了,我老子的花生米是赊不了了,这回他们也不用讨厌我了。我这人生算是走到头了,虽然还有一个月我才满八周岁。那丸子仿佛沉甸甸的压在我心头,预备好了死,反而不太害怕了。

      死鱼眼看着我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呼噜呼噜地喘息着,嘟囔声:“别不知好歹,一般的我还不舍的给呢!”说完摆摆手。

      我不知道是怎样从那破宅子里出来的,醒过神来我蹲在那个从不干涸的大池塘边,我看到水里有一个不停抖动的红色圆东西。看了半天才想起来什么,抬头往天上看去,惊异地发现,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血红色。

      屋顶的鬼都不见了,世界笼罩在一片奇怪的光里。我在一片诡异的气氛里,给我爹赊了一包花生米。一边走,一边使劲的抠嗓子眼儿,试图把那个黑丸子吐出来,它总是让我想到画册子《济公传》里的泥丸子。

      我回到家里,我爹正发脾气,说一包花生米跑阎王殿去买了,怎么不下辈子再回来!

      他还真说的差不多,他不知道我真是去阎王殿转了一圈。虽然还没索走我的命,估计也快了,夜深人静大概就要上路了,反正已经吃下了鬼的药丸子,我绝望地想着。

      睡了一夜,早晨醒来发现我居然还好好的躺在床上,我活动活动四肢,摸了摸嘴脸,都没变。爬起来去照镜子,里面一张还算清秀的小脸,我冲着她挤眉弄眼,她也回应着。忽然我发现镜子里的人后面还有一张脸,阴侧侧地看着我,猛然回头,后面什么也没有。

      我想起昨晚死鱼眼的话,他说我天眼开了,要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顿时觉得脑袋一沉。但从那天起我便开始发烧,整个人烧的迷迷糊糊的,一直说胡话,奇怪的是白天清醒,只有夜里发烧犯迷糊。

      我一会儿看见那白脸鬼去了来福家,一会儿又看见死鱼眼拿着药丸子往我嘴里塞,我挣扎着说不,一群鬼都从房顶上扭过脸朝我看。

      天上挂着血月亮,一个影子从上面飞下来,衣袂飘飘,裙带飞扬,仿佛月饼盒上的嫦娥仙子。我想看看五官是不是也像嫦娥那样漂亮,可那张脸在阴影里,越着急越看不清,后来就一哆嗦醒了,浑身的衣服都湿透,枕头都被我枕出了馊味儿。

      我母亲白天把我扔在屋里继续去拾棉花,顶多晚上给我喝点水儿。

      后来我奶奶受不住了,背着我爷爷给我找神婆看,神婆上香之后得到答案,说我是被冲撞了,去了不干净的地方,被阴人缠上了。并让我奶奶准备了香烛,点上后敲着鼓嘴里念念有词,在地心又蹦又跳,最后猛然停止。我见她两眼上翻浑身乱战,牙齿咬的咯咯响,不由得想笑,心想大概神上身了,到了该帮我驱鬼的时刻了。

      可是我跟奶奶定定地瞅着她,等了好大会儿,也没见她发出“呔”的断喝声。难道神在打瞌睡,我正为她那副模样暗自发笑。她却忽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触了电的活猴儿一样四肢抽搐起来。

      用得着这样卖力么?我奶奶不过给她提了一只老母鸡而已,我大为吃惊,被她的敬业精神深深憾动。

      可是不对劲,她枯井似得嘴里发出数九寒冬被冻尿的声音,源源不断地拐着弯地往外冒,却一直不往回捯气儿,最后竟然真的尿了。就像村里发羊角风的老赖子,老赖子一发病就躺在地上抽搐,能从大门口一直抽搐到茅房旁边,像条蠕动的虫。

      神婆的屁股下被尿液浸泡起来,屋里弥漫起浓浓的尿骚味儿。

      我捏住鼻子,和奶奶面面相觑,这神打不过鬼么?我站起来,对奶奶说:“还是先叫我爷爷去吧,估计她是犯了羊角风了。”我语气冷静,声调里透着四平八稳。

      我奶奶就是对我这副样子又爱又恨,她总是说我跟别的孩子不一样,逢着事儿不慌不乱,冷静得不像个孩子(见了鬼和我爹除外)。恰恰又是这副与年龄不符的冷静让她感到害怕,说太通透的孩子不长寿,她因此总感到不安。

      我准备往外走,可刚抬起头便怔在那里,眼睛落在神婆家的门后面,再也挪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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