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莱姆的忧郁》苏霖

37、夜之皇冠

　　科尔辛的西区虽然不像东区那样华贵，不像北区气派，但确实整个城里最有生活气息的街市。双层小楼鳞次栉比，有别于霜辉石构成的古老城区，棕色砖瓦砌成的西区看起来柔和而典雅，几乎家家户户的二楼都挂满了鲜花，那种迎接两天后的庆典的气氛格外浓厚。
　　而与西区仅一街之隔的南区，黑乎乎看不出材质的建筑，随处可见的窝棚，腥臭的生活污水满地都是，连带着紧邻它的西区南部街区都很少有人居住。愿意住在这里的，要么是暂时找不到工作的人，要么是要做些见不得人勾当的家伙，剩下的——

　　轰。
　　在于南区一街之隔的双层小楼里传来了一声沉闷但剧烈的爆炸声，惊起了一大群在一旁觅食的鸟雀。肉眼可见的诡异蓝色烟雾从门窗里涌了出来，附近的居民立刻作鸟兽散，生怕沾到一点点，就像之前某个倒霉蛋那样长一身的疹子。稍远处的邻居的见怪不怪地抬头看一眼又冷漠地转回来，好事的也不过是略带讽刺地说上一句：
　　“那小子又炸了，这个月第几次了？”
　　然后继续喝手里劣质的麦酒，吹一吹连他自己都不信的牛。

　　啪啪子和海伦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这里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四处漏风的木门吱吱嘎嘎地推开，一个半身蓝半身黑的人型一步一扭地爬出来，摔倒在她们面前。
　　啪啪子再次恢复了人前高冷的奇怪姿态，见到那人扑过来还故作矜持地后退了一步。海伦对她的装模作样实在不怎么能理解，天知道刚才在来这里的路上她一边吃饼一边掉渣，糊得一脸一身都是，在见人之前才刚刚被她收拾干净。
　　她无言地上前一步，蹲在那人面前，问：“你好，你就是炼金学徒维克多吗？”
　　那人颤巍巍地歪过脑袋，露出一边眼睛看了海伦一眼——
　　然后缓缓吐出了一个蓝色烟圈。
　　啪啪子一把揪住海伦的后颈，拖回去了一米远，好歹没有被那个烟圈直接命中。
　　“小心暗算。”
　　海伦：……

　　“咳咳，也就是说，你们是来找我做药剂的？”
　　穿着看不出颜色的袍子，好歹重新洗了把脸，看起来像个人了的维克多将两人请上了二楼——一楼炸平了。可以看到，几乎所有可以被称之为家具的东西都存放在这里，包括一个木桌子，一把缺了根腿的椅子，一张木床，和一个放满了研究笔记的书架。
　　这扑面而来的不讲究实在让人怀疑眼前这位炼金学徒的经济状况，是否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可他看起来面色红润还有点微胖，实在不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啊……
　　显然不怎么会待客的维克多傻乎乎地站在一边，反倒是啪啪子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占据了二楼那唯一一把椅子，硬是把这个摇摇欲坠的东西坐出了帝王宝座的气场。
　　呃，为什么是帝王？我脑袋终于也秀逗了吗？
　　海伦使劲摇摇头，把刚才那奇怪的联想甩飞，将手里一直拎着的布袋子放到了桌上。
　　“听说你这里接受订制。”啪啪子指着桌上的袋子，“我们自带了材料，希望你能做出能让精神稳定的药剂。”
　　听到前面还在傻傻点头的维克多愣住了，他拧着眉头问：“精神稳定药剂？”
　　怎么好像没听说过？是不常用的那一类吗？
　　“你们等等我先去查查配方啊——”说着就想往书架那边跑。
　　“不用了，没有这个配方。”
　　海伦接过啪啪子的话茬，将他们打听过的事情，以及关于克开头的香料之类的全部告诉了他。最后掏出几枚金币，放在桌上，意有所指地说：“所以我们才来找你，维克多先生。”
　　“……你们，要赌配方？”

