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莱姆的忧郁》苏霖

3、迷雾沼泽里的少年

　　新月之夜，偌大的天幕上只缀着零散的星光，大地之上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越过努西村北边的那一小片树林后，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毒沼湿地。
　　寂静的夜晚偶尔传来几声鸦鸣，脚边滑腻腻的“土地”旁时不时翻出一个泡泡，噗的一声碎裂，涌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融进了常年飘荡在沼泽之中的诡异雾气里，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海伦紧攥着木棍法杖，其上燃烧着一颗脑袋大小的火球，也只能照亮了方圆三米左右的地方。干枯的树木在摇曳的火光下弯曲成诡异的弧度，她不敢靠近，又不敢远离，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陷进泥里，再也爬不起来。
　　突然，左前方传来一丝动静。她赶紧将火球移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啪、啪啪子，你看到了吗？好像有……”她咽了咽口水，“有什么东西……”
　　她头上的红团子无聊地吹了个泡泡：“是鸟。”
　　“哦……”
　　在不断深入的过程中，这样的对话已经不知道重复过多少轮。这一次，海伦总算问出了点别的东西。
　　“啪啪子，你确定是走这边吗？”
　　“不是你说这个方向的吗？”它是个路痴，掌握方向这种事怎么能来问它？
　　“我、我是沿着金星的方向走的啊！”她哭丧着脸停下脚步，指了指右手边那棵歪脖子树，上面还残留着刚刚她为了查看不小心烧焦的痕迹。
　　“可我们又转回来了……”
　　啪啪子：……
　　好吧，现在可以确定，她们真的迷路了。

　　“呜呜呜，完蛋了，这下真的要死在这儿了……”海伦绝望地蹲下开始抹眼泪。
　　啪啪子晃了晃，突然说：“有哭声。”
　　“废话，呜，我这不正哭着吗？”她头也不抬地吐槽。
　　“不是说你。”啪啪子看海伦还在发愣，在她头上跳了两下，“你听。”
　　世界再次安静了下来，吵嚷的心跳声渐渐散去，诡异的夜风中，若有若无的声音轻飘飘地回荡着，幽幽怨怨，仿佛从四面八方响起一般让人汗毛直竖。
　　“噫！有、有鬼！”海伦一把将红团子从头顶上揪下来抱进怀里，把它挤成了个葫芦型。
　　“不是鬼，是人。”它转了好半天才将“脸”转上来，凝聚出一个手指指了一个方向。
　　“在那边，过去看看。”
　　等了半天，抱着她的人都没有动静，啪啪子竖起了一个“？”。
　　海伦青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问：“……能不能等天亮再去？”
　　啪啪子：……

　　虽然吓得浑身发抖，海伦最后还是乖乖拄着法杖过去了，迫于板砖的淫威。
　　掌握方向她在行，但是判断声音的源头她就完全不行了，在她听来，这哭声根本就充斥在四面八方，也不知道啪啪子是怎么知道是这边的。
　　是因为，它是史莱姆的关系吗？
　　可能是这个地方太过阴森可怖，为了转移注意力，海伦突然开始思考起了关于它的问题。

　　她记得魔物图鉴上是这样描述史莱姆的——
　　史莱姆是复杂的魔物群落中最低等的存在。它们的身体呈绿色，处于液体与固体之间，可随意变形，以植物为食。攻击方式基本上是靠体内产生的酸性粘液，有些特殊的个体还会变大，使用体重压死猎物。要特别注意的是，史莱姆会自体分裂，因此生存能力非常顽强。在战斗中尤其要注意这一点。

　　海伦低头看了眼怀里这只——
　　浅红色，喜欢吃烤肉，攻击方式——板砖，变形倒是会变形但不是变大是变人。也没见它吐过什么粘液，更没分裂过。它全身上下唯一符合史莱姆定义的，大概就是处于液体与固体之间的身体了吧？
　　要不是它自称史莱姆，谁都没办法确定它到底是什么种族吧？
　　别说史莱姆了，她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世界上有魔物可以变成人型的。硬要说的话，大概只有吟游诗人的故事里提到过的龙族和精灵族吧？
　　可它们……也只是故事啊。

