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儿》何孑孑

4、愁散

　　到了下半夜时，朱珠就开始做些乱七八糟的梦了。
　　梦里殷无咎一会儿搂着她含她的舌儿，又低低叫着我的珠珠儿，那双朱珠往常怕极了的粗粝手掌，跟着了火一样，抚过朱珠身体的任何一处都要带出一片热烫。
　　好不容易等到天明，朱珠终于醒来，轻轻一动，浑身潮乎乎的，只觉羞人答答，再不敢告诉阿娘。
　　屋外阿爷正轻声跟阿娘闲话，道许大夫在江陵邑购了大片田地，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但自家祖上四代都在阜城邑过活，去往江陵邑路途遥遥，这差使怕是要寻机推掉。
　　阿娘也道好，又有些发愁此举会让许大夫不快，怕就此冷落了自家夫君。
　　朱满倒看的很开，道总归自己有一把子力气，那里不能寻到吃食。
　　又说昨晚夜间落了雨，或许此刻能在山上寻到些鲜蘑，朱珠最喜食鲜蘑汤，如果能再猎到些山鸡野兔就更好了。
　　朱珠这时突然忆起自家阿爷上辈子也有这么一遭，结果却在山上叫毒蛇咬了，幸好被野奴儿瞧见用土方子解了蛇毒送回家来，当时脚踝肿的老大，浑似阿娘蒸的馒头，只是颜色却青青紫紫，看着好生可怖。
　　“阿爷，我也去！”朱珠开门道，“我也要去采蘑。”
　　朱满却当朱珠是在家里闷坏了，自然无有不应。
　　一家人简单将昨夜的剩饭剩菜热了作朝食吃，朱珠便和阿爷出发了。
　　刚要出门，又被桐儿瞧见。
　　“主家和女郎这是要去做甚？”桐儿问。
　　朱珠回采蘑。
　　桐儿便说：“我早些时候跟山里的猎户学过捕兽捉鸟，主家可要带上我？”
　　朱满大笑：“小子且来。”
　　桐儿立刻飞快跑去跟朱氏解释了一遭，又以更快的速度追撵上来。
　　朱满走在最前，朱珠和桐儿落在后面一些。
　　正走着，朱珠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来，那手手心向上地握着，手指又瘦又小又黑，手的主人估计也意识到了，一下收回，随后使劲儿在身侧擦拭。
　　“你可是要送我什么？”朱珠清浅小声的问。
　　桐儿摇了摇头，愣了一瞬，脸颊突然呈现黑红的颜色，立马鸡啄米一样点头。
　　朱珠发出温和的笑声。
　　桐儿垂着眼睛不敢看她了。
　　朱珠伸出右手，手心白腻，指节纤细分明，她虽是庶人，但只瞧这一双手，说她是女君怕也有人相信，哪里有庶人不做活计娇养成这般的。
　　“给我吧。”朱珠说。
　　桐儿小心的伸出紧捏在一侧的手，拢起虚虚悬在朱珠手掌上方，他哪里敢当真触碰到朱珠，轻轻一松，掌心掉下一物，是一枚青蓝色的雀卵。
　　桐儿小声解释：“只有这一枚，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多去寻一些……”
　　“不用不用。”朱珠摇头，“只这一枚就够了，我很喜欢，谢谢你。”
　　桐儿也跟着快活起来，他近乎贪婪的看着朱珠的笑脸：“并不麻烦，我知道有一处林子有许多……”
　　朱珠脸色怅惘，她轻叹道：“这雀卵虽好看，但它本身在窠臼里呆的好好的，也有阿爷阿娘悉心照看，如今你取了来，也不知道它的阿爷阿娘该如何伤心。”
　　桐儿惊骇起来，他从未想过朱珠会有这样一番言论，他自己从未有一日是吃饱过的，自然寻了什么吃食第一时间就要先塞到自己嘴里，饿的狠了，鼠窝也掏过，连野狗啃过的骨头都要抢来再嚼一遍，哪里会去担忧雀卵或者小鼠的爷娘如何作想！
