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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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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钰在这一刻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一贯警惕,只听见胸腔里的小鹿哐哐撞大墙。
这种状态好像持续了半个小时,也可能只有三分钟,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楚暮已经平躺在另一头,迎着从窗口漏下来的阳光欣赏自己的新身体了。
少女指若削葱根,口若含朱丹,眯着眼翻来覆去地摆弄自己的手指。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愈发显得单纯而又圣洁。夏钰又看呆了,好半天才想起刚刚的话题。
“你的意思是说,这颗珠子是在保护我对吗?”
“嗯,它能掩饰住你身体外泄的灵气,虽然已经有点松动了。不过你现在身上有我的气息,妖精鬼怪不敢动你——但是人就不一定了……”
“所以,我父亲的养子的真正目标是……我?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楚暮转过头来,嘴角扯起一抹恶劣的微笑:“你问我?认真的?”
夏钰梗了一下。问一个与世隔绝的妖怪确实不太合适,人性的恶劣还是人类自己最了解。
夏钰记得父亲和养子并不太亲密,父亲的属下朋友对他的态度也有些微妙。他出生的时候,养子已经快三十岁了,夏钰企图亲近过这个“哥哥”,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按理说,父亲应该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他。
据说他五岁的时候就被父亲收养了,自己就懂玄学之事的概率不大。那么,他多半是得到了其他人的帮助,甚至可能是依靠这个人才有了背叛父亲的力量。
而这个人帮助他的条件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一个精通玄学,力量强大的“人”无始无终不在威胁着自己的生命,他对自己了如指掌,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
夏钰如坠冰窟,背后几乎立即就被冷汗浸湿了。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寻找楚暮,楚暮也正看着他,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眼里明晃晃地写着“求我呀!”三个字。
夏钰不知怎么,原本攥紧的心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放下了心,他的恶趣味反而开始冒泡。他翻过身爬了几步,支在楚暮的上方说:
“你知不知道‘我的药’是什么意思?你这个没文化的小妖怪。”
“你才是妖怪!我会背的诗说不定比你都多。”
“哦?那你会背词吗?会背曲吗?知道四大名著吗?知道鲁迅、胡适——张爱玲吗?”
夏钰偷偷地抿紧嘴角,这是他紧张的表现。虽然明知她不可能知道,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楚暮的脸都涨红了,趁夏钰不备,一把把他掀翻,跨坐在他身上,气得抖着手指着他说:“你……你……我才不稀罕这些没有文化底蕴的东西!”
夏钰猝不及防地变成下面那个,听到她的回答,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明所以地失落。
他笑着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哄道:“别生气~就算你是只没文化的蛇妖,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楚暮的眼睛里都要喷火了,这回是真的暴怒了:“你说谁是蛇妖!!你tm才是蛇妖!老子是龙……”
门外的竹板突然传来嗞呀的声音,有人上来了。
夏钰迅速地伸出双手捧住楚暮的脸,把她的头捉下来亲了一下,飞快的说:“好啦好啦知道你是龙的传人了。”
接着把楚暮拿到一边,一个打滚跳下床去,赶在外人推门之前闪出门外,满面笑容地大声说:“大哥你回来了,辛苦大哥了!”
正是先前的那个苗民,他还举着推门的手,跟夏钰险些脸贴脸,又是尴尬又是狐疑地说:“你老挡着门搞么!”
夏钰赔着笑:“女孩子面皮薄,大哥多体谅。”
苗民啥也没看到,没意思地撇撇嘴,卸下背上的竹篓,拿出两套衣服和胶鞋给夏钰,一边说:“行了,穿上赶紧走吧!”,一边背上背篓就跳下竹楼往山里走了。
夏钰冲他的背影喊了句:“谢谢大哥哈!”转身回了屋里,跟楚暮背对着换上。
苗民拿来的是扎染的蓝色衣服,短衣短裤,宽袖宽摆,形制古朴,图案简单。搭配着夏钰的短发有些不伦不类,楚暮披发穿着却很别致,颇有几分清纯质朴的味道。
夏钰挽了挽楚暮的长发:“你这头发可太长了,等出去了得剪短一点。”
楚暮白他一眼:“你跟修头匠有仇么?我的头发可不是那么好剪的。”
“额……”夏钰低头凑到她耳边说,“……你真的是龙啊?”
楚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低声说:“我们以后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你难道不应该盼着我越强越好么?”
