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楼》罢疗

18、冰椿子

　　玉辟寒见她要逃便伸手捉去，却被一股气流裹住了手。
　　气流柔缓温吞，却携着强大得不容抗拒的威压，禁锢得他动弹不得。
　　谢微尘从未在江湖上露过手，关于御息术的传闻都只是捕风捉影。他今日才亲身见识到厉害，不禁脸色微变。

　　朱乔气呼呼地走出来，到了事先与谢微尘约好的地点，他已等候在那。
　　青竹瑟瑟，白衣皓皓如月临着风立在湖边，水里便多了一个月亮。

　　她走过去跪下，双手奉上一只小黑盒。
　　谢微尘转身见状一愣，接过盒子问道：“怎么又跪了？”
　　“若没有公子相助，小的今日必死无疑。”
　　“不必妄自菲薄，起来吧。”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副冰蓝的小果子，正是冰椿子。
　　方才她从玉辟寒袖子里取到时，便用谢微尘给她的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调包了。

　　朱乔想想还是气不过，气鼓鼓问道：“那玉辟寒太目中无人，为何不教训他！”
　　她一向小心谨慎，喜怒不形于色，谢微尘头一次见她如此动怒，不禁有点诧异。

　　“别人说什么，有什么好在意的。”他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不待她说话，又道：“张嘴。”
　　朱乔莫名，依言张口。

　　一颗冰凉的果子飞入喉咙，清凉之气丝丝缕缕渗到丹田，化作生生不息的内力。
　　她震惊得白了脸，看向谢微尘。

　　他竟然喂了她一颗冰椿子。

　　谢微尘将盒子盖上收入袖中，又取出一个小盒，里面竟是三颗莹润可爱的冰椿子。
　　他取了一粒放入嘴中津津有味地嚼了嚼，又分了一粒给她。

　　“公子……”朱乔不敢接，惊得说不出话。
　　“玉辟寒的是千年冰椿子，这颗只有百年，你尝尝有何不同。”

　　她瞪着那颗静静躺在他掌心的小果子，他手掌纤长苍白，纹路蜿蜒，看起来却十分温厚有力。正是这双温柔孱弱的手，几次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迟疑片刻，她双手接过，指尖轻擦过他的手，轻颤了颤。
　　“别咬，”谢微尘提醒，低垂的眸光沉静如水，“会苦。”
　　朱乔看了看他，还是咬开了。

　　轻微一声脆响，一股极其苦辣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还带着点似有若无的臭味。
　　天下竟有这种可怖的味道！任朱乔训练有素，还是差点吐出来。

　　见她勃然变色地捂着嘴，谢微尘一愣然后忍俊不禁，嗔怪似的轻喃道：“让你别咬。”
　　朱乔忙蹲下来掬着湖水往嘴里灌，好在那味道散得还算快。谢微尘见她这样更是连连笑出了声，记忆里许久不曾如此愉悦开怀了……

　　她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听着他低沉的笑声脸上火辣辣一片，简直想把自己埋进湖里。

　　他的倒影在湖上被她翻起的涟漪里摇晃，似乎在微笑看着她，背景是满天绚烂的星辰。
　　“公子方才不也嚼了……”
　　他笑道：“我习惯了。”
　　她无言以对，谢微尘又捻起一颗冰椿子，喃喃自语：“世间有多少这样外表冰清玉洁，内里却奇苦不堪的东西。”

　　他似意有所指，朱乔却道：“这又不是它自己能控制的，况且它是宝物，苦自然有苦的道理。”
　　谢微尘看向她，忽的挑眉问道：“你为什么不进酒窖偷酒。”

　　“小的不信那些酒有传言中那般神效，”她说，“纵观古今，凡武学大成者都是稳扎稳打起来的，岂有一步登天之理。表面上看起来很好的事，暗中一定要付出对应的代价吧。”

　　谢微尘默然，朱乔想了想，又道：“若小的真的想要，一定会正大光明地取到。越是绝世奇品，越不该因一己私欲而窃取糟践。”
　　她感受到他的目光在身上久久停顿，不由屏住了呼吸。

　　“说得真好，”他轻声赞许，“那么……你想要什么？”
　　他问得认真，低沉的嗓音里藏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蛊惑与诱哄，听得她刚刚消退红晕的脸又莫名烧起来。

　　她想要什么？朱乔恍惚，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摇了摇头，“小的没有想要的。”
　　这样说，会不会显得很虚伪？可她真的不知道。

　　“无欲则刚，”谢微尘淡淡道：“希望你可以永远不被欲望所束，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她愣住，这，这算是一种祝愿吗，或者……希冀？
　　她低下头去，“是，小的一定谨记。”

　　“千年冰椿子和百年的有何差别吗？”他又问道。
　　朱乔回味了一下，皱眉摇头道：“味道没什么区别，只是百年的效果明显没有千年好。”
　　“那就行了，”他将那装着一颗百年冰椿子的盒子递给她，“拿去复命吧，告诉宋天霖你只取到了一颗。”

