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娘》與子成説

34、终相认

　　不，这世上怎会有旁人知晓“琴川”二字？
　　我定在那里，一动未动，苍白的唇角牵扯着，远远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僵硬的口中飘忽而出，“你......你喊我什么......”
　　郑和并未作答，揽着我的臂膀微微战栗着。
　　许久，一滴热泪滴在我的脖侧，我像被灼烧了般一下子弹开，挣脱他的禁锢，转回身朝向他，“你——”
　　郑和凝着泪光的双眸，隐着几丝复杂的情愫，泪痕在他脸上显得格外落寞，曾是那般意气风发的男子，而今怜弱无援地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见我转身，他撇过头，迅速地遮住了我的眼睛，窘迫道：“不可......不可如此看我......”
　　“你......你是谁？”我不安地问道，眼前一片黑暗，一瞬间，仿似身处梦境，在迷雾尽头，朦胧的光团逐渐清晰，影像触手可及，却无勇气揭开，未知的一切与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紧张而颤抖的手突然被他握住，那是一只掌心宽厚、指节有力的手，一股温热竟流转周身，抚平我不安的心。他握着我的手缓缓抬高，指尖传来一阵细绒的触感，这......这是？
　　“三宝哥哥？”我梦呓一般，轻如蚊鸣。
　　郑和放开手，骤然的光亮眩晕了我双目，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影，“真的是三宝哥哥吗？”
　　“是。”郑和笑中带泪。
　　那微攒着眉毛低头思索，一抬头却是目光坚毅的样子，那唇边挂着浅浅笑意，隐约中却透着几分愁绪的样子，分明就是儿时的三宝哥哥，有些人一直在身边，却记不清模样，而有些人看一眼便是一辈子。
　　我一时悲喜交织，手足无措，竟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抓着郑和双臂，叫喊道：“三宝哥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
　　郑和一把将我抱起，我陷入他结实有力的怀抱，好似幼时睡觉的窝篮般安逸温暖。他抱至床前，轻轻放下，盖好被褥，“你伤势未愈，不可过久站立。”
　　我伸出手，拽住他衣角。
　　郑和拂着我额头，琥珀色的眸子满是怜爱，柔声道：“乖，听话，吃了药好好歇息，之后的事我再慢慢讲与你听。”
　　“嗯。”我乖巧点头，闹了这一出，体力渐渐不支，倒头沉沉睡去。

　　待我一觉醒来，已是亥时，郑和竟衣不解带靠在床栏小憩，我坐起身偷偷瞧着他的眉眼，与当时的他一般无二，还是那两道俊秀浓眉，挺直的鼻梁，如画一般温润和煦，少了几分年少的稚嫩之气，多了些许男子的英武之风，为何竟不曾认出他来？倘若早些相认，他定会相助与我，不会置我不顾，我便不会如此战战兢兢、孤立无援，或许这之后的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我一时悲从中来，虚伪假面一旦卸下，长久以来的心中郁结陡然爆发，我悲恸大哭起来，哭奶奶的无端枉死，也哭自己的命运多舛。
　　郑和醒来，大惊失色，忙上前查看我的伤势，急得眉毛拧成了一条线，“琴川，哪疼？手臂吗？膝盖吗？到底哪疼？”
　　我捶着胸口，大哭道：“这里......这里疼。”
　　“琴川——”郑和红了眼眶，一把把我拉入怀中，“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不会了......”
　　“奶奶——”我泣不成声，“奶奶不在了......”
　　郑和扳直我的身体，惊诧道：“你说什么？”
　　我哽咽地叙述着那日的情形，郑和得知奶奶为救我而被那二贼所害，顿时怒不可遏，连夜赶去东厂审问二贼。
　　郑和回府已是晌午时分，说那两个贼人捱不过连着数日的酷刑，企图自尽，一个被救下，终伤势过重，不过临死前倒是把什么都招了。
　　原来他二人并非什么山贼，而是受人指使欲劫持我。绣园放假日那天便跟着准备下手，却发现我与镇海尚隆二人一同出行，有琉球国二王子在，他们自然不敢动手，便一路尾随寻求机会。这一路便跟到了破山寺，意外发现了我冒名碧溪的秘密，故在回程的路上设了套，马匹中招废了腿，又至镇海受重伤，由此支开尚隆，好有机会对我下手，未曾想奶奶拼死相救而命丧九泉。他们将我掳走，行至古里聚鑫客栈时，恰好碰上回京师的东厂提督景弘大人，景弘听到了他二人的对话，顿时起疑，遂将三人一同带回了东厂。事关太孙殿下，景弘不敢耽搁，速将此事禀报了郑和。
　　郑和叹道，怎奈我顾及昆承和孙家的安危，一口咬定是碧溪，那二人也是抵死不松口，不肯供出主子。若不是在行刑时我说了一句，“莫要伤手，我还要学刺绣......”被他听见，与我儿时在老石洞内讲过的话几近相同，他心中犯疑，这才喊住狱卒，上前查看，果然掌心有一颗小痣，虽说手心有痣的女子不常见，但单凭这一点，他还无法确认，让他深信不疑的是我掌心那一道疤痕。那一刻，他急红了眼，心疼地无以复加，立马将伤痕累累的我抱回府里。
　　我问道，他二人为何要假扮山贼？究竟受何人指使？为何要挟持我？郑和似犹豫了下回道，他二人是锦衣卫百户胡荣胡大人的手下。什么？锦衣卫？我头都炸了，我何时又得罪锦衣卫了？
　　郑和提醒道，胡荣膝下有二女，长女乃尚宫局女官，倒是混得顺风顺水，次女则入了绣园。绣园？胡荣？姓胡......胡善祥？
　　我平日里与她并无仇怨，除了言语上有些瓜葛，纵使她心存芥蒂，也不至为了这般小事而如此下手凶狠，难道？我灵光一现，难道她是为了太孙妃之位。
　　难怪她平日里表情不阴不阳，言语中总是暗藏深意，嘉菱定是受了她的教唆，处处打压针对我，她嫌弃昆承官职低微，寻了由头退了婚，原来是一心另攀高枝，心里惦记着太孙妃的位置呢！
　　那日中秋，昆承心中苦闷，醉酒错认我为善祥，耳畔低语那句，“有我妹妹在，你休想......”如今想来，昆承定是知晓善祥心中所向，才费尽心机布了这么一局险棋，想借我之手，助碧溪登上太孙妃之位，既报了被善祥退婚的奇耻大辱，也可使门第甚微的孙家一夕之间鸿翔鸾起、仕途腾达。
　　而绣园举行的绣娘大赛，一度被传是为太孙殿下选良妃，她定是听信传闻，以为胜出者便为太孙妃人选，故她命人挟持我，目的定是为了不让我参加绣娘大赛,倘若我缺席，她便少了我这个最大的劲敌，到时便可稳稳地坐上太孙妃的位置。
　　真是可笑之至，她哪里晓得，我执意参赛是为了重现奶奶的镂空锈，哪里是要和她争什么太孙妃之位。善祥啊善祥，平日里聪敏过人，到头来竟也是个被嫉妒冲昏了头的肤浅女子，可怜我奶奶白白葬送了性命。
　　老天真是造化弄人，如今真相大白，而这真相，竟是个笑话。
　　我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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