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儿》何孑孑

3、阿爷归家

　　梦中情景历历在目，朱珠坐在床榻上又打了个冷战，被人抹脖子真是太惨了，她就算和殷无咎闹的再厉害，也不曾想过要自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可以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呢。
　　总之，这一辈子，再不要和殷无咎扯上关系才好。
　　朱珠迷迷糊糊的似乎是又睡了两遭，后来天光大亮，她听得屋外有阿娘跟人小声交谈的声音，这才揉了揉眼睛穿衣起床。
　　“阿娘。”朱珠拉开房门喊了一声。
　　朱氏立刻迎上来：“我儿怎不再多睡一会儿？可是阿娘吵着你了？”
　　朱珠摇头：“睡的久了便觉昏沉，不睡了。”
　　话落朱珠又挽着阿娘手臂爱娇道：“再说了，哪里有女郎如女儿这般睡到晌午才起的，没得把珠珠给宠坏了。”
　　阿娘心下一沉，这是怎的？
　　珠珠儿惯常只觉家里宠她不够，哪里会觉得宠过了，难不成那魇症竟成了大症候？
　　朱氏心中慌乱，紧捏住朱珠手掌不放。
　　另有一垂髫小儿远远端着簸箕走来：“夫人、女郎，你们瞧着这米舂成这样可好？”
　　那小儿举着偌大个簸箕，竟半点不见吃力，簸箕里是半碎的和着麸皮的白米。
　　朱氏回过神，冲那小儿点点头：“甚好，麻烦你了，桐儿。”
　　桐儿偷偷看了一眼朱珠，赶忙将眼睛垂下，握住簸箕的手臂越发用力，抬高起来将他的脸都遮住了：“主家予我刀币，这些都是桐儿该做的，若是要给女郎熬粥，还可以再碎一些，不过若碎的太过，又失了风味。”
　　朱氏被桐儿的这一番话逗笑了：“难为你年纪小小，懂得却这样多，去吧，就按你说的做。”
　　桐儿垂头低声喃喃：“我也……不小了。”
　　他再次隐蔽的看了一眼朱珠，转身又去舂米。
　　桐儿是朱珠邻人的儿子，大名叫什么朱珠不晓得，许是名字里带了个桐字？
　　他今年已有十二，这个年纪有些人家都开始说亲了，但桐儿家贫，他本人长的又极为瘦小，看着仿似只有八九岁，并不是所有庶民都如朱珠家过的这般还算富余，如今多的是如桐儿这样吃穿都没甚着落的。
　　如果各国再起战事，也不知又会添上多少贱比牛马的奴隶。
　　朱氏心善，见桐儿经常衣不蔽体的到处寻摸吃食，一双手臂伸出来跟个柴火杆子似的，瞧着还没有跟了主家的奴隶体面，她便将人招来，许诺若是愿意给自家做工，可以予刀币酬谢。
　　桐儿的阿爷哪有不应的，说来也是可怜，桐儿阿爷身有残疾，右手齐肩处囫囵的全不见了，衣袖里整日空荡荡。往常帮人做工，别家可得六枚刀币，到了桐儿阿爷这儿，只能得三枚，若是跟人理论，那人就会说别人都有两只手，你只一只，工钱自然也要减半，这是再公平不过的道理，若是不愿，且离了去。
　　桐儿阿爷无法，只能忍气留下，好不容易攒够钱买了个女奴，也就是桐儿阿娘，哪想到那人竟是生下儿子就跑了。
　　若是桐儿家再这样过下去，怕是全家都要考虑自卖为奴了。
　　在属于上辈子的梦里，朱珠早早就被殷无咎掳去，死时也不过十八，并不知道桐儿最后过的如何。
　　“我儿。”朱氏转头对朱珠忧心道，“我闻集市有商人贩真珠，那些贵人们以珠粉兑水而食，据说可安神静心，你连着几日梦中惊厥，可见此前的汤药是不管用的，不若阿娘再去买些真珠回来。”
　　朱珠再受不得，扑身入朱氏怀中，眼中水雾隐现，她抱住朱氏不叫她瞧见自己的脸，嘴里嘟囔着说：“珠珠才不要那些，阿娘不是让桐儿舂米去了？珠珠只要吃上一碗阿娘熬煮的稠粥，定能好全。”
　　阿娘被朱珠哄得高兴，手掌不住轻抚朱珠后背：“给你做，阿娘定给我儿熬煮的又稠又香。”
　　当日中午朱珠就吃到了稠米粥，阿娘食的却是掺杂了麸皮黍米的杂粥，便是连桐儿都一道上了桌，他分外乖觉，捧着属于自己的陶碗不言语，碗里也是和阿娘一样的杂粥。
