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娘》與子成説

9、典籍厅

　　两个人猫着腰，紧贴着锦绣堂的窗下。
　　堂内十多名学生，每人面前都置着一个棚架，雪芝正立于堂中，案前挂着一块绣布，正说道：“......直针和缠针，起落针均在边缘，它针迹匀密，边口齐整，但只宜于单色，稍显生硬单调，民间的绣品如丝帕、鞋面等大多使用此针法，若叶片和花瓣有颜色深浅，就不适合用直针和缠针，而要用套针......”
　　我低声道：“这刺绣不过一根绣针一条丝线而已嘛，竟有这许多针法？”
　　“那是，”淼泉悄声回道：“不同的物件得用不同的针法，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块绣布上是盘针的四种针法，善祥，你来说说。”雪芝指向堂下一名女子。
　　女子款款起身，走到绣布前，指着一个用丝线绣出的圆圈道：“此为盘针中的切针，针迹细如鱼籽，多用于绣曲线......”
　　此女端庄婉丽，落落大方，似有些面善，我心中一动，问道：“淼淼，这位姑娘是？”
　　“善祥师姐，拜师会上见过的嘛！”淼泉撇着嘴道：“她便是我娘的得意门生，听我娘说，她从小天赋异禀，各种画技一点就通，就连她府里的画师都甘拜下风。”
　　我这才想起那日拜师会上的丽人，一袭白色襦裙，红色发带轻扬，显得格外妩媚动人。
　　“她最擅长画什么？”我追问道。
　　“和嘉菱一样，擅长工笔画，”淼泉附耳道：“她们是表姐妹，一丘之貉，画虽不错，可平日里待人假模假式的，看着就讨厌。”
　　“......第四种针法为旋针，”善祥指向一条蛇形的曲线，有条不紊道：“是用接针或滚针的方法，顺着形体盘旋而绣的一种针法，匀密而不露针脚，多用于绣仕女的发髻、卷曲的树枝等......”
　　“好好好......”雪芝频频点头称赞，示意善祥落座，“盘针是表现弯曲形体的针法，虽为辅助针，但也不可大意，细节之处见乾坤，精品与凡品皆在双手之间......今日大家就四种针法多加练习......”
　　我和淼泉交换了下眼神，矮着身子挪步，慢慢地离开了锦绣堂。
　　“淼淼，”我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学刺绣？”
　　淼泉戏谑道：“怎的？想一口吃成胖子呀？在绣园，可从来没有跳过初级别，直接升入锦绣堂的先例。”
　　我沉吟道：“也是，哪有刚学会爬就想跑的道理。”

　　一日，锁灡上完课走出来。
　　“锁灡姑姑——”我追出来低声唤道。
　　锁灡停住脚步，“碧溪姑娘，何事啊？”
　　我拉着锁灡，一路行到僻静处，才松开手。
　　锁灡好笑道：“这般神神秘秘，到底何事？”
　　“锁灡姑姑，”我知道昆承暗中打点过，之前和淼泉走得近，确是省却了不少麻烦，不过而今此事，倒是非她不可了，当下笑得灿烂，甜甜道：“学生有一事相求。”
　　“碧溪姑娘直说便是。”锁灡自是个明白人，一口应允了。
　　“当真？”我兴奋道：“学生想查阅典籍厅的刺绣图样。”
　　“这个——”锁灡稍稍迟疑了下，
　　典籍厅里收藏着大量的江南刺绣珍品，记载着历来刺绣大家们从最初的简单针法，一步步潜心研究，创出复杂多变的几十多种针法的宝贵图样。按照绣园的规矩，只有升入最高级别的锦绣堂的学生，才有资格查阅。之所以有这样的规矩，亦是出于对刺绣针法图样的保护，万一泄露出去，对绣园而言将是难于估量的损失。
　　“碧溪姑娘应该知道这园子的规矩，非锦绣堂的学生不得擅入典籍厅，”锁灡直言问道：“你为何执意想查阅刺绣图样？”
　　我坦然道：“锁灡姑姑，学生自入绣园以来，方知自己才学浅陋，与井底之蛙无异，实在愧对‘永城才女’名号，学生只是想多学点东西，别无他意。”
　　锁灡见我言语诚恳，沉吟片刻，凑到我耳边低语道：“我每日午时在典籍厅小憩片刻，那时你便悄悄地来，切记莫让旁人知晓此事。”
　　我忙欠身行礼，“谢锁灡姑姑！”

