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出离职后老板说他命里缺我》酩酊醉

16、空壳先生11

　　裴锋看着房间里异样的情形，惶然道：“封先生，这是……”
　　“别进去。等在这里，我马上回来。”封南絮轻声说着，快步转身离开。
　　裴锋听话地站在门口，不知过了几秒钟、又或者几分钟，房间始终静谧非常。
　　咔——突然传来的脆响弹在裴锋紧绷的神经上，他咯噔一下打了个激灵。

　　声音听起来像是人偶的机械关节转动发出的，可正对裴锋视野的人偶，姿势没有任何变化。
　　咔咔——声音再度响起，裴锋忽然发现，其中一名同事的两条手臂，以不自然的姿态扭向背后。
　　那种可怕的幅度，只有将手臂扭断才做得到吧？
　　咔……咔咔……那名同事向后仰去，不断弯折的腰发出不堪承受的裂响。可同事既没有呼痛，也没有任何表情。

　　他向后倒过来的那张脸上，只有宛如刚睡醒似的茫然。随着他的身体一再凹下去，血从他的眼睛、鼻孔、嘴角汩汩涌出。
　　裴锋无法坐视不理，惊慌地冲了进去，想要阻止他把自己掰断。
　　就在这时，人偶的头扭动了，那双眼睛不再空洞，湛满妖艳的笑意。那越看越灵魅的笑容，令裴锋心惊肉跳。

　　冥冥中，他依稀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尖叫，像是恸哭又像狂笑。那声音几乎把他的魂魄从身体中驱赶出去，他的视觉顿时随着神志一起变得恍惚错乱，眼前的一切全都失去了真实感。
　　四处喷溅的红浆、晃来晃去的黑影、玻璃反射的绿光、铺满墙纸的紫藤，相互交融彼此污染，混合成一幅地狱艺术家创作的画卷。

　　那恐怖的混乱色彩刺痛了裴锋的眼球。尖锐的痛感紧接着钻进了同样混乱的大脑。再经由神经如同一道道火舌钜细靡遗地在他体内每个角落焚烧。
　　人在渴急了的时候，浮着虫子铁锈的脏水也能喝下去；痛急了的时候，恨不能像壁虎一样断尾求生。裴锋急迫地扯开衣服，双手抓着胸口，企图撕开胸膛，将燃烧的内脏全都丢出去……

　　“我不是说过不要进来吗。”就在这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裴先生请保持冷静。心神意志越是脆弱恐慌，越容易受到咒魇侵蚀。”
　　这低沉磁性的声音，驱散了裴锋脑内错杂无序的混乱光影。他努力眨了眨被泪水和汗水濡湿的睫毛，眼前的景物恢复成了先前的样子。人偶表情空洞，一动不动。

　　可当他低头看向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和皮开肉绽的胸口，不禁又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该把封南絮的话抛诸脑后，幸亏封南絮回来得及时，否则现在他可能已经把自己活活刨开了。
　　裴锋颤巍巍地看向封南絮，发现他手里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朱……呕！”裴锋认出那个人是导演，本想问问这是怎么了，不料一张嘴就吐了出来。

　　封南絮及时闪开，导演被吐了一身。
　　裴锋吐得昏天黑地，直到把胆汁吐干净，呕吐感才减轻一些。他手脚虚软无力地瘫坐在地，口中喃喃道：“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咒魇。”封南絮言简意赅。

　　裴锋呆滞地看向同事，他们都如同患了病一般不住发抖，一张张惨淡的面孔流露出畏惧迷乱的神色，脸上、脖子、手臂，这些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浮动着像是铁锈一样的红褐色瘢痕。
　　那是咒蚀，由怨气形成。被咒魇吞噬后，活人被怨恨、憎恶、懊悔、悲痛、恐惧……种种阴暗的情绪同化侵蚀，身上就会出现这种锈蚀般的痕迹。

　　受到咒魇侵蚀程度越深，身上的咒蚀越多越明显。若是全身遍布咒蚀，那便已是陷入虚妄的梦魇深处、堕入疯狂的鬼域底层，很快会诛灭自我，向横死者的怨念献祭整个灵魂。
　　目前他们这些人身上的咒蚀不是很多，附近也没有怨鬼出现。但刚才封南絮离开后，只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导演，其他人不知所踪，显然是陷入了更深层的鬼域之中。

　　“怎么办，我们现在应该……”裴锋看着自己爬上红褐色瘢痕的手掌，一阵阵灼烧般的刺痛扎在皮肤上，将他本就不定的心绪搅得更加惊慌。
　　在这个不是凶宅的酒庄里，咒魇毫无预兆地吞噬了整个空间。这种非比寻常的诡谲状况，封南絮闻所未闻。
　　他沉声道：“裴先生，我再问一次，酒庄过去究竟有没有发生过横死事件。”

