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万岁》南山扶桑

3、第三章 夜语

　　第三章 夜语

　　城墙的另一边，几人在內侍的带领下沿着街道向城内走去。

　　虽是内侍可脚程却是不慢，看样子也是个习过武的。

　　夜已深，各家店铺内外皆是一片漆黑，往前走倒是能看到一家医馆前亮着两盏纸灯笼，但仅这两点灯火也没能叫这都城的夜喧嚣起来。

　　再向前走，耳尖的几人听到些窃窃私语，愈是离那声音近些便愈是能听到那声音中的暧昧，待走到一个巷口时这声音则完全化为了莺声燕语，里面的浓情蜜意不足言道。

　　七号此时恰好在巷口，好奇地扭头去看，只见两檐掩映间立着一座翘角楼，里面烛灯长明，笙歌同起，来往间人影绰绰，好不热闹。

　　七号看了一眼楼上的匾——落梅楼，回想起往日看的侠客话本，急忙跑到三号身边，悄悄问道：“三哥，这是不是话本里的青楼？”一边问还一边偷偷地指向刚刚的巷口。

　　“佳节未至，而萧瑟满楼，燕语萦耳，莺声附形，确为青楼无疑。但，这里于我眼中，却是不同的……”三号侧眼看着七号，却又好像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瞥那楼中露出的亮光。

　　七号并没有注意到三号的神情变化，听完这句话后他呲起一口白牙，装模作样地揉起了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长噫了一声：“这种文绉绉又酸掉牙的感觉，这话绝对是三姐说的。”

　　三号瞥了他一眼，轻轻摸上自己腰间的酒葫芦，拇指在壶身上摩挲了几下，并未置声。

　　他想起了与前三号莫婉声的初遇，那时候他还没加入明府，只是江湖上贩卖情报、雇佣杀手的组织——残月楼中一名叫残容的杀手。

　　还记得当年他到岚城做任务与人接头，无奈酒囊羞涩，只得在城中四处打听一番哪家酒水最够味儿。

　　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当时就抱着个酒坛子站在落梅楼前。

　　听到人家回答残容“当属落梅楼！”时，她整个眉眼都明亮了起来，却又极快地掩去，装出一副与此无关的样子。

　　听到人家说“这楼的酒水好是好，只可惜……”时，她挑起眉，似乎要听一听这人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太难求了，寻常人挤破脑袋，大抵也只能求得个一杯半盏。那酒，我喝过，真真不是寻常货色能比的！即便一滴也能勾了你的魂去，比那楼里的姑娘还醉人！” 说着还做出一副捏着杯盏、摇头晃脑的陶醉模样。

　　莫婉声看到这一幕又开怀起来，自己酿的酒被人当美人似的又是夸又是惦记，能不高兴吗！她笑得不出声却难以抑制，实在是没法像刚才一样再装出一副清冷的样子，只好把酒坛捧起来挡住脸，继续偷着乐。

　　残容却是在她挡住脸之前就看清了她的样子，瞬间就与记忆中的卷轴对上了号——非卖消息，询者报于楼主。

　　待残容再看时，那人也正朝他看着。两人眼神相会，莫婉声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随后抱着酒坛子进了楼里。

　　残容挑眉，那人刚刚朝他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别人既然邀约，若是不去岂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只是还没等他跨过门槛，一坛酒便迎面飞来，本要出招的他在闻到一鼻子酒味儿时直接放弃攻击，转而抬手化去那酒坛上的力度，伸手接住了它。

　　此时他人又在楼外了。

　　那泥封上还有未干的水渍“好酒赠朋友”。

　　残容看见这句话，好笑地瞅了眼前面的楼，这算什么，来自酒鬼间的惺惺相惜吗？

　　回忆在此戛然而止，也不得不止，毕竟前面的路上出现了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他的半张脸隐在斗篷的阴影下，似乎与那内侍说了什么，之后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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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

　　这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大哥觉得这人会是什么身份？”二号笑眯眯地问道。

　　“许是皇上。”一号的目光从那斗篷的银色草纹上离开，看到这斗篷人向落梅楼的方向走去。

　　二号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当真这么觉得？。”说罢深深地望了一号一眼。

　　一号一怔，似乎从这眼神中窥探到了什么，往日波澜不惊的他竟慌张地回过头，那双蓝色的眸子焦急地寻找着刚刚的斗篷人，却已寻不见那人的身影了。

　　“各位大人，夜已深了，皇上今日也已就寝，还请诸位随小的先去歇息，明日再面见圣上。”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皇上这是唱的哪出戏，刚下了诏书要召见他们，怎的听起来现在反而不准备见了。

　　一号收回目光，拳头捏的死紧，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点点头，随着内侍转进另一条道。

