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命名的夏天》星河拾字

5、（五）

　　“小安，中午吃什么？”丹菱从隔壁教室前门探出个脑袋问到。隔壁班补文化课才下课，走廊里人声嘈杂，飘荡着三角函数数列向量的声音。

　　文丹菱和令安是文化宫艺术团的同学。丹菱手长腿长，又弹又软，性格开朗，特别喜欢跳舞，小学毕业就去了省艺校，现在准备着要考编导。令安确定集训中心前还特意问了丹菱，这个机构的老师怎样。

　　十二点，练功房教室里只剩下三两个人了。地胶地板的反射着大太阳，丹菱脱了鞋走进去，踩过反射的白光。令安在小柜子边上搭一条毛巾，右腿在前竖叉下去，左脚脚后跟放在柜沿的毛巾上，龇牙咧嘴的耗着后胯。

　　“我这…才耗上”令安僵硬的稳住重心，艰难的回头看了一眼丹菱，拧着身子耗着后胯，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力量不够，后腿微微发抖。
　　不过韧带就是这样，“断开”之前，一寸一厘都痛的铭心。
　　丹菱苦笑，“你这是下不去又起不来了吧……”

　　令安摆正上身，想借自身的重力再压下去一点，却发现重心怎么都不稳。要么得用左手撑着地，要不就得用右手扶着腿，不然整个人像是要扑向地上似的。为了保持胯是正的已是满头大汗，根本无法再进一步。
　　“忍着点啊，往前看”丹菱看到令安这样子，二话没说，轻车熟路的扶着令安的肩，坐到了她左腿大腿根，也就是后胯位置。

　　“好疼——小姑奶奶，你轻点啊”令安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身后的丹菱，勉强挤出一丝笑，仿佛在说“谢谢”。
　　丹菱拉正令安的肩，仔细的确认她的后腿外开，肩胯位置，万一哪里没注意，歪一点都容易受伤。
　　“肩放松，你这个老毛病改不掉了吗？”借丹菱的力，随着呼吸吐气，后胯缓缓向地面靠近。令安左右手终于离开地，两臂竖在耳侧向后伸展胸腰。丹菱拉住令安的胳膊调整位置，看着镜子也凭着感觉，调整着压胯的轻重。

　　“你肩太硬了，你做其他动作也会受影响的”丹菱认真地说。
　　“我也觉得，一早上做动作，结果脖子累，我是不是脖子发力型的选手”令安愁眉苦脸的，不知道是不是疼的。

　　其他人陆陆续续走了，练功房里只剩下她们俩了。窗外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照在青绿色的地胶上。一丝风都没有，窗帘一动不动，远处的高楼大厦仿佛被热空气蒸腾的漂浮了起来。
　　自己一个人左右为难的时候，长痛不如短痛的解决了。疼归疼，早点压开好。更何况，丹菱可是专业的。

　　丹菱是完完全全的艺术生，省艺校的舞蹈类中专，明明当初是过了那么多层挑选才留下来的。过了六年，发现舞蹈演员的道路入口太窄，不想毕了业就出去当老师。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意想不到的转了性子，不得不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换了专业，每日认真地准备着。

　　好不容易跨跟才贴到地，后腿酸软，令安在剧烈的疼痛下发抖，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分散注意力。
　　“你前腿外开，自己尽量控制着点，我压着胯够不到那边，你小心别受伤。”
　　“我哪控制的住呢……”
　　“你这软的就是生软，前后腿都控制不了还能开度大于180”丹菱说着开始打比方，“压开了都是两条腿，活动自如。你这还不够，两条腿使不上力，太容易受伤了。”
　　丹菱压了一会，起身试着稳住令安的膝盖向内折后腿抻一抻，担心她这发抖还连锁反应又抽筋。

　　令安早就疼到无法动弹，到吸着凉气，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想着得赶紧踢腿，三分压，七分踢，否则事倍功半，白费力气。
　　稍稍走几步，都感觉腿是挂在身上的。踢腿就是一下又一下的抻开韧带到刚刚的极限点，没有最痛只有更痛。

　　每动一下都比想象的还要疼。

　　喊不出来疼，一下子踢猛了，只能愣住，感觉撕扯的疼痛像回声一样，一点一点的回过来。再抬腿的时候就不敢用力。外开，绷脚，肩不能歪，脖子放松。一落地腿就在发抖，再抬腿又怕又没办法。
　　令安身上早已湿透了，一早上的课，体能也濒临极限。好在被基本功虐都是家常便饭。丹菱看不下去，开始数节拍。有数节拍的，多少就简单一点了，变成下意识的发力，倒也不那么可怕了。
　　好不容易，令安坚持着踢完了八个八拍。