　　“我……我不知道，导演说没有……”裴锋仰起头看向封南絮，“会不会是那个女人？章纹和失踪的保安，看到的应该也是她。难不成那个女人，是以前死在酒庄里的……”
　　这时朱深龄发出一串呛咳，慢慢醒转过来。他浑身湿透，又被裴锋吐了一身，整个人狼狈不堪。
　　“朱导，你怎么样？”裴锋紧张地问了一声。
　　朱深龄一哆嗦，四肢并用地缩到墙边，嘴里不断叫着“别过来”。

　　他看上去吓得不轻，裴锋连忙安抚他冷静下来。
　　“朱导，听说这座酒庄有你的投资。”封南絮冷眼看着朱深龄，“你应该了解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吧？”
　　朱深龄声音沙哑粗粝地否认道：“没……没有，酒庄不是凶宅！这可是封藏逐……”
　　“事到如今，你就别迷信那个过气大师了，念多少次他的名字，他也救不了你。”封南絮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了他的废话，“还有很多人处于险境，时间紧迫，你最好把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朱深龄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然而踩着脚下的呕吐物滑了一跤，又沉重地跌回地上。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封南絮，外强中干地咆哮道：“没有没有没有！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带我离开这鬼地方！”
　　每个人面对恐惧的反应都不一样。有人自暴自弃、有人痛哭流涕，还有人怒火中烧。封南絮居高临下地看着朱导的丑态，嘴角缓慢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一旦被咒魇吞噬，很难离开它所形成的鬼域。迷失在其中越久越危险，再拖延下去，你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然而死不是最可怕的。咒魇会像寄生虫一样根植于你的脑髓里，让你清楚地感受到恐惧是如何用尖牙利齿一口一口咬穿你的脑子。它会让你把自己的眼睛、心脏和骨髓挖出来，再让你自己吃下去。它会把你锥心刺骨的阴暗秘密化作实质，看你在内心最为畏惧的事物面前崩溃瓦解，尽情享受你的痛苦和哀嚎。”

　　他半蹲下来，视线和朱深龄平齐，语速徐徐道：“之前只是提醒，现在才是真正的警告。你尽可以在我面前说谎，但咒魇会让你生、不、如、死。”
　　随着他逐字逐句说出那些恐怖的字眼，他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加深，仿佛在说什么愉悦的事。
　　换做寻常情况，那笑容不得不说相当迷人。然而眼下，只让朱深龄感到至深的恐惧。

　　先前裴锋一直觉得封南絮是个斯文俊雅的人，就是偶尔有点咄咄逼人。然而眼下他觉得，在他面前的怕不是个疯子。
　　可是有过刚刚的经历，裴锋知道封南絮说的是真的。他抓住导演哆嗦不停的肩膀说：“朱导，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你都说出来吧，活命要紧啊！”

　　“我……酒庄，酒庄以前是用作私人会所的。”朱深龄从喉咙里挤出夹扁变形的声音，“我……我有时会在这里招待投资人，也会叫……叫上一些演员。有一次……出了点状况。”
　　那是大概十年前的事，朱深龄在酒庄招待几位商业大佬，和以往一样，叫来了一群男男女女陪玩。
　　这当中有个刚入行的小演员，本来是个模特，身材很好。朱深龄看中了她，把她带上了楼。

　　那个女孩不是很听话，一直哭哭啼啼地挣扎。朱深龄嫌她太能装，加上那天喝大了，一来二去火蹭蹭往上窜，就把她拖去卫生间拳打脚踢了一顿。
　　直到看见一股股血从女孩身下淌出来，他才恢复了几分理智，赶紧给女孩塞了点钱打发她走了。
　　但女孩死了。

　　朱深龄一开始不是故意不说，而是打心底里觉得这不算什么。如果不是发生了今天的事，他根本记不起那个女孩，记不得那个普通的夜晚。
　　他一股脑说出这段往事，看到封南絮眼中满是冷酷轻蔑的笑意，慌忙解释道：“她的死和我无关，她离开酒庄的时候还活得好好的！”

　　活得好好的？真亏你说得出口——封南絮冷笑道：“说谎你对你没有好处。不论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如何轻描淡写，对现状都于事无补。”
　　咒蚀在蔓延。每一个人身上都是如此。裴锋感到疼痛正在扩散，不仅是在皮肤上，还渗透进身体更深处。那种感觉并不是纯粹的生理上的疼。沉积在灵魂深处的痛苦、阴暗和丑恶，正受到怂恿而蠢动着。

　　朱深龄也同样经受着腐蚀般的疼痛折磨。他胆战心惊地对封南絮赌咒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发誓！我就踹了她两下，她突然开始流血，谁知道是不是本来就有什么毛病……而且她是死在自己家里的，真的和我无关！”
　　虽然这张皱成一团、涕泪横流的脸令人心生厌恶，可看起来并不像在说谎。

　　裴锋见封南絮一言不发，也不免心慌意乱：“封先生，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封南絮的视线扫过房间里每一个人，他们身上的瘢痕活似某种藓类，贪婪地衍生繁殖。
　　他脱掉一只手套，语气无波道：“我离开之后，你们呆在这个房间里，无论看到、听到什么，都不要走出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