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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绝处逢生 ...

  •   已是更深露重的时分,夜幕低垂,蝉鸣阵阵,潮湿的草丛后闪露出一双亮得骇人的双眼,一个单薄狼狈的少年佝偻得像一只兽,潜伏在深深的黑暗中,压抑的喘息声带出了血腥味。

      西南部的山岭崎岖险峻,草木丛生,喀斯特地貌发育成熟,即使是靠山吃饭的山民也有迷路失足的风险,而落单的猎物靠着地形逃窜了三天,已经到了极限。很快,不远处再次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和人声,颤抖的身躯被逼向反方向窜出。

      但他的好运显然已经用完了,这一次,他被听到了。

      “这边!”
      “他在那里!”
      “小兔崽子不行了,别再让他跑了!”

      嗜血的猎人们兴奋地传唤着同伴,一时之间脚步声和草木摇晃之声大作,如潮水一般向着仓皇的少年涌来。

      这回可能真的逃不过了。少年绝望地想到。

      追赶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污言秽语,几乎就响在脑后,最近的那只手随着主人得意的叫骂勾住了少年褴褛的衣领——

      突然,少年脚下一空,破败的衣领带不住凶猛的落势,“呲啦——”一声,少年几乎是瞬间消失,落入了未知的深处。而最近的那个追捕者刹不住车,也紧随其后掉了下去。

      伴随着短暂的破空声,一声尖叫随着沉闷的重物落地声和“哗啦”的落水声戛然而止。

      勉强勒马的追捕者们跌坐在地,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只有未止的水波声和剧烈的心跳声在密林中回荡。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落后的追捕者们一边追问一边赶了上来。一个人影粗鲁地拨开人群,一边掏出备用的手电筒,一边缓缓地走上前来。

      他生得不算高大,却明显积威甚重,三三两两的人群纷纷沉默地让出路来,靠前的人自觉地将跌在地上的目击者拖到两边。

      疑似头目的追捕者在崖边站定,将手电筒向下照去。这个小悬崖有十来米高,崖洞正下是一个波光潋滟的小潭,泛着一圈圈的涟漪,看不清深浅。手电稍移,照出了插在谭边石笋上的成年男性的尸体,血液沿着石笋流入谭中,晕开了一小片。

      头目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他身后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动作。这任务当初是当做休假任务接下来的,本来预计在两月之内完成,追捕一个底牌消耗殆尽的小余孽能花多少功夫?

      可是这个小余孽却花样百出,靠着复杂的地势和分散的人口东躲西藏,硬生生地跟他们周旋了大半年,期间甚至布置陷阱消耗掉了他们好几个人手。

      此刻再失去一个手下,即使是最沉稳的猎手耐心也消耗殆尽。

      头目的声线毫无起伏地响起:“还活着,下去找。”

      片刻后,其余人默默上前,一个一个有序地往下跳。很快,密林里又只剩下了蝉鸣。

      少年醒来的时候,头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身上的钝痛才密密麻麻地泛起。

      入目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少年用伤势稍轻的右手摸索了好一会,入手的只有光滑潮湿的钟乳石,才确定自己大概是被四通八达的地下河不知道冲到了哪,侥幸活了下来。

      然后即使此时幸存,生还的几率也微乎其微。严重的伤势,彻底的黑暗,狭窄的岩缝,没有食物,也无法御寒,只有水管够——他怀疑自己是否能有重见光明的可能。

      至少没有被抓到,对吧?虽然饿死也算不上什么有尊严的死法。

      他忍受着剧痛,感受了一下自己四肢健在,五感健全,然后试着往周边一点点地挪动,伸手接着摸索。

      这一片平地并没有多宽,也让他挣扎了好一会。在他挪挪停停了半天,痛得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突然摸到了什么不该摸的东西。

      他似乎摸到了一条鱼,因为触手的是层层叠叠的鳞片。

      还来不及惊喜,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就算这是一条鱼,也是一条化石鱼,硬的像石头一样,毫无滑腻感,也没有一点弹性。鳞片大得过分,几有一掌宽,鱼身更是接近180度,像一块平板。

      向上向下摸,很快就摸到了石面,这条鱼像是嵌在了石头里。向前向后摸,却伸直了手也摸不到尽头。

      也许这是一条史前巨鱼。他想。跟这样一块鱼化石相比,自己那点悲惨根本算不了什么。世界可能会为了自己随便叹口气,但是肯定会为了它弹冠相庆一整年。

      说不定等未来人发现它顺便挖掘出自己的时候,还会以为自己是一个为了科学而献身的人,而不是一个因为丑恶的人性而随随便便死掉的牺牲品。

      他侧过身,摸着鱼,拖着身体慢慢地挪。此刻他的内心奇异的平静,只剩下对世界之广袤和未知的敬畏。

      ——然后,虽然黑暗和静谧拉长了时间,但他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三个小时了——还是没有摸到尽头。

      一条淡水鱼,再怎么史前,也不可能长这么大吧!!

