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娘》與子成説

32、不眠夜

　　......
　　一缕清晨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流淌而下，照在一张俊眉朗目的脸上，浓眉攒动，少年渐渐睁开了双目。他茫然环顾四周，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半响才回过神来。一转头，身旁一个小姑娘睡得正酣，鼓鼓的小圆脸，微微撅起的小嘴，着实可爱。他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脸颊，软软得凹下去，又弹回来。她呢喃了几声，终于被弄醒了，一睁眼刚要出声，却被他一把捂住了嘴巴。
　　石洞外传来一阵异声，落叶在脚底下发出的悉索碎响，伴随着人声，自远而近，又渐渐远去。
　　他长吁了一口气，突然，触电般抽回了自己的手，震惊地看着她，“你......你舔我手......”
　　她吃吃笑着，“谁让你捂我嘴的？”
　　阴暗的石洞里，红着脸的他傻站着，那绵软的舌尖，带着温热的湿润，似乎还在指间萦绕。
　　他把手藏在背后，扯开话题问道：“你......你的手还疼吗？”
　　“有一点点疼，”她举起掌心缠着方帕的右手，皱眉道：“偏手受伤了，不知几时能好，我还要学刺绣呢！”
　　“这么小就学刺绣？”
　　“是呀，奶奶今日去集市换丝线，说学刺绣得先学捻线。”
　　他看着微微渗血的方帕，急道：“我去给你找些草药敷上，过几日便会好的。”
　　他利落地爬至洞口，将洞口的树枝拨开，“快，爬上来吧！”
　　她一只手受了伤，攀爬地好不辛苦，终于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啊哈......小崽子！终于找到你了......”明军们渐渐包围过来。
　　他大惊失色，情急之下，猛地脱手将她推回了石洞......
　　她惊呼道：“三宝哥哥——”身子直直地坠向洞底。
　　明军们一拥而上，拳脚相加之后，将他捆了个结实。
　　“里面好像还有一个，”一明军猫了两眼洞底，“不动了，估计活不成了，我们走，回去交差。”
　　“不......不要......”他脸上血色全无，死死攥着她滑落的帕子，挣扎着悲呼哀嚎，眼泪疯狂地爬满了脸庞。
　　“琴——川——”
　　......
　　“琴川——琴川——”
　　是谁？是谁在喊我，我的耳膜像鼓槌在敲，我无力摇着头，试图摆脱这声声呼唤，拼命想睁开眼睛，而眼皮似有千金重，眼前一片虚缈无尽的黑，似乎在未尽的远处，透过层层叠嶂有着些许光亮，我的身子散了架般，沉沉地往下坠，向那片未知的光亮坠去，失重的漂浮感，让我恶心地想吐，我开始本能地挣扎逃脱，用尽我仅存的一丝力气，猛吸了一口气，眼睛骤然睁开。
　　眼前一张雕花红木架子床，白色的帷帐，床缦上垂下缕缕流苏，床栏上镶嵌着玉石和珐琅，这——这是何处？我又怎会在这里？
　　“你醒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此刻却带着一种惴惴不安的亲切。
　　“郑大人——”我欠起身，“这是何处啊？”
　　“这里是我府上，”郑和上前一步，把我按回床榻，“你的手脱臼了，适才请了大夫做了正骨，膝盖和腿有些淤肿，所幸未伤到筋骨，你好好躺着养伤，莫要想其他杂事。”
　　他温暖的大手，伏在我的肩膀，近得几乎能感觉到他灼热的体温，他何时又变回那个暖日下器宇轩昂的英气男子了。
　　我一时恍神道：“郑大人相信我说的话？”
　　“相信，”郑和为我掖好被角，“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
　　我竟鼻头一酸，淌下泪来，“谢郑大人。”
　　“碧——碧溪姑娘，”郑和眼里闪过一丝局促，结声道：“这几日让你受委屈了。”
　　我轻轻摇头，虚弱道：“我没有对太孙殿下做什么......没有......”说罢又昏睡过去。
　　郑和消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晚上，我便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脸颊通红，不停地抽搐着，说着胡话，把丫鬟珠草吓坏了，赶紧叫来了郑和。
　　郑和火急火燎赶到床边，伸手抚上我的额头，顿时脸色一沉，问珠草怎么回事？珠草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白日里还好好地，晚上就突然发烧抽搐说起胡话来。
　　郑和回身看我不停地发抖，烦躁地喊道：“来人，去请文昌太医。”
　　随从合泰应声，急匆匆地跑开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文昌一路踉踉跄跄被合泰拖拽进来。
　　进门刚要行礼，即被郑和一把推至床前，“莫要多礼了，文昌太医，赶紧给这位姑娘诊治。”
　　文昌未曾见过一向稳重老成的郑和这般急迫，一时不敢怠慢，从药箱里拿出手枕和丝帕，开始号脉。
　　“如何？”郑和一脸焦急。
　　“姑娘体内寒气入侵，寒邪积存在肺经、胃经、胆经等各处，背腧穴被寒气堵塞，阻碍了经络的流通，而脏腑的气血出口都在背腧穴上......”
　　“少啰嗦，到底怎样？”
　　“下官这就开药方，给姑娘驱寒，寒气没了，自然就不会发烧了。”
　　郑和挥挥手，合泰便赶紧带着文昌开药方抓药去了。

　　我昏昏沉沉地躺着，突然有人扶我起身，我靠进一个结实的胸膛，一股苦涩的汤药味袭来。
　　烧灼的胃顿时痉挛，一股气流直涌上咽喉，“哇”的一声，我呕吐不止。
　　珠草惊呼，“大人——”
　　郑和扶住我，让我趴在他的膝头，轻拍着我的背，等我都吐干净了，便吩咐珠草打水给我擦拭，自己则起身，脱掉了污秽的外衣，只着一件里衣，练武之人的魁梧身躯一览无遗，挺直的腰身，宽厚的肩膀，袖口露出半截麦色小臂。
　　郑和攒着两道浓眉，问道：“白日里都吃了些什么？”
　　“姑娘吃得不多，”珠草答道：“喝了碗鸡汤，吃了些其他小菜。”
　　“叫厨房熬些米粥过来，这几日免了所有荤腥油腻，准备几样清爽小菜......”
　　“是——”
　　那一晚，我喝了吐，吐了又喝，反复数次，好不容易被灌了些汤药下去，精疲力尽地倒在一个宽厚的肩膀上。
　　“奶奶——”我伸手揽住他的腰，呢喃着，“我要一直一直抱着奶奶睡......”
　　郑和一震，僵硬的背脊，骨节凸起。
　　“这样——”我的脸颊紧贴在他的胸膛，呓语道：“我就再也不会做噩梦了......再也不了......”
　　郑和呆滞许久，犹豫间抬起手，轻轻拨开我的手臂，我却更深地往他怀里钻去，仿佛那里是我的安乐小窝，是我的一方祥和净土，在那里我才能卸下重重伪装，无所顾忌地奔跑大笑，那里的我才是真正的自己。
　　郑和似乎笑了一下，渐渐放松身躯，倚在床栏边，轻轻拍着我。
　　那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