　　朱珠今早刚刚理清自己和殷无咎的前因后果，并无什么食欲，为了不让阿娘担忧，还是装作极高兴的样子吃完。
　　饭毕，阿娘让朱珠去寻相好的女郎玩耍。
　　朱珠却道就喜欢在家陪着阿娘，又把朱氏哄的笑地合不拢嘴，直道我儿当真长大了。
　　将近傍晚时分，房门被人叩响，随后传来浑厚的唤人开门声。
　　“阿爷！是阿爷回来了！”朱珠跑着去开门。
　　还未瞧清对方面目，朱珠就已经抱住来人，对方一愣，拍着朱珠的背大笑着问：“可是有谁欺负了我的珠珠儿？”
　　朱珠拼命摇头。
　　朱满又笑：“阿爷的乖儿，定是知道阿爷给你买了麦芽糖这才扑将上来的吧？”
　　朱珠放开阿爷，眼睛有些红：“才不是，阿爷这一去就是许久，珠珠这是想极了阿爷。”
　　落在背后的朱氏闻言也跟着抹了抹眼角，到底还是一边笑着一边跟上来：“却说让阿娘不要再将你当做小儿，你且说说看，你如今的模样像不像小儿？”
　　朱满也跟着附和：“我的珠珠儿永远都是阿爷的小儿。”
　　说完伸手入怀，掏摸一阵，手上拿了一包小小的麦芽糖，再摸一阵，又翻找出一块素丝做的手绢。
　　就这样朱满都还很有些遗憾似的：“可惜阿爷带的刀币不足，只能买一条素绢，我瞧着那些夫人女君，都是买的花绢。”
　　朱珠取过麦芽糖，打开寻出好大一块，踮脚就塞入朱满口中，朱满眼睛一瞪，活像索命的阎王，朱珠却不怕，只说：“阿爷仔细糖掉出来。”
　　朱满终究心疼入口的甜嘴，顶住腮帮含吸起来。
　　朱珠转身又取出一块朝阿娘走去，阿娘浅笑着站在原地，等麦芽糖送到嘴边，她分外配合的张嘴食了。
　　如此这番，朱珠才低头寻了小小的一块含了。
　　一家三口相视而笑，其乐融融。
　　夜间朱珠再次醒来，却不是因为梦魇，她如今已经想好了，和殷无咎的孽缘始于那次娲神庙相遇，只要自己在十五这日不去那里，也就见不到殷无咎了。
　　想他堂堂殷武王，若不是有这样的迹遇，怎会识得自己这一介庶民。
　　晚饭因为阿爷归家，阿娘特特做了面食，滋味自然极好，就是容易渴水，朱珠便是被渴醒的，房间里并未置盛水的杯具，就连安神汤药都一早被朱珠喝完了——为安阿娘的心。
　　朱珠批了衣裳轻轻拉开门，饶是她动作再轻，还是传出了一声绵长的吱呀声。
　　朱珠摸到厨房灌了一大瓢水，正要回房继续歇息，却听得阿娘阿爷的房里传来奇怪的声响。
　　朱珠脚下一顿，心道阿爷阿娘莫不是在讨论为我相看夫君的事？
　　心中是既好奇又羞人，朱珠垫着脚尖往阿爷阿娘门口走去，离的越近那声音便越清晰。
　　朱珠蓦地红了脸。
　　她又不是当真不知事的少女，上辈子没少被殷无咎折腾，自然知道那房中传出的声响代表什么。
　　真是……
　　朱珠臊的两耳发烫，身体热烘烘的，赶忙要转身回房，又听得阿娘叹息：“珠珠连日来总是夜里惊厥，我瞧着她似有心事，她却不愿说与我听。”
　　阿爷跟着道：“可是发生过什么事？”
　　“就是因为不曾我才忧心，对症才能下药，如今连起因是何都不晓得。”
　　阿爷又说：“珠珠儿长大了，她不愿意说也不要迫她，对了，我这几日外出，路过谷道亭时遇一赵姓郎君。”
　　阿娘没好气道：“我正与你说珠珠儿，你跟我说什么赵姓郎君？！”
　　“夫人莫急，且听我道来，那赵姓郎君好生招待了我，又言慕我儿品性和顺，想要求娶我儿。”
　　阿娘嗤道：“这赵郎君定是不知道在何处见过我儿样貌。”
　　朱满也跟着惆怅似的说：“我儿这样的颜色，若是许个寻常人家，哪里护得住，那赵郎君乃谷道亭亭长，手下蓄有私兵五百，家财也颇为丰厚，就是……就是……”
　　“就是如何？”
　　“就是相貌颇类女子，我恐并非我儿良人。”
　　阿娘的心再次揪起：“倒是要仔细相看一番，别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白白误了我儿！”
　　此时又听得朱满嘿嘿笑道：“那是，定要为珠珠儿寻个如我这般有力的夫君……”
　　朱珠哪里敢继续听下去，着急忙慌的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