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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狼来狼不来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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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森林的路上积雪铺了一地,因为少有人经过,那雪依旧厚软,像是月光洒落到了地面上,虽无彩色,反倒尤美。
苏巡颇为费力地踩着积至小腿的雪路带着伊莱往森林的方向走,等到将伊莱带到村民的墓葬区的时候已经累得有些气喘吁吁。他抬手擦了一把从额头上渗出的细汗,看着满地的墓碑道,“伊莱,墓碑上写的都有名字,你仔细找一找,你外婆的墓碑就在这里。”
伊莱低声应了一下,轻着脚步转了会儿就找到了墓碑。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接着回头冲苏巡笑了一下,道,“我找到了。希瑞尔,你不用过来,我想和我的外婆单独说几句话。”
苏巡点点头,站在原地看着墓前的伊莱。伊莱他既没有跪拜也没有流泪,神色看上去很平淡,仿佛这个写着丹妮之墓的墓碑下埋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不是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不过片刻功夫伊莱就走到苏巡身边,语气轻松道,“我已经和外婆好好告别了。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吧。”
“这么快的么。”苏巡淡声道,“不再多和你的外婆说会儿话?”
伊莱道,“外婆都死去这么久了,我现在和她说再多她也不会回应我的啊。人一旦死了,就从这个活人的世界里消失了,我说再多,她也听不见了。”他说着慢慢地笑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道,“再说她在这里也不孤单,你们村子里不是已经有很多人都在地下陪着她么。将来,也会有更多人来这儿陪她的。”
苏巡闻言皱了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看样子快要下雪了,我们现在回去吧。”
走至森林边界的时候苏巡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组构成森林的在夏季时都枝繁叶茂的树木,此时都树叶落尽,枝干尽显。它们发黑皲裂的枝干和根部都覆着冰雪,在携裹着冰冷和风雪的盛大冬季里奄奄一息。
当晚落下一场大雪,寒风呼啸,尤自不停。室内壁炉内的火烧得很旺,伊莱却依旧冷得厉害,裹着被子仍哆哆嗦嗦地说冷。
苏巡见状便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见温度正常,便轻声安慰道,“还好没烧。你在屋里等我会儿,我出去一趟找人借个暖炉给你用。”
“可是外面正在下雪,还刮着风。”伊莱轻轻地歪了歪头,他听了片刻的正呼啸着的风声,软着嗓音道,“太冷了,你还是别去了。”
苏巡又往壁炉里添了两根柴,接着伸手将盖在伊莱身上的被子掖得密不透风后才道,“只是出去一趟借个暖炉而已,不会很久的。你乖乖在家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他说完就套上厚外套出了门。门外北风朔烈,雪下得片大而稠,像暴雨一样挡住人的视线。苏巡眯起眼睛朝远处看着从木屋内亮起的灯火走,走得近了竟从风里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气味。
“克劳德,”风声太大,苏巡索性直接拿手拍了两下木门,提高了嗓音喊他的名字,“克劳德,你在家吗?”
不过片刻克劳德就赶至门前给苏巡开了门。他在看到苏巡的时候立刻牵起他的手往屋里走,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担心,“这么晚了你怎么会过来?外面天这么黑,风雪又这么大,很危险的。”
苏巡抖了抖落在身上的雪,接着走到正烧着泥炭的炭盆前将冻僵的手伸出来烤,待身体稍稍有了温度后才不在意地说道,“只是刮风下雪而已。从我家走到你家就这么一小段路,能有什么危险?”
克劳德闻言抿了抿唇,随后洗了杯子倒了小半杯已经温好的酒递给苏巡,道,“你先喝杯酒暖暖身体吧。”
杯子是做工粗糙的透明玻璃杯,酒是色泽艳红的葡萄酒。因为温过,酒液愈发深红鲜醴,在玻璃杯中散发着丝丝白气,像极了从活物身体上现放出的血液。苏巡端在手里只看了一眼就不由得想起了方才闻见的血腥气,便将之搁在一旁的木桌上,道,“谢谢,但我现在不太想喝酒。”
克劳德随手拿起玻璃杯抿了一口葡萄酒,淡声道,“这酒是七年前酿的,那年的阳光很好,葡萄也很甜,酿出来的酒是近十年内品质最好的。你不喝,未免有些可惜了。”他说着顿了顿,问,“对了,你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对方表情平静,眼瞳深红,明明看向他的时候和平常没什么不同,苏巡却觉得那双眼睛像是淬了血似的,莫名地透露着一股子危险气息。
苏巡沉默了片刻后道,“我想找你借暖炉用。”
克劳德闻言低头喝了一口葡萄酒,定定地看了苏巡半晌后才道,“你家里堆的柴不是还有不少么,不够烧?还是说,因为那个叫伊莱的漂亮男孩说太冷,才使得你这么着急地大半夜冒着大雪跑出来找我借暖炉?”