      这条道越挪越窄,起先后背还空荡荡的,现在向后已经可以靠到石壁。皮肤经不起长时间的摩擦,火辣辣的疼。少年浑身都湿透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破麻袋,装不住液体,以至于四处都在漏血。

      狭隘的通道不知道有没有留下太多血迹,但是指缝间的血却是蹭了鱼身一路。

      肾上腺素已经消退了,迟到的恐惧终于卷土重来。人类对黑暗和狭窄的恐惧与生俱来,只要经历一次就可以终生唤起。起初他还可以担心一下这条化石鱼到底有多大、会不会被血氧化,现在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海里只剩下自己疯狂的心跳和牙齿打架的声音。

      成年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未必能保持清醒,更何况一个16岁的少年。在极致的黑暗下,一切生命都被迫露出最原始的形态,在生存的欲望的驱使下,人和兽的边界已经模糊了。

      更何况这个地下世界根本没有给出更多的选择。

      在他的血或者人性流干之前,他终于摸索到了一点转机。这条鱼的身体突然转了一个大弯,留出了一片空隙,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缺口。

      这可能是一条生路,也可能只是给他换了个好歹能平躺的棺材。

      “但我从来都没有过选择。”

      他喘了会气,还是慢慢地拖着身体,转向缺口,爬了进去。

      还好,这场折磨好像已经到了尽头。穿过缺口后,空间一下子变得开阔。少年无暇去判断这片空间究竟有多大,他凭借着最后一点残余的毅力,把自己拖到了一块较为平整的地面,仰面平摊在地上。

      完成了。脑子里隐约传来一声悠久的叹息,下一瞬间,少年完全失去了意识。

      ————————

      楚暮醒了,这是她第十三次醒来。以往她两次清醒的时间间隔总是越来越长的,但是这次距离上一次却近得不合常理。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楚暮的视觉远胜凡人,但如果一丝光线也没有,就算是她也什么都看不见。她习惯性地想动动爪子,虽然自从第五次醒来发现自己长死在石头里后就再也没有成功过,但是——

      等等,她成功了??

      四肢都能动弹,尾巴却不见了,她这才发现她好像已经不在石缝中了,而且还变成了她最烦的人形。

      丝丝的血腥味萦绕在空气中,楚暮烦躁地坐了起来,弯了弯软绵绵的四肢,四下摸索起来。

      她变成这样只可能是一个原因,那就是天道给她的赔款到了。

      楚暮跪行了几步,很快摸到了一条温热的大腿,沾了一手的粘腻。她收回手来,舔了舔掌心的鲜血,尝到了蕴藏在血中的充沛灵力,身体里的力量开始缓缓地恢复。

      天道还是很守信用的嘛。只是天道之子居然混到了濒死的份上,恐怕天道的自我意识也快要溃散干净了。

      就是当年她被逼入死角的时候都不准她吃人,不知道天道过了这么多年怎么想通了?难道是外面人太多了,不稀罕了?

      虽然她也不是很稀罕吃人。

      如果她还是龙身的话,忍一忍几口就完了,现在待在人身里,还得一点点地吃。这人看上去不像是能挺到她吃完,难道要让她像那些无能的食腐动物一样吃尸体?

      显然,为了吃到活食,她还不得不保证她赔款的存活。都把儿子赔给她了,还要逼她帮忙救儿子,是不是不到最后关头,都不舍得把儿子送过来!

      她越想越觉得这就是真相,心中大恨,俯下身一口狠狠地咬在了那条摸到的大腿上!

      原本安静得像条死鱼的人终于有了些微的动弹,一声嘶哑的闷哼响起,少年终于醒了过来。

      大量的失血拖低了体温,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如果没有这阵突然地疼痛,他很有可能会在无知无觉中死去。

      正当他迷茫不知所在的时候,旁边突然出现一声冷哼:“醒了?”