　　朱乔接过来，不解地看了看他。
　　“不然他会更忌惮你。”
　　“玉辟寒不会追究吗？”
　　“他在春雨楼的地盘上，不敢声张。他也不是那样的人，只会暗地里想办法。”
　　她有些不安，谢微尘抬手封了她一半内力。
　　“这段时间不要轻易露面了，”他叮嘱，见她惶惑，又补充道：“你现在的内力比之前翻了一倍，太引人注目，到了合适的时机我再替你解开。”
　　朱乔点点头，又拜谢他。

　　同意让朱乔去偷冰椿子后宋天霖便没管他们了，朱乔彻夜跪在他门前思过。足足跪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宋天霖起身梳洗弄妆完毕后才被召见。

　　“小的无能，只取到一颗，请楼主降罪。”
　　宋天霖微微讶异，没想到她真取了来。打开盒子嗅了嗅，其实他也没见过冰椿子，自然辨不出真假来。

　　朱乔垂首听见他不置一词将盒子撂在一边，猛地攥住她的手，查探她的内力。
　　箍在腕上的手褐如树皮，这只手曾捏碎过一颗心脏……她的手才被玉辟寒打脱臼过，现在还钻心得疼。
　　她早已有准备，自己打了自己一掌，如今内息紊乱虚弱，脸色苍灰，宋天霖不会再有怀疑。

　　宋天霖凉凉看她一眼，似能洞察她整个人，最终放开她，拿帕子擦了擦手轻哼道：“算你命大。”
　　朱乔稳住心跳，道：“小的一时糊涂，但能为楼主效劳，九死不悔。”
　　“别拍马屁了，”他磨着指甲上半褪的蔻丹，“可曾被玉辟寒发觉。”

　　朱乔脑中如过了一道闪电，昨晚闹出的动静他不可能不知道，除非他后来并不在楼里。
　　“他，”想起玉辟寒对自己的轻薄，朱乔就恨进骨子里，咬牙攥着拳头，“可能被他发现了。”她说得模棱两可。

　　灼人的目光又烙上来，宋天霖笑道：“无妨。”
　　朱乔心里一冷，忽然醍醐灌顶。无论有没有被发现，东西在春雨楼失窃，若玉辟寒来问罪，她还是要被推出去受死，宋天霖根本没打算给她活路。

　　“楼主，玉公子在楼下等您去用早膳。”门外楼奴禀告。
　　“走吧。”他抚了抚发髻，对朱乔道：“你也随侍。”
　　“是。”朱乔闭了闭眼，和他下去了。

　　因有贵客在，春雨楼这几天都闭门谢客，大厅里空荡荡的。
　　下楼正碰到玲珑端着食案上来，对宋天霖盈盈福身，又看了看朱乔。
　　朱乔往食案上瞟了几眼，白粥小菜，简素至极。她再次羡慕起玲珑来。

　　擦身而过时，玲珑脚下一崴往她身上撞来，腾腾的粥饭稀里哗啦洒了她一身，颜色精彩，香气四溢。还好她皮糙肉厚，也不觉得烫。

　　宋天霖憎恶地牵着衣摆远离了几步，皱眉打量她们。
　　玲珑忙一边道歉一边给她拍了拍衣服，对宋天霖道：“楼主，我带她去换身衣裳吧。”
　　朱乔暗叹她的机灵，心中感激。

　　“宋楼主，”宋天霖正犹疑间，下面独坐着的玉辟寒已经注意到这了。青丝梳得一丝不苟，光可鉴人。昨晚那件衣服被她撕坏，换了一件墨绿长袍，上饰孔雀羽，活脱脱一只花枝招展的公孔雀。
　　朱乔沉住气，低着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这是怎么了？”他走过来靠近她，声音带一丝玩味，明显已经认出了她。
　　“楼奴笨拙，让玉兄弟见笑了。”

　　一支象牙折扇挑起她的下巴，朱乔无可奈何。
　　“哟，春雨楼的楼奴都这般好看吗？”玉辟寒啧着嘴，和昨晚的语气如出一辙。

　　她求饶地对上那双明锐而深不可测的狭长双眼，眼角微微上挑，平添一抹精明与妖媚，像狐狸一样。

　　宋天霖阴阳怪气地看她一眼，似是不服玉辟寒夸她漂亮。
　　“一个楼奴罢了，玉兄弟若是看上，送给你也无妨。”
　　玉辟寒挑眉：“果真？”
　　宋天霖点了点头，玉辟寒笑着想执起她的手，却见她身上一片狼藉，无从下手，只能抬起折扇轻抚过她的面颊，道：“如此甚好。”

　　“楼主，”朱乔对宋天霖跪下请命道：“小的是春雨楼的楼奴，对楼主忠心无二，不愿离开春雨楼。”
　　“那你便自裁吧。”宋天霖闲闲道。
　　朱乔噎住，玉辟寒噗嗤笑出声来。

　　她忘了，楼奴没有选择的权利。

　　忽然听见有人下楼。
　　“公子。”玲珑唤一声，迎了上去。
　　谢微尘笑道：“太饿了，我下来觅食。”
　　他今日换了身清爽的银白绸衫，素华翩婉，如霜如雪，却被暖煦的笑容融化，给桃花般的面颊染上一种说不出的妩媚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