　　众所周知，炼金术是一门精确的学科。想要得到可以使用的成品，从材料选取、处理到每一步调配过程，复杂而精细。而记载这些复杂过程的，就叫做配方。
　　而所谓的赌配方，其实就是指没有配方，全凭对原材料的认识和运气——特别是后者——来调配药剂。这个成功率因人而异，但总体上跟沙子里淘出金子的概率差不了多少，说白了就是撞大运。顺带一提，成功是指制造出可以使用的药剂，至于是不是你需要的功能，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所以炼金师工会那边，将这种炼金术师称之为——赌徒。在正统炼金术师眼里，赌徒除了会浪费材料以外，拿不出任何有意义的成果，碰运气式的炼金方式无异于等着天上掉馅饼，令人不齿。
　　身为炼金学徒却只能住在这种破地方的维克多，就是这样一位被自己导师开除的赌徒。但因为被开除了，所以不用受到炼金工坊的束缚，可以私下接各种委托，对他而言反而比以前要更自由。毕竟拿自己挣的钱玩合成游戏，比拿着公费要更有底气。
　　——起码现在不用担心被自己的导师打死。

　　虽说是接委托，也是接普通的委托，以更低廉的价格接受买不到东市炼金工坊药剂的人的委托，这也是他选择在这种三不管的地带住下的原因之一。整个南区里的所有人，都是他的目标客户。可即便是南区的人，也从来没找他赌过配方……
　　“你们不是达德利派来坑我的吧？”
　　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两个披着神选者斗篷的女人，越看越可疑。坐着的那个看起来很像贵族，这种人他见过的不多，可她旁边站着的那个胖子——
　　肥硕的身材，金发，绿眼。
　　不会错！
　　“你们别想骗我。你是叫海伦吧？”
　　海伦愣了，完全搞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知道是你！你哥打不过我，就派你来找我麻烦！”他撸起袖子就从怀里掏出个看起来就很危险的玻璃管，“我告诉你们我绝对不会屈——啊！”
　　然后被动作更快的啪啪子一砖撂倒了。
　　当然，这次的攻击是好好衡量了轻重的，毕竟要是真把他打晕了，她们找谁去帮忙做药剂呢。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威武不能屈的维克多屈服了，在头上顶着个大包，被海伦戳着脑仁念了十遍“梅莉耶小姐我错了”之后。
　　他嘴里的达德利，其实就是科尔辛炼金工坊私底下开黑店的人之一。平日里卖一些兑水的药剂，耐久度只有正常一半的工具之类的，说的就是他们这种“赚外快的家伙”。
　　对于维克多这个从不对药剂动手脚的竞争对手，他们当然想除之而后快了。可因为某种维克多不愿意说的理由，杀人灭口这条路走不通了，气不过的达德利就只好想方设法三天两头地找他麻烦。
　　巧的是，这个达德利刚好有个吨位不小的妹妹，也叫海伦。
　　误会就这么产生了。

　　“那……那关于这个药剂，还有什么别的情报没有？”
　　好以整瑕地坐在椅子上的啪啪子抬了抬眉毛，“你知道精神力吗？”
　　“……哈？”
　　“嗯，那没有了。”
　　维克多：……总觉得被鄙视了！
　　而且精神力这种东西，有种微妙的不明觉厉感，一定是很重要的！
　　“那个，这位尊敬的小姐。”维克多搓搓手，谦卑地说。他尊敬的到底是啪啪子还是她手里的砖，大概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按照现在知道的信息，就算这种药剂真的存在，原料也在这个大袋子里，我能成功做出来的可能性……那个，也很低……”
　　这还是保守的估计，理论上是压根没有可能成功！
　　他平时自己喜欢赌配方是自己的喜好，接委托可就是另外一码事了！自己烧的是钱，委托烧的可就是命了啊！眼前这个看起来漂漂亮亮的贵族小姐，砸人的时候可一点也不手软，太凶残了！
　　“我们知道你要说什么。”海伦说，“只是试试，两天之内不管做不做得出来，这两枚金币都是你的。如果做出来了，再给你50金币。”

　　50金币。
　　被这个数字吓到的不光是维克多，还有啪啪子。
　　她可不是生活在野外的乡下魔物，这个世界的物价她可是一清二楚。科尔辛最著名的麦香饼也才5铜币一个，这已经算是高物价了。普通的面包也就1铜币，理论上一家三口一天10铜币就能吃饱喝足，一年差不多3000铜币，也就是30银币就够了。奢侈点算，她们最近每晚吃的大餐，也不过才1银币。这50金币得够吃多少顿啊……
　　自己身上的钱除了菲安娜给的以外，都是坑蒙拐骗来的。跟其他的魔物不同，她是个格外会省钱的史莱姆，精打细算，雁过拔毛，绝不浪费！可即便这样，她的全部家产加起来也不过3金币而已。
　　是的，就是这么穷。
　　可海伦一出手就是50金币！
　　平时也没看到做什么特别的事，她的钱是哪来的？