苏巡淡淡地看了一眼克劳德。对方的唇上染了些深红色酒液,整张脸孔都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瞳孔猩红,唇若染血,像是下一秒那些暴戾嗜血的情绪就要浮到面上来。
他半垂下眼睑,避开了克劳德宛若实质的视线,淡声道,“算是吧。你借么?”
“......我有什么时候拒绝过你吗?”克劳德仰头将玻璃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倏尔低声苦笑了一下,问,“你们已经上过、床了?”
苏巡闻言愣了一下,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还是没忍住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克劳德正身凑近他,在脸离得苏巡只有一拳距离的时候才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问,你是不是已经和伊莱上过、床了?”
因为离得太近,他一抬眼就能看见对猩红眼睛里强抑着的激烈情绪,虽乍一看上去似是平静无波,但内里却是暗潮涌动,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夜的平静海面。苏巡微微眯起眼睛,不避不退,直视着对方似是沉淀着血色的双眼,淡声道,“你觉得呢?”
克劳德闻言松了口气,退回到原本的位子上坐好后轻声说道,“没有就好。对你来说,并不适合和他在一起。”
苏巡没有顺着他的话说,而是道,“哪里不合适?我倒是觉得挺合适的。伊莱他又帅气又可爱,我很喜欢。再说他年纪还小,现在又是孤身一人,我刚好可以照顾他,不是很好么。”
克劳德反问道,“那他呢?他也喜欢你?”
苏巡道,“我不知道。但他现在一个人孤零零的,我是他在这个村子里唯一可以依赖信任的人,即便他现在不喜欢我,以后应该也会喜欢我的吧。”
克劳德倏然冷笑一声,道,“你还真把他当成什么身世可怜的乖小孩了。他现在只是在对你故意卖乖装可怜,好骗取你的同情和信任。你倒好,连怀疑都不怀疑直接就一脚往套里踩,我看布陷阱逮兔子都没有逮你容易。”
苏巡闻言微微笑了一下,道,“你这比喻倒是新奇。不过你怎么知道伊莱他只是在对我卖乖装可怜呢?他年纪还这么小,哪会有你说的这样重的心机。更何况,我和他也是偶然遇见,他犯不着故意这故意那的。”
“我看你是被美色迷了眼睛。”克劳德起身从桌子底下找出暖炉拎给苏巡,语重心长道,“有些时候不能单单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东西,那并不可靠。希瑞尔,眼睛所看见的并不一定是真的真相,你得用你的心去看。”
苏巡在接过暖炉的时候突然低下头往克劳德的脖颈处闻了闻,在对方因为他的动作而僵硬了身体的时候不疾不徐地说道,“我现在不用眼睛去看,我用鼻子闻了。那么克劳德,你现在能够告诉我你身上怎么会有血的气味么?你究竟是受伤了?还是说,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克劳德闻言倏然沉默起来,空气也随着他的沉默而变得凝滞。就在苏巡以为他就要就此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解释道,“我今天运气好,趁着没下雪的时候猎到了一头出来觅食的小鹿。这血腥味应该就是今天杀鹿的时候沾上的吧。”他说完后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鹿是刚杀的,还很新鲜,皮肉骨血,都细嫩香滑。你要不要吃?我现在去厨房给你拿一些带回去吃。”
“不用了。”苏巡摇了摇头,接着打开门拎着铁皮暖炉朝门外走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见克劳德轻声嘱咐了他一句,“希瑞尔,路上小心。”
苏巡转过身朝他点了点头,道,“外面冷,你快进屋,别送了。”
风比来的时候小上了很多,大雪打着旋洋洋洒洒地朝地上落。
苏巡走了几步又转头朝后方看了一眼,只见克劳德依旧披着皮衣倚在门边目送他远去。他的身上落了几片白雪,脸上毫无表情,明明拥有着最为温暖色泽的头发和眼睛,在被门口倾泻的暖黄色灯光镀上一层柔光的时候却显得有些冰冷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