　　“若你不喜，我可以将这雀卵放回！”桐儿立刻表态。
　　朱珠又叹：“雀卵沾了生人气息，雀儿就再不会要了，放回去也会被推出巢外，罢了，我留着吧。”
　　桐儿心中慌乱，可是会惹女郎不喜？！
　　“我以后再不取这雀卵了！”
　　朱珠此时却已经将这枚小小的雀卵收起：“待回去让阿娘给我煮着食了。”
　　桐儿忐忑发问：“女郎不是言雀卵可怜吗？”
　　朱珠点着头：“可如今雀卵已被取出，既放不回去，不若入了我的肚子。”
　　“是极是极！”桐儿立刻附和。
　　言毕才察觉背后竟出了一身虚汗。
　　行至半途，他们已离了阜城邑有些距离了，路边渐渐出现些稀稀拉拉的野奴儿，这些野奴儿都是因为有疾被主家赶出来的，冬天的时候赶出的野奴儿会更多，有些主家并不想在冬日里还为野奴儿提供吃食，来年春天，只要野奴儿没死，就又可以召回去，并不废什么功夫。
　　大多数奴隶来源于战争，一旦战败，举国都成了奴隶，还有一些实在过不下去的庶人，也会选择自请为奴，如今各国战事频繁，奴隶的数量一时间也增加了许多。
　　路过这群野奴儿时，朱珠快步赶上阿爷。
　　“求主家赏口食吃。”有野奴儿在道旁跪地叩拜道。
　　还有一些不过两三岁的小儿怯怯拥挤上前朝朱珠跪下：“求女郎赏食。”
　　桐儿紧紧护在朱珠身旁，干瘦的手臂挥舞着，恶狠狠道：“滚开！莫要脏了女郎的衣裙！”
　　朱珠将头埋的低低，看都不敢看一眼。
　　“我儿莫怕，有阿爷在，这些野奴儿不敢近身。”
　　桐儿也道：“女郎莫惊，桐儿定会护好女郎。”
　　朱珠胡乱应了两声。
　　纵然心中不忍，但她帮得了谁呢？若是给了其中一人吃食，另外的野奴儿也定会涌上来，说不得还要强抢。
　　她见过有路过的女君可怜这些野奴儿，予了些吃食，结果竟连牛车都给掀翻了，那女郎面色煞白坐在车中，惊的大声哭叫，后来还是赶来的兵士将野奴儿当场打杀了好几个才止住骚乱。
　　等到走过那截路，连朱满都在说：“如今并未至隆冬，就多了这么多野奴儿，恐是哪里战事又起，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入了林中，外围的鲜蘑早被野奴儿折取干净，如果不想无功而返，少不得还要深入林间。
　　朱满有些犹豫，只他一人便罢了，如今带着珠珠儿，若是遇了什么险事可如何是好。
　　朱珠跟来正是为了不让阿爷涉险，当下大喜，只面上做出一副忧愁遗憾的样子：“既如此，我们便家去吧，若是想食鲜蘑，予些刀币给野奴儿，让他们寻来便是，我闻林间多猛兽，朱珠甚惧。”
　　阿爷爱怜珠珠儿，闻听此言，心都要疼惜的碎掉了。
　　“只是可惜你阿娘在家殷殷期盼了。”
　　朱珠被说的也有些意动，正心念摇摆的时候，桐儿自告奋勇道：“这事好办！那些野奴儿或许还没来得及将鲜蘑煮食，我愿为主家下山问询一番。”
　　终于还是就此回返，幸好途中偶遇一山鸡，阿爷和桐儿两人合力擒住，也不算无功而返了。
　　朱珠心道，如此看来，梦中之事并非不可更改，既然阿爷能避免被毒蛇咬伤，她自己也定能躲开殷无咎了。
　　越想心中越是开怀，聚集的愁绪一瞬间俱都烟消云散了。
　　转眼到了十五这日，阿爷和阿娘果然又提到了要去谷道亭为朱珠相看夫君。
　　若是能避开殷无咎，她与赵郎君合该才是一对佳偶。
　　朱珠想起上辈子见过的赵家郎君，嘴角微咧着不由痴痴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