　　眼前突然一黑，火球熄灭。头顶一轻，身边的草丛上，突然变成人型的啪啪子轻轻地落地，拉回了她飘远的思绪。刚想问什么，就见她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仔细听。
　　“放过我……救命……呜呜……不要……”
　　断断续续的哭声里，开始能够听清些词汇，这代表她们已经离得非常近了。拨开草丛，借助前方水潭的些许反光，视线范围内慢慢明晰了起来。
　　那是一只两人高的巨兽，尖利的獠牙，厚厚的毛皮，正匍匐在地撕咬着什么。
　　“啊啊啊啊！”
　　伴随着这声尖叫，巨兽的上半身人立而起，嘶吼了一声，露出了被它扑倒在地的人。那人还没有死，双手不断挥舞着挣扎着。巨兽张开了大口，下一秒就要狠狠地咬下去时，一块板砖嗖地飞过去，正中它的后脑。
　　它原地晃了一下脑袋，还是没能挺住，被啪啪子一把揪住了后颈，使劲一拽，扔到了一边，这才看到被它压住的那个人类。
　　海伦飞快地跑过去，重新点起了火球，照亮了这片区域。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人类少年，鸦青色的发，穿着已经破损了大半几乎无法蔽体的粗布衣衫，身上遍布着搏斗过的伤痕，还有刚刚那只巨兽留下的抓痕和口水。
　　“你没事吧？”

　　突如其来的光亮晃花了那人的眼，他下意识地抬头遮住眼睛，呼吸半天无法平息。
　　“谁？是谁？”
　　“你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女性独有的温柔声线安抚了他的情绪，眼睛慢慢适应了亮度后，他移开了手。于是——
　　一张堪称可怕的大饼脸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
　　“哇啊——”
　　少年的这种反应并没有出乎海伦的意料，很多时候男人在第一次见到她时都无法抑制住那种惊艳的感觉，做出这种不合时宜的举动来。她大人有大量，从不跟他们计较。
　　没办法，这就是身为美人的自我修养。
　　她一撩自己金色的长发，露出混杂着同情和理解的笑容。
　　少年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反而第一时间看向了啪啪子身边的那只巨兽。他震惊地瞪大了眼，朝着它跑过去：“你、你们杀了它？”
　　“只是打晕了。我还有事找它，暂时不能替你报仇。”啪啪子冷淡地说。
　　在外人面前，她总是做出这样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跟平时那缺根筋的史莱姆状完全不是一回事。海伦有时候真的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她真实的样子。
　　先不说啪啪子这番作态如何，那少年听了她的话之后，神情格外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又似是不放心一样检查了一下倒地的巨兽，发现它确实如啪啪子所说昏过去之后，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们救了我……”

　　据少年所述，他名为赛博亚，是努西村的一员。两天前因为父亲生了病，所以才冒险进了这沼泽采药。只是药还没找到，就被沼泽里巡逻的狼人发现，追着他不放。
　　“要不是你们及时出现，我就……”
　　赛博亚的身上披着啪啪子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床单，又是激动又是沮丧地道谢。
　　“你母亲是不是跟你一样的发色，系着茶色披肩的妇人？”
　　他激动地站起来，“你们见过我妈妈？”
　　不仅见过，还砖过呢。
　　当然，这种话啪啪子才不会说，她面不改色地点头：
　　“嗯，我们今天下午路过了努西村。”
　　什么路过，明明在那儿白吃白喝了一顿，临走还打晕了村长和那位大婶。海伦不像啪啪子，对眼前这个少年还是有点点愧疚之情的。
　　“她、她怎么样了？”
　　“你母亲一直在哭，两天不见踪影，村里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赛博亚闻言，眼圈一红，顿时说不出话了。
　　海伦立马给了啪啪子一个白眼，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你妈妈知道我们要来沼泽，还托我们救你。还有其他人，对，村长也一起来找我们的。”
　　听到这话，少年神情奇异地抬头，看了两人一眼，问：“村长？”
　　一看有戏，海伦努力点头，“恩恩，他跟你妈妈一起来的，也说希望我们能帮忙找找你。”
　　赛博亚重新低下头，似确认，又似自言自语，声音极轻。
　　“……是吗？”
　　“真的，我没骗你！别担心，有我们在，你很快就能回去的。要采哪种草药，我们也可以帮你一起找……”
　　那边，海伦热情地跟少年聊天，努力安抚他的情绪。而啪啪子将那只狼人捆起来后，安静地站在一边，一会儿看看少年，一会儿又看看被她打昏的狼人，若有所思。

