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气官二代的科举路》路云青

39、三百两银子

　　听到儿子这话，周存只是摸着山羊胡子，并不言语，微微眯起的眼睛中却射出狠辣之色。
　　他在临江府任同知多年，满心以为下一任知府该轮到自己了，没想到凭空杀出一个郑起阁。
　　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将对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而郑起阁明在小鹿鸣宴上对自己儿子的那番警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在敲山震虎，是对自己的一种敲打。
　　周存想到这，立下了无论用何种手段，也要快速把郑起阁拉下马的决心。
　　周存贪赃无数，而眼下新任知府郑起阁已经对他表现出了敌意，搞不好接下来就要查办他。
　　哪怕是为了自保，他也要击倒郑起阁。
　　在斗争中想要打败一个人，首先要寻找到突破口。而突破口往往就在他亲近的人身上。
　　想到这，他唤来一个跟随多年的可靠幕僚：“去搜集一份郑起阁亲友的资料，越详尽越好。”
　　幕僚领命而去。
　　半个月后，鸡鸣村村口。
　　陆渊文和一家人依依不舍地道完别，上了前往临江府的马车。
　　这回他身边带的是新找的小厮，唤作陆来福，已经二十岁，论辈分却是陆渊文的侄子。
　　家中赖氏年老，玉锁自然得留下，没法跟着去临江府。
　　正当薛琴准备在外头雇个仆人时，族中却有许多听到消息的毛遂自荐，领着自家子弟前来要给陆渊文做跟班。
　　薛琴一想也是，外头人未必有自家人可靠，于是便择了陆来福跟着自己儿子，无非是看中了他忠厚勤快，又有几分眼色。
　　陆渊文与他相处几日后，也很是满意，平时就唤作他来福。
　　三日之后，陆渊文抵达府城，先拜了郑起阁。
　　说了一会话后，他才知道郑起阁已预先给府学打过招呼，那边已经给他准备好了一个员额，就连住处都收拾出来了。
　　说话间，郑起阁又给了他一封帖子，嘱咐他好好保存，之后就凭这个进出府学。
　　陆渊文自然一番感谢。
　　而后他又拜了胡岩雪，宾主尽欢后方辞别前往府学。
　　府学位于临江府西北上风上水的位置。从外观上看，是一处广阔的院落。
　　府学大门颇为宽敞，可容驷马并行通过，两边俱守着衙役，右手边是一间看门人住的耳房。
　　陆渊文走到近前，一个门人从耳房中走出，恭敬地问道：“小的还请老爷将帖子一示。”
　　陆渊文将帖子递给他，门人只看了一眼，就明白这是之前知府大人亲自打过招呼的陆老爷，于是更加不敢怠慢，引着他到了一个衙役跟前。
　　衙役领着陆渊文主仆二人，往内里走去。
　　府学分作两部分，前头是学官们讲授经义的地方，后面则是生员们的膳宿之地。
　　陆渊文来到房中，还没来得及将行李铺开，便来了一个胥吏，给他讲这府学中的规矩。
　　胥吏知道陆渊文的来头，很是谦恭，但一直没有说出郑知府三个字。
　　他们这些人都是懂规矩的，知道有些生员不喜张扬，哪怕有背景也不愿别人知晓。自己若是提到了反而不美。
　　胥吏说完规矩后，又客套了一番准备离开，却被陆渊文止住。
　　“这位公人，我的膳宿费用还没交呢。”
　　陆渊文说话时，来福已将银子准备好了。
　　依制度，举人进入府学不需缴纳任何费用。而陆渊文以秀才之身入学，则需每月缴纳一笔费用，数额刚好与廪生的补贴相等。
　　“这笔费用，陆老爷是不必缴的，这银子还是留着吧。”
　　公人赔着笑说道。
　　这倒不是他自作主张，而是府学长官教喻的决定，无非是卖郑起阁一个人情。
　　陆渊文却坚持要对方收下这笔银子。
　　胥吏拗不过，只得收下银子，对陆渊文也多了几分敬意：对方至少不是个贪小便宜的人。
　　而后陆渊文又从来福手中接过一个碎银角子，塞到胥吏手中：“公人在我这说了半天话，难免口干舌燥，拿去买些茶水吧。”
　　胥吏哪里敢收这钱，连忙推脱，却还是被硬塞到手中。
　　胥吏感激之下，便又与陆渊文说了许多府学中的掌故。
　　学中生员有秀才也有举人，当然以前者居多。
　　所有举人中，当数一个叫陈兆民的好打交道。他才学性格都是极好的，且出身不凡，其父陈靖宁，眼下官居本郡按察使，是本朝头一科科考的榜眼。
　　除此以外，胥吏又说了些其他的，陆渊文皆铭记在心。
　　送走公人，陆渊文与来福铺开行李布置屋子，足足忙到夕阳时分才结束。
　　屋子倒是挺宽敞，里外一共三间外加一个书房，足够一主一仆住宿，来客人了也够住。
　　正当他准备吃晚饭时，屋门叩响。