　　另一边的胤楚两人也早已进了城，此时正坐在落梅楼的雅间里喝着酒吃着小菜，颇为惬意。

　　胤封给楚铭又满上了一杯梅香酎，听见一阵扑棱声，微微抬眼，手上斟酒的动作却是不停。

　　窗棂上正站着一只海东青，两只小豆眼左瞅瞅右瞧瞧，最后嫌弃地望了一眼沉迷酒肉的两人，扇动两下翅膀，扭头自顾自的啄起了自己的绒毛。

　　胤封微讶，这海东青是陛下初次随先皇上战场作战时捡来的，一直养到现在，倒是有几分灵性，陛下也是对它颇为爱护，今天陛下要见明院那几人，这海东青现在应该和陛下一同待在大殿里才对，怎么还抛下陛下独自飞来落梅楼了呢？或者说……

　　“猫儿，陛下要来了。”

　　楚铭闻言瞥了眼窗外，晃着酒杯叹了口气：“人都给他送到都城了，怎么这会儿还不敢见了呢？”说罢仰头喝尽杯盏中的酒水，一脸郁闷地站起来准备迎接这个事到临头一身慌的皇上。

　　说来也巧，他刚站起来要往门口走时一道黑影便翻窗进了雅间。

　　楚铭看着面前一身黒斗篷的人，愣了几秒，接下来却脱口一句：“阁下怎的从窗户进来了，要是不想花银子还是莫要到花街柳巷的好。”

　　胤封：不愧是梅香酎，才几杯就醉了！

　　然而被认为不想花银子的某人冷笑一声，把一张羊皮卷拍在桌上，摘下面具，凉凉的目光看得楚铭浑身一个激灵。

　　窗棂上的海东青适时扑棱起翅膀，春季还微凉的夜风被扇动入室，海东青也悠悠落到斗篷人召它的臂膀上，任由主人一下一下地梳理自己光亮的羽毛。

　　楚铭微醺的醉意被这目光和凉风赶了个一干二净，他揉揉太阳穴，把桌上的羊皮卷打开细细看了起来。

　　羊皮卷上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不过是一张简略的卫国地图，上面零零散散标注了几个地方，有些地方还附上了日期，想来是他要找的人在此地出现的时间，这样看来他要找的人是一路向南去了，日期的间隔长短不定，倒像是游山玩水一般，还挺悠哉。

　　楚铭拿着卷在羊皮卷里的小瓷瓶问道：“这是什么？”

　　坐在凳子上神游的祁谨言正想着刚刚的六人，虽然害怕被认出来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但就那一眼他也看到了不断私语且漾着笑意的四人和大哥习惯性按住刀柄的动作还有一旁笑得像狐狸的二哥……

　　唉，我就是和他们相见了又能说些什么呢？就像眼前这纹了兰草的瓷瓶，远远看着似乎空荡还能在瓶身上添些枝叶，但离得越近便越能看出来已经没有什么好添的了，愈是离得近便愈明显，更何况还越来越近……

　　嗯？

　　越来越近？

　　祁谨言当下回神，可不是越来越近嘛，就差贴脸上了！

　　楚铭见他回神，赶紧收回瓷瓶，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

　　“柳叔专门派人送过来的，给中了傀儡丝的人闻一下，或者把里面的东西点在印堂、地仓、风池、完骨几处穴道都可以压制住傀儡丝，只是能压制多长时间就因人而异了。”祁谨言边说边点了几下这几处穴位。

　　楚铭看着这静静躺在掌心的瓷瓶，明明是得到了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东西，却不见得有多少欢喜。

　　“柳医师拿出来的药必定是最有用的，但我记得他早已对我哥用过一次，可……并没有什么作用……”

　　“这次的药必定有所改进……”

　　楚铭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喃喃自语道：“若是当事人不愿醒来，就算拿了最好的药又有什么用处呢？”这声音很轻，不去细听便只觉得是一道稍长的叹息。

　　最后他还是把这瓷瓶收下了，转而 扬起平日里那张明快的笑脸：“行了，先不提我们这边的事儿了。倒是你，现在不该在大殿里和明院那几个一块叙旧吗，怎么跑到落梅楼来了？”

　　祁谨言张张嘴想说什么，脑海中却忽而闪过那双映照着星辰大海的蓝色眸子，明明如月，不可挢掇。曾经是背靠背共同作战的同伴，自己却一声不吭地离开，再次相遇时自己手上已沾满了乌黑的血液，那是人间阴暗的一面。

　　祁谨言啊祁谨言，你看看你自己这些年来直接或间接地杀了多少人，该杀的不该杀的你都一并除了个干净！

　　在朝堂上坐了这么久，如今倒想着跟心心念念的明院众人一起把酒言欢，笑谈江湖事了。

　　不觉得可笑吗！？

　　九五至尊又如何，不过是宗法血缘传承之下的一个笑话！

　　自己的手脏了还要去触碰无暇让它一起变黑吗？

　　妄想！

　　嘴角无声地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

　　明明有着千言万语，最终却化作一句，“许久不见，害怕生分了。”

　　没有温度的字眼掩盖了自己的懦弱，也阻拦了他人的窥探与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