　　“那个，你们半夜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我们要去狼人的部落。”啪啪子毫不隐瞒。
　　“什么？你们知道狼人有多危险吗？”赛博亚吓了好大一跳，“它们力气又大跑得又快，平常人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
　　啪啪子看了眼在地上躺尸的狼人甲，认真地对少年点了下头：“嗯，如你所见。”
　　赛博亚：……
　　对哦，她们刚刚才打晕了一只，他怎么就给忘了。
　　“我可以带你们去我刚才遇到狼人的地方，草药也刚好在那附近。”要不是他只顾着跑，当时就能把药才回去，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海伦闻言，跟啪啪子对视一眼，后者点了下头。
　　于是，两人行就变成三人行外加一只待宰的狼人了。

　　大概是此处的环境太过幽森可怖，就算多了个人也丝毫没有减缓那种紧张的气氛。原本海伦还想着跟赛博亚再多聊聊的，但少年明显心不在焉，嗯嗯啊啊地应着，伸长了脖子不停看向四周确认环境。她也就放弃了，凑到啪啪子边上咬耳朵。
　　“那孩子脖子上有掐痕，是人类的手印。”
　　啪啪子点头，她也早就看出来了，在这片沼泽里，那个赛博亚不光是受到了狼人的袭击，也有来自人类的。至于他为什么隐瞒了这个事实，就不好说了。

　　“有东西！”
　　两人咬耳朵间，在前方带路的少年突然蹦了起来，吓得往她们这边跑来。
　　“怎么了？”海伦紧张地问。
　　“我刚看到那边草丛晃了几下！可、可能是蛇……”
　　这片湿地上令人畏惧的不光光是不知隐藏在何处的狼人部落，还有那些树丛里悄然潜伏着的各种毒物，蛇虫鼠蚁多不胜数。
　　刚进沼泽没几步时，海伦更是一头撞进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里，吓得她举着火球硬生生地烧穿了那一大片枯木林。谁知烧着烧着，从那火中爬出了七八条带着斑纹的毒蛇。好在她头顶上有着一只史莱姆，再弱好歹也是只魔物，对这种毒物的天然压制让它们只敢围着她吐信子，最终还是没有冲上来啃她一口。
　　如今赛博亚一提，那种滑腻腻的感觉就爬上了背脊，让她浑身直哆嗦。
　　“我们去看看。”
　　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啪啪子就拽着她胳膊往那边走。
　　“我、我能不去吗？我怕……”
　　“你不过去我怎么看得清楚？”
　　对、对哦，现在用来照明的是她的爆炎术，手里握着的也不是火把，而是她的法杖。
　　“可我……”她最怕的就是这些滑溜溜的玩意儿了啊！

　　就在她磨磨唧唧之时，背后突然出现了一只手，狠狠一推——
　　海伦一个踉跄，眼看着身边的啪啪子跟自己一道，踏进了松软的泥浆里。
　　咕嘟，已经吞没了她们小腿的泥水里翻出了一个泡泡。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难道说……
　　她们这是……掉进沼泽里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总觉得泥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碰她的腿！

　　“你这是做什么，赛博亚？”
　　身边，啪啪子淡定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