“好吧,你说得对。”
跨过唯物主义的边界后,接受万物有灵到接受中国传统神话不过是三观碎成块和碎成渣的区别,夏钰无话可说。
幸好他还不知道天道的存在,勉强保住了辩证法。
穿好鞋后,整理好床铺,夏钰就拉着楚暮离开了小屋。他们回到河边,沿着河往下游走,寻找重返人类世界的入口。
夏钰自然而然地牵着楚暮,楚暮也任他牵着。太阳还升得不高,小河边的风浸着阵阵凉意。
夏钰现在是六年来从未有过的放松,他含笑说:“我以前从来都没有接触过这些。我一直都自认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的。”
“共产主义是什么?”
如果夏钰刚刚考完研,他就能答出来。可惜他才刚刚高考完,还是个理科生:“额……就是……坚持唯物主义?”
“唯物主义又是什么?”
楚暮被说没文化之后就完全放开了,当然,她把自己的行为界定为不耻下问。
“就是……就是认为世界是物质的,先有物质再有意识……物质具有客观实在性……”
夏钰颠三倒四地把他记得的都背了出来。楚暮听多了他的用词,居然也连猜带蒙地意会了。
“那我也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
夏钰整个人都不好了。他都开始怀疑世界了,楚暮身为封建迷信最具有代表性的现实化身,居然跟他说她坚持唯物主义??
夏钰眼神发直,脸上写着懵逼两个字。楚暮少见多怪地瞅他两眼,开口道:“世界当然是物质的。
只不过有一套你完全不了解的法则,建立在灵气的运转之上而已。而现在其基础也差不多消耗殆尽了。”
“这个朝代不允许民众之间流传这些,对不对?”
楚暮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夏钰正艰难地捡拾自己的世界观,没精打采地点点头。
“玄学之流已经式微,对思想的破坏力却从未减弱……既然已经失去了威慑力,肉食者们当然不会放任另一种体系凌驾于他们之上。
就算是在我之前,玄学尚且有力,当朝还要任命国师、招安国教,以期掌控这种力量呢……”
夏钰看着楚暮的笑,双腿都忘记了摆动。楚暮却不看他了:“好了,走吧。你还有得学呢。”
剩下的一路夏钰都没有再出声,楚暮也不打扰他。
日头抬高了好一截后,他们终于看到了人类聚居的痕迹,接近了一个苗寨的外沿。
沿河两岸坐落着参差的吊脚楼,成片的梯田以楼群为中心向山上和两翼辐射。一个大概五百人大小的村落已经苏醒了过来,鸡鸣犬吠之声不绝。
三两结伴的人群穿着混杂,有传统的苗族单衣,也有T-shirt背心。男子有包头的也有不包的,女人们倒是都戴着简单的银饰,越是年级大的头饰越是复杂。时不时有三五小孩嬉笑着跑来跑去。
长期居住的吊脚楼主要还是木制的,家具则很多都是竹制,家家都门户大开,年迈的老人坐在青石板的路边吧嗒吧嗒地抽着水烟。
虽然也穿着传统服饰,但夏钰的身高和肤色还是颇为突兀。不少人都转过头来看他,还有调皮的小孩凑到跟前来,夏钰难得地感到了不自在。
夏钰挠挠头,对楚暮说:“我们找个人问一下吧。”
楚暮却头都不回地说:“跟上。”然后脚步一转,走上了通向村落里的一条路。
夏钰一愣,赶紧跑两步跟上来,就见她像有人领着一样,七拐八拐毫不犹豫地走到了一栋最大的楼前面。
这栋楼旁边还围出了一个小院,里面停了一辆带蓬的小三轮。楚暮剥开篱笆走了进去,走到小楼的正门前,就看到屋子里方桌前坐着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穿着传统服饰、包着头,正抽着水烟。
看到他俩,男人放下烟,露出了疑惑和警惕的表情。夏钰赶紧上前,不好意思地说:“大叔你好,我们是附近迷路的学生……”
男人露出了然的表情,也不站起来,就坐着说:“就是强子说的那两个人是吧?你们这衣服还是走我家拿的嘞。行了,过来坐吧!跟大伙一样叫我德叔就行。”
说完冲着屋里叫了一声:“慧芳!上点茶来!”回过头来又说,“小伢子挺有眼力的,一走就走一村之长家里来的哈。”
楚暮不作声,夏钰只能心虚地接受表扬,坐下来硬着头皮和德叔唠嗑:“原来德叔是村长!我就说德叔看着格外稳重……我看寨子里大家都挺富足的,年轻人也都留住了,德叔肯定是管理有方,带着大家奔小康……”
巴巴拉拉一通吹捧,把德叔捧地哈哈大笑,看他的眼神都格外亲切:“哎呀,是啦,现在农村都留不住人啦!