　　汗水沾湿了令安额前的头发。集训时间越长，她的侧脸轮廓越发明显。眉骨到鼻梁起伏不大，线条柔和，颧骨也不明显，标准的鹅蛋脸。长长的睫毛并不翘，所以平视的时候，比一般人看起来要谦和一些。

　　令安看着镜子里的丹菱，米白色的一字领和有点荷叶边的长裙，两边麻花辫，长度刚好到一字领露出来的锁骨。

　　“真好，特别夏天”令安看着镜子说。
　　“如果没有考试就好了”丹菱跳到把杆上坐着，悬着的小腿，露出专业舞蹈生的肌肉线条。十六七岁的少女本来就皮肤特别好，流线的椭圆形肌肉，令安忽然想到在书上看过的，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
　　“最近又考试了？”令安看到丹菱手上黑笔红笔抄着字。
　　“背不出来，天天默写，我想啊我上下楼梯的时候得走慢点，记住的知识点全颠出去了”丹菱喜欢开玩笑。

　　令安笑笑，她觉得不可思议，丹菱居然说不考就不考舞蹈专业了。过去这么多年，她印象里的丹菱，就是一个注定要跳舞，也被舞蹈选中的人。只有十二岁的时候，令安就在想丹菱穿着各种服装在不同的舞台跳舞，有群舞有独舞，有舞剧还有双人舞，有爆发力很强的技巧，还有留给观众的开朗的笑，是那种做了开心的事情不由自主的笑。

　　丹菱还会参加比赛，而自己一定要去给她加油，帮她画舞台妆，带着马蹄汁陪着她。

　　可突然，她居然不跳舞了，要去考编导。这太不可思议了，令安一开始还觉得丹菱大概只是找个其他专业学着，散散心，发现此路不通就知难而退了。没想到她是认真的，这一晃，补习文化课，天天算数学背英语的日子已经大半年了。

　　丹菱她昨天还问令安，平时语文历史考试到底是怎么背下那么多文艺理论文学常识的，这些见也没见着的故事和人，怎么就一一对应起来了。

　　令安不太明白这巨大的变化，却一直没多问。毕竟，丹菱是个主意大的女孩，从小敢闯敢做。她说她觉得自己考不上。可大家都知道，丹菱是省艺校一等一的尖子生，考舞蹈不比半路出家考编导的可能性大吗？

　　去年的舞蹈比赛丹菱失意过一次，令安觉得和这事应该是有关的。不过丹菱从没提起过去年的比赛。想到去年年末的时候，丹菱给自己打电话不声不响，干哭了半个小时。问她在哪也不说，问她什么事也只字不提。令安只好继续装作不知道，更不知道要从哪问起来。

　　……

　　“今天吃什么，你这样子索性节食减个肥吧？”丹菱几分开玩笑的看着瘫倒的令安。
　　“我什么都想吃，香锅、黄焖鸡、炒凉皮……学习就是容易饿啊，还吃起来一点儿都没有负担”
　　令安知道丹菱每日里都在为文化课头疼，嘴上不饶人的说“看来今天作业都做完了嘛，动了不少脑筋，这么饿？”

　　说归说，丹菱每次吃饭还是小心翼翼的，太油的过水，好吃的不多吃点到为止。也就因为这个，令安总觉得丹菱还想着跳舞。也许是习惯了吧。
　　“简单什么呀，我们艺校学的都不是这样的，高考题都太变态了，看题目能看到消化不良”
　　“所以你都撒气撒我胯上了啊，你比这边的老师还狠”令安总算爬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二点二十了。

　　“陪你练还说我，下次看着你干耗，就由着你急……”说着丹菱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接着又连续振动了好几下。
　　“你晚上来我们这边背书吧，顺便帮我看看小组合，技巧的连接有点别扭”令安一边收拾着包问丹菱。
　　“也行吧，天天待在那边教室我早就腻了”丹菱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下意识的回答。
　　“那晚上练功的人一少，我就给你发消息”拉上拉链背起包，令安拉着拿着手机发呆的丹菱出了练功房。
　　“你怎么了？”令安伸手在丹菱眼前晃晃， “又发呆，饿傻了？”

　　虽然累到不行，心情却格外的愉快，眼看着后胯能在这周内解决，一切都好像没那么烦心了。令安想着技巧组合，竟哼起了配乐。她主动的挽着丹菱右手，露出下课后轻松的笑，柔和美好的像新柳出芽。

　　像春天的梧桐叶，嫩绿的享受着煦日融融。

　　人少的时候，令安的表情似乎丰富一些。

　　丹菱不说话，令安笑她也想笑。但嘴才咧开一条线的时候，僵住了。忽然嘴唇微颤，嘴角向下，泫然欲泣。

　　“嗯？”

　　“刚刚老薛给我发消息说，杨磊，他昨晚彩排前，从楼上摔下来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