　　午时，学生们在馔堂用过午饭后说笑着出来，照例回各自的学舍小憩后，准备下午的课。
　　我和淼泉也回了璃居。虽说已是初秋，但晌午时刻依旧犯困，不一会，淼泉就沉沉睡去，我便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我穿过回廊，四下打量着，闪身入了典籍厅。
　　“锁灡姑姑——”我行礼道。
　　锁灡坐在书案前看书，见我进来，便起身道：“你随我来。”
　　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前，锁灡拿出钥匙打开，“切记，只可细看不可触摸。”
　　“学生记住了。”我郑重道，抬脚便要进去。
　　“碧溪姑娘，”锁灡一把拦住我，“我看你一心向学才破例，你切不可四处张扬，更不能将你看到的图样泄露出去，明白吗？”
　　我正色道：“锁灡姑姑，学生碧溪在此发誓，绝不将所看到的泄露半点，否则......否则吃什么拉什么，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锁灡绷不住笑出了声，“谁让你说这些了，一个姑娘家，说话斯文些，进去吧！未时之前定要出来。”
　　我连声应允着起身，眼前这扇雕花木门后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何以如此吸引着我，我不得而知，只感觉这一切仿佛命运的年轮，周而复始，似要将我带去一个未知的地方，亦或是我梦境中最初的地方。
　　吱呀一声，厚重的朱色雕花木门轻启，我深深透了一口气，一脚踏了进去......

　　我消无声息的回了璃居。
　　方才看到的一幅幅刺绣珍品，简直惊撼得大气也不敢出。
　　芙蓉的娇艳欲滴、锦鲤的悠然自得、孔雀的绚丽羽毛、仕女的高耸发髻、群山的层峦叠嶂，都透过绣针和丝线，一针针一丝丝，得以逼真还原。
　　从花鸟鱼虫到人物山水，从精细极致到气势恢宏，唯美绝伦的图样，仿佛打开了刺绣的历史长卷，我一时沉溺其中。
　　淼泉一觉醒来，见我端坐在桌前，问道：“姐姐怎的没睡？”
　　我随意地应了声，心绪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撼中，久久回不来神。
　　淼泉打着哈欠，起身过来倒了杯茶，“过两日便是初一了，绣园放月假，姐姐可想好了，要去哪儿玩？”
　　我猛然回神，这日子竟过得如此之快，再过两日又是回府的日子了，想了想道：“我不回府了，留在绣园好好练画。”
　　“我也不回，”淼泉一觉起来，口干舌燥的，一口气喝干了杯中茶，神神秘秘道：“我打听了下，初一那日的当值先生是谢先生，呵呵呵呵......”
　　我恍然道：“原来是小妮子动春心了，哈哈......”
　　淼泉急得上前捂我的嘴，我灵巧地躲闪开，嘴里仍不依不饶的取笑着......
　　直到廊下的铃铛响了，两人才推搡着出了门。

　　初一，绣园放月假。
　　我差了荷香去门口寻孙府的马车，不一会功夫，荷香就回来了，说口信带到，马车已回去了。
　　我想了想又叫住荷香，问孙府来了几个人，荷香回两个人，一个是赶车的小厮，一个是随行的丫鬟。
　　淼泉也打发了余府的马车，回了璃居，一进门就见我有些恍神，“碧溪姐姐，想什么想得出神？”
　　我勉强笑道：“哪里有想什么？”
　　“走吧！”淼泉兴冲冲地拉起琴川，“今日留在园子的人不多，先生叫我们一同去锦绣堂去上课。”
　　“好！上课去！”我甩甩头，不再多思发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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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解析：中国的刺绣有4000多年的历史，在南宋时期，苏州杭州成都等地都设有锦院，元代设文绣局，明朝刺绣，材料改进精良，技巧娴熟洗练，趋向繁缛华丽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