      有人?我得救了吗?他艰难地开口道:“……我在哪?”

      “花生池。”

      “……嗯??”花生池是什么??

      那个声音充满了不耐,但还是可以听出是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醒了就跟我念。”接着发出了一连串晦涩难懂的发音。

      “……啊?”

      腿上的新伤口好像被人狠掐了一把,尖锐的疼痛传来:“嘶…我念!”

      女孩重新开始,少年云里雾里地跟着开口。好长一段后,女孩突然打断了准备复读的他:“说你自己的名字。”

      少年直觉不对:“夏铭。”

      腿上又被掐了一把,女孩的声音带上了怒气:“说你自己的名字!”

      她怎么知道不对??少年心里的警钟都快被敲烂了,但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还是屈服了:“……夏钰。”

      话音一落地,夏钰就感觉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好像有某种气场被张开了。他被笼罩在场中,任由一种温暖的能量洗刷内外,体温很快回升了上来。

      ……这回应该是真的得救了,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身旁传来愤怒的哼声,他感觉自己被踢了好几脚,但看在对方是救命恩人的份上,夏钰还是默默地忍了。他轻咳了几声,开口道:“救命之恩……”

      楚暮没好气地回答道:“当然是以身相许啊!”

      “……!?”

      这话一落,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顿时被沉默充斥了。

      楚暮还没感觉到什么,毕竟她的意思是货真价实的食用,夏钰的心里简直千回百转,忍不住开始怀疑对方花这么大代价救自己,最大的可能就是摸出了自己结实的□□和俊挺的脸……

      夏钰尚在激烈地心理活动中,就感觉到身边的人站起来向外走了几步,接着快步走了回来,拽起他的手就把他往旁边拖。

      女孩的力气大得吓人,夏钰还来不及询问就感觉自己被拖动了好几米,手张开五指被按在了一个冰凉的球面上,然后他的手就开始发光……

      夏钰吓了一跳,这才看清是手下的半球面开始一点点地亮起来。女孩抓着他的手在球面上抹了几下才放下,蹭得球上都是血。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篮球大小的半球淡黄色的光亮的越来越快,而他的血像是被吸收了一样的消失了……

      夏钰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刚刚是他的生命受到威胁,现在轮到他的三观了。

      光亮起来后,他才能好好观察这个险死还生之地。这片空间大概一个客厅大小,椭圆形客厅的墙角好似装饰了鱼鳞纹,但他知道不是。

      客厅中央的高地是他刚刚躺的地方,血迹四下流淌,但却都离墙角有一定距离,而墙角靠上的鳞片死气沉沉,靠下的却比活鱼的还要剔透,滟滟地折射着柔光。

      顺着鳞片看去,是一颗半露出墙面的巨大蛇头,而刚刚那颗发着光的夜明珠,则是蛇眼……

      夏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条蛇鱼“化石”简直就像是吸着他的血活过来了一样!

      他偷偷地转过头去,偷看身边的女孩。女孩大概十三四岁,光着身子抱着腿坐着,小脸雌雄莫辨,在幽幽的光线下美得妖异。

      他刚准备出声,女孩的眼睛里就开始不断淌出豆大的泪珠。她哭得无声无息,夏钰刚提起的警惕立马就像冰雪一样消融了。他无奈地揽过女孩,听着她开始放声大哭,一边拍着她的背:“好嘛,我许……我许还不行吗……”

      楚暮哭得伤心欲绝,完全没有听清夏钰在说什么。

      龙身一身是宝,哪怕是尸体也是修行者追逐争夺的对象。其中龙身死亡后,双目会化为夜明珠,明如皓月,库藏一颗龙眼一直被认为是一个门派是否达到最顶级的标准之一。

      此刻看到自己的夜明珠,她才能肯定,自己的身体是真的死了。她一身漂亮的鳞片,她的修长的爪子……就这样永永远远地留在了这条狭小漆黑的岩缝中。

      她被卡在这缝里千百年,动也动不了,长也长不大,最后还要用自己最讨厌的人形身体活下去,既丑陋又弱小。

      还有比这更亏的交易吗!

      想到这里,楚暮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夏钰一张布满担忧的俊朗面庞。

      没关系,她已经和他结了契,天道的儿子在她手里。她就不信天道辛辛苦苦孕育一个天之骄子,还能真撒手不管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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