　　维克多抱着那一大袋材料下楼去试了，海伦刚准备建议再跟路基塔联系一下，问问看对面有没有想起什么，结果就看到啪啪子用一种特别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她。
　　“干嘛？”
　　“海伦，你实话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听到这儿，她的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然后下一句：“你是不是偷了哪个国家的国库，实际上现在正在被全大陆通缉？！”又让她的心砸回了肚子里。
　　海伦眨眨眼，突然身子向一边倒下，伏地45°抬头，梨花带雨地叹息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的！被你发现了，其实我……”
　　“其实你……？”啪啪子咽了下口水，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其实我曾经结过一次婚，梅莉耶实际上是夫姓。”
　　“呃？”
　　“但是婚后不久，我的丈夫就暴毙，只剩下我天涯孤独一人。除了他留给我的钱和城堡，我什么都没有了。”
　　“哈？！”
　　“但是我可恶的父亲还不满足，非逼我改嫁他人，我不敢反抗只能从命。然而，第二任丈夫他还没来得及让我改姓就病死了，我又剩下独自一人……”
　　“……和他的钱？”啪啪子忍不住接了下去。
　　“是的。”没想到海伦竟然点头了，“这样的事重复发生了四次，终于我无法忍受，逃了出来。遇到你的时候，我正在全大陆旅行散心中～”
　　啪啪子深吸了一口气，飞快地吐槽起来：“你要说其实你是达顿王国的公主殿下，现在是为了逃婚到这个国家的都比你刚才说的可信啊喂！”
　　“诶嘿。”海伦开心地做了个鬼脸。

　　耍完宝就要办正事，啪啪子重新跟守在苏安谷的路基塔取得联系。没想到这位可靠的长老说回去想想，就真的连觉也不睡的苦思冥想了这么久，还真被他想起来了点。
　　“那种香料好像叫克隆奈特，是一种很特别的花的花粉制成的。”
　　两人听后立刻打开那份香料列表，谁知从上到下找遍了也没找到叫克隆奈特的，名字相近的几种也都不是花粉制成的。这就意味着，原材料可能并不在她们购买的这些香料之中，两人这段时间的努力可能都是无用功。
　　谢过路基塔后，啪啪子垂头丧气地坐回了椅子上。这回没注意，一屁股坐下去差点摔倒。
　　“说不定这种花都已经绝种了……”毕竟已经两千年了。
　　“也可能是换名字了呢？”海伦安慰道，“来都来了，就让维克多试试吧。”

　　约定好有了结果就派人通知她们，两人情绪有点低落地回了旅店。
　　一直等在大厅的莱斯利伯爵小姐见她们回来，开心地捧着个巴掌大的盒子跑过来。
　　“你们回来啦！”金发的矮小女孩踏着小皮鞋哒哒哒地跑过来，咧开一口大白牙冲她们献宝似地举起了手里的盒子，“这是给你们的谢礼。”
　　“谢礼不是已经给了吗？”她已经承诺报销两人的全部费用了，基本上等同于要多少钱给多少的意思，毕竟花了多少不都是靠她们一张嘴吗？这可不是一般的承诺。
　　“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不够，那点东西怎么能表达我对你们的感激。”她说着打开了盒子，一股宁静的香气从她手中传来，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这是用黑色郁金香的花粉调制而成的香料，是只有我们那里才有的。我这次出门就带了两盒，因为有别的用处所以只能送你们一盒，请一定不要嫌弃！”
　　花粉……她们那里才有……
　　不知为何，听了这样的话后，啪啪子鬼使神差地问了句：“这个香料叫什么？”
　　“它叫夜之皇冠。”
　　“这样啊……”也是，哪会那么巧呢。
　　“不过以前好像叫克隆奈特，没有这个新名字好记呢。”

　　夜之皇冠克隆奈特，黑色郁金香制成的特殊香料。
　　这就是……她们一直在找的东西？
　　竟然一直就在她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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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海·富可敌国·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