　　门外，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恭敬问完好，送上一封帖子。
　　是胥吏口中的陈兆民送来的，说是今晚要在培茗茶庄小聚一回，替他这位新进学的生员接风。
　　陆渊文点头答应，换了身衣服后便带着来福出发了。
　　来到茶庄外，之前见过面的那个小厮正在门口候着，见陆渊文到来，打个躬儿后便领着二人进屋上楼去。
　　领到一间茶室门口，小厮推开门。
　　这间茶室面积不大，但布置得颇为清幽，里面氤氲着一股淡淡的熏香。
　　墙上挂着两副卷轴，一副写的是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字迹俊逸潇洒。
　　另一幅则绘了茶圣陆羽的像，笔法十分洒脱。
　　屋子中的瓷器陈设也偏向素净，红木家具上刷的都是清漆，显出了木头本来的纹理色泽。
　　屋子当中，三个人正围几案而坐。当中一人目似明星鼻若悬胆，模样十分俊美。衣服上虽无繁复装饰，却是用上好的蜀锦制成。
　　这人想必就是陈兆民了。
　　除他以外的两人品貌也俱是出色。
　　陆渊文赶忙与三人互相问好报家门。
　　当中的确实是陈兆民，左边的叫欧达夫，右边的唤作林聚才，俱是举人。
　　四人一番客套后，渐渐熟悉起来，一边品着茶，一边讨论学问。
　　由于陈兆民已经事先声明过，今天在座的都是朋友，不必拘谨。于是四人讨论时都比较活跃，对于自己不敢苟同的意见也会提出反对。
　　陈兆民和欧林三人之所以要请陆渊文小聚，一方面是对别人口中只有十岁的案首好奇。
　　另一方面，也是苦于府学中缺少同等水平的人切磋学问，便想找个人一起讨论诗书。
　　几人讨论了半个时辰后，渐渐都到了兴头上。
　　“‘士诚，小人也’，这话倒是有些蹊跷。须知这篇文中，并未出现过一个叫‘士诚’的人。由此可断，这是一处错漏。”
　　欧达夫侃侃而谈道。
　　他提到的是《孟子》中的一句话，全文大概内容是说亚圣孟子和一个尹士的人辩论，把对方给辩输了。
　　“非也，非也，”陆渊文纠正道，“这话的断句应当是‘士，诚小人也’，意思是尹士与亚圣辩论后认输，承认自己见识浅薄。”
　　另外两人禁不住笑出声来，欧达夫这错误确实有些低级，陈兆民禁不住调侃道：“欧兄，这回倒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了。”
　　欧达夫有些面红耳赤，十分不服气地嚷道：“小时了了，大时未佳。不过是仗着小孩子的机灵劲儿罢了。”
　　意思是小时候看着还不错，大了未必一定行。
　　陆渊文知道他并无恶意，只不过一时急了，于是语气轻松地回敬道：“想君小时，必当了了。”
　　意思是看样子，您小时候一定还不错咯？潜台词是您现在这样，看起来水平可不大高。
　　另外两人听完后立即反应过来，忍俊不禁大笑。欧达夫则是一脸懵逼，过了半晌后反应过来，也是笑得前仰后合，仿佛说的不是他一般。
　　大家笑了半天，才恢复过来继续讨论学问。
　　此刻，一处奢华宅邸之中，周存也是面色带笑，只是笑得有几分刻毒。
　　昨天晚上，他派出搜寻郑起阁亲近之人资料的幕僚，带回了一个消息。
　　郑起阁正式升任前夕，处理了一桩宗族冲突，而冲突的一方，正是与他交厚的陆渊文所在家族。
　　处理的结果，是陆家全胜，另一方的族人被抓的被抓，受刑的受刑。
　　当然，依据整个案件经过来看，郑起阁的处置并无不妥。
　　然而周存还是从中发现了可以做文章之处。
　　冲突的另一方秦氏宗族虽然理屈，但事后还是十分不服气。
　　若自己能煽动组织，让他们闹将起来，至少能制造影响，让郑起阁难堪，背上个断案不公的坏名声。
　　并且，据悉郑起阁处理完事态，又进陆渊文家中坐了一会，这是整件事的关键点。
　　自己可以制造出消息，就说郑起阁处理宗族纠纷过程中偏袒一方，屈死人命。并且处理完毕后进入事主家中，收受贿赂。
　　近期又有一位巡察御史将来本郡，代表朝廷对大小官吏进行核查。
　　到时候只要将诉状交到这位御史大人跟前，嘿嘿……
　　周存想到这，招手示意幕僚前来：“甲，派出人员煽动秦氏族人，许他们些好处，将他们带到府衙前闹事，就说郑起阁之前断案不公偏袒一方。具体措辞安排你自己筹划；乙，派人侦查郑起阁家中近日可有得罪的下人。若有，便以利诱之，让他将三百两银子藏入郑家。等御史来了，让那仆人去告状，说郑起阁之所以断案不公，是因为收了一个叫陆渊文的秀才三百两银子。”
　　幕僚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