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 何止故乡》云传锦书

2、90年代的爱情

　　浅江县，一座普通的南方小城，普通渺小到在地图上要花好些时间才能找到它。一条清浅的河流不紧不慢地穿城而过，小城因而得名“浅江”。上世纪九十年代，小城还在以自己的节奏，缓步向前。时间的齿轮一点一点地轧过每一个人的人生轨迹，把他们推得远一点，再远一点，直到把他们推向命运共同的结局。
　　九三年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着白色的确良衬衫和黑色长裤的青年，一脸焦急又期待地站在电影院的门口，他手里攥着两张《庐山恋》的电影票，票面一角被汗水打湿。他在等媒人介绍给他的那个女子，那个照片上温静美好的女子。
　　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见面。他内向木讷，笨笨地给她写过一些信，庄重而踟蹰地把他对她的好奇与好感藏在每一道笔画中。他得知她喜欢《庐山恋》这部电影，于是便趁着单位组织看电影，绞尽脑汁多弄到一张票，又费尽口舌拜托媒人传话约她出来。
　　此时离电影开场还有十分钟，女子尚未到场，青年明白，像她这么美的人，是值得一等再等的。突然他听到一阵车铃响动，紧接着他的心也像这铃一般，欢跃地跳动起来。她来了，穿着跟照片上一样的红白相间的连衣裙，是害怕自己会认不出她来吗？青年不着痕迹地清了清嗓子，微笑着说出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句对白；“你来啦！”声音里有藏不出的欣喜。
　　“你等很久了吧，不好意思啊，我要等着我妈妈下班才能骑她的自行车出来。”她边俯身锁车边说，声音柔和如棉，是青年脑海中想象的声音。
　　“没事没事，我也是刚到，来了就好。咱们快进去吧，电影快开场了。”
　　放映厅里灯光昏暗，青年走在女子身侧，时不时小声嘱咐她小心脚下。他们绕过外侧的观众，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青年从随身的尼龙袋子里，掏出保温杯，递给她：“一路骑车过来渴了吧？喝点水吧。”她礼貌地接下，浅饮一口，竟尝出些许甜味，原来是凉白开里放了些糖。好细心的男孩子啊，女子心想，心口也溢出些许甜意。
　　电影开始了，他潦草地看着，眼神余光却一直停在女子身上。银幕的光印在她脸上，映得那双眼分外温柔。他听着电影里周筠和耿烨的对白，满心想的都是他和她的未来。
　　突然放映厅里叫好声四起，原来是周筠大着胆子吻了耿烨的脸，一个如掠影浮光的吻，之后镜头开始摇晃，有如幸福的晕眩。女子的脸有些发烫，虽然这部电影她看过几遍，可每每看到这里，她总会有些脸红和手足无措，仿佛周筠吻的是她的脸。而此刻加上她感受到来自左边的炽热目光，便更加心跳如鼓。她暗自咬着嘴唇，强迫自己专心看着电影。这一切都被青年看在眼里，他暗笑，原来她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于是不由自主地向右边靠了一点，这一动便让他触到了她的手，像极了电影里的那个吻。他赶忙坐正，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电影终于结束了。青年第一次觉得这电影如此漫长，好像在放映厅里就过完了他和她的前半生。从放映厅出来，上弦月暧昧地藏在云朵后面，月华清浅地撒在地上，清风摇动树影，也拨开了女子鬓边的发。
　　“要不然我载你回家吧，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总不太安全。”他主动请缨要当她的护花使者。
　　“这怎么好意思呢，而且你走回家也挺远的吧。”女子双手握着车把，依旧礼貌地回绝着。
　　“哎没事儿，我挺喜欢散步回家的。”说罢，他鼓起勇气抢过“凤凰”的车把，半开玩笑地说：“放心吧，我不会把你带沟里的。”
　　如此诙谐的一句话让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于是她小心地坐在后座，两只手牢牢地抓着钢条。在问过她坐稳了没有之后，青年开始了他的首次护花之旅。
　　这辆自行车有些年头了，链条刮着挡板，发出喀喇喀喇的声响，却一点也不刺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在心中一点一点地勾勒填充对方在各自心中的印象。他觉得她完美，她觉得他细腻。在这茫茫黑夜里，有两颗原本属于不同轨迹的星星正在慢慢向彼此靠近。
　　“我到啦。”女子跳下车，站在他面前眉开眼笑。
　　“哦哦，好的，那你快回去吧，早点休息啊。”护花使者愣了愣，坐在自行车上腼腆地朝她笑。她却迟迟不走，难道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他激动地心想。
　　“呃呃那个，车……你得还我。”女子忍着笑说。
　　“你瞧我，一激动又给忘了，对不起，对不起……”青年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忙不迭地道歉，心里却暗骂自己，本来整晚都表现良好，却偏偏在这最后关头掉了链子，真是该死。
　　“那你快回去吧，谢谢你请我看电影，下次再见！”女子把车锁在楼道，回头说完就一步并做两步地上楼了。少顷，二楼客厅的灯亮了，女子趴在窗沿向他挥手道别。
　　她刚刚是说了“下次再见”吗？青年边走边想，心情大好，忍不住吹起了小曲儿，步履也轻快了许多。
　　就这样，他们又见了几次面，有时去公园散步聊天，有时去看剧社新排的话剧。然后在五月的第二个周末，她成为了他的妻。
　　九四年的一个普通的冬日，刚看完晚间天气预报，她突然感到胎动剧烈，于是丈夫赶紧用那辆“凤凰”载着她，一路推着小跑到了医院。他比第一次见面时更紧张，但脚下依旧很稳，他必须当好她的护花使者。两个小时之后，他听到婴儿啼哭，忍不住在走廊里大笑了几声，被护士呵斥之后他立马禁了声，而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根。
　　“好了，家属可以进来了。”听罢，他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妻子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虚弱地朝他笑笑。旁边躺着他的孩子，小小的，皱皱的，红红的。他眼眶里涨满了泪，好像随时都会落下来，而他心里满满当当地溢着幸福。他甚至听不见护士们的祝贺，连孩子性别都忘了问，一心沉浸在这巨大的幸福之中。
　　出院后，夫妻俩翻遍新华字典，只为给女儿取名。最后依着字辈，给这个小生命取名何云渺。
　　“缑山仙子，高清云渺，不学痴牛騃女”。——宋苏轼《鹊桥仙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