隔壁几个寨子年轻伢子都出去打工了,最近的也都在那些个开发旅游的大寨子!就我们这还好啦,留的人多些……”
一直没开口的楚暮突然说:“为了方便内苗招人么?”
德叔的话戛然而止,脸色猛地变了。
憨厚的表象像潮水一般退去,鹰隼一般的眸子紧紧地盯住一旁的女孩:“我倒是看走眼了……”
狗腿夏钰头皮发麻,大佬楚暮表情不变:“别担心,我不过是听说过一点而已。”她微微一笑,“今天也只是路过。”
德叔神色依旧紧绷,他拿着水烟在桌上“嗒……嗒……嗒……”地磕着,好一会才移开目光,抽了一口,长吐出一口气说:“我明天出去进货,顺便送二位一程。不介意的话,可以留宿寒舍一晚。”
“好啊。”楚暮拉着夏钰站起身来,“我们出去走走,多谢德叔款待了。”
等两人走出去后,叫“慧芳”的中年女人轻轻地走了过来,手搭上德叔肩膀。德叔低声问:“信儿发了么?”
女人也压着嗓子说:“已经发了。”又问:“要做点什么吗?”
“小淑是今天回来么?”
“是……应该快到了。叫她去探探么?”
德叔又抽了两口,才说:“她一贯傲……叫她悠着点,那女孩我探不出深浅。”
女人轻抽了口气,低低地应了声好。
夏钰被楚暮拉着悠悠地往山上走,所到之处,人们都默默地避开了一段距离。
这个寨子远比他想象得复杂,夏钰深呼吸了几口,终于意识到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所以放蛊赶尸也是真的?”
楚暮终于逮着机会报“没文化”之仇,嘲笑他说:“赶尸不是苗家的,你这个没常识的人类。”
夏钰没办法反驳,认了她的嘲笑。
“我还以为那什么……内苗,应该都是特别神秘、与世隔绝的。”
“本来是的。”
“是么……”夏钰小心地观察着楚暮的表情,别别扭扭地说:“跟你有关,对不对?他们是不是那些……关你的人……之一?”
楚暮终于转过头来正视他,天道之子果然够敏锐。看来天道还是花了心思的,不是随便敷衍她。
“不然他们守在这做什么,此处风景独好?”
楚暮说话总是话里藏话,夏钰已经习惯了,自动把这句话理解为肯定。
他心尖有点揪疼,手足无措,只能攥紧她的手晃了晃。楚暮对他如此戏多的表现也习以为常了,完全无动于衷。
沿着田埂又走了一会,夏钰问:“那我们今晚就住那个德叔家了么?”
楚暮却肯定地说:“不会的。”
“……啊,为什么?”
楚暮还没回答,就听到山脚下传来一阵喧哗。
转头看去,只见十几个人挤挤攘攘地聚在河边,寨子里还不断的有人往河边走去,而河中间正飘着一具灰色的尸体。
夏钰没等到楚暮的回答,也顺着楚暮的视线看去。看清是什么后,夏钰的瞳孔瞬间紧缩,声音也顿时有些干涩。他低声对楚暮说:“是追我的那些人。”
“是么。”楚暮看他一眼,“走吧,下去看看。”
等两人走到河边的时候,已经有年轻人拿长竹勾把尸体拖到了岸边,面朝下扑在鹅卵石滩上。
一个温婉纤细的女孩站在一旁,她穿着犹为繁复的传统服饰,戴着华丽而高耸的银头饰和颈饰,正语气温柔地指挥几个小伙挪动尸体。
小伙们明显很崇敬她,忍着恶心把尸体拖上岸来,翻了个面。
夏钰和楚暮隔着人群的间隙观察尸体。一具高大的男尸,灰色的衬衣衬裤,没有任何标识。尸体有轻微的泡涨,没有明显外伤,脸上张着嘴,表情充满惊恐,眼珠严重瘪了下去,像两颗灰色的死鱼眼。
身份颇高的苗女俯身仔细地看了一会,直起腰来缓缓地说:“他被人种了东西……但不是蛊。”
听到苗女的结论,刚刚屏息等待的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作者有话要说: 楚暮说话为什么这么哲学,因为她生而知之,楚暮说话为什么这么现代,因为作者是现代人,好了破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