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孝昭仁皇后》清屿188

2、辛苦你了

　　蕴欢离了乾清宫，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娇小的人披着硕大的丧服，因着心中有气，疾步走了一阵，顿觉脚酸，方才堪堪停下，看到身旁凉音有些气喘，不觉生了几分歉意“是我不好，走的太急了。”
　　凉音只是关切“皇上他...斥责您了？”
　　不提也罢，这样一提她只觉委屈“他居然说我傻，这种人，我就不该去给他送汤。”蕴欢踢了一脚路上的碎石“好心当成驴肝肺。”
　　凉音陡然脸色苍白，旋即扯了扯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娘娘！这种话别再说了！要人听去如何是好？”
　　蕴欢愣了一下，旋即点点头，软下了声音“走吧，去奉先殿。”
　　长街两侧，红墙碧瓦，铺天盖地的白色幔帐，仿佛压在人心口的巨石，蕴欢第一次觉得，来了这里，并不是如她想象中的一样。
　　走在路上，她想了很多事。
　　她不是这个年代的人，也不知为何偏偏来到了这儿，但纵然她对历史一知半解，也知道赫舍里家的小姑娘，是当今皇后，是个温柔贤惠的人。而她本就不在意帝王恩宠，索性只在翊坤宫里躲懒，而皇后这么多年，处处体贴她照顾她，像家中的长姊一样温暖。
　　她想到这儿心头就闷闷的，尤自加快了脚步。
　　丧仪过后，蕴欢的双腿早累的酸胀麻木，且刚抚着凉音的手起了身，便有慈宁宫的小太监过来传话，要她立时去慈宁宫一趟，蕴欢当然不敢逗留，胡乱锤了两下膝头便匆匆赶来。
　　太皇太后虽年事已高，却保养甚好，见之犹如五十许人，蕴欢行礼如仪，却难免在膝盖触地时隐隐的皱了黛眉，太皇太后何等眼尖，示意小宫女扶她起身，温和道“坐吧，孩子，听说玄烨午时欺负了你？”
　　蕴欢怯怯的看了一眼太皇太后，见她眉目神情均与往日无异，才胆子大了些，却说“是臣妾脑子没有转过来，惹了皇上生气。”
　　太皇太后淡淡的扯出笑来“不用替他说话，我知道他什么性子，可是哀家有事要吩咐你。”
　　蕴欢静静的抬起了头听着下文。
　　“皇帝的悲伤，你是知道的，但朝廷不允许他悲伤，所以他只能称病，你既然去探望他一次，此后便日日都去，做给那些人看，可懂了？”
　　太皇太后的语气有着如皇帝一样的悲伤，只是那悲伤藏在了温沉语气的下面，如断了翅的蝶。
　　蕴欢起身，声音很轻，但坚定的，说“臣妾明白。”
　　“好孩子，这样做，委屈了你。”太皇太后招招手，然后用他苍老的手，握住了蕴欢白嫩纤细的手掌“他若欺负你，你也忍一忍，就当是，为他分担一点心里的苦，可以吗？”
　　蕴欢只觉心里愈发酸涩，像是被柠檬水浸泡过一般，强忍着，点了点头，说好。
　　在那之后的七日，每天，蕴欢都会提了食盒，里面煮了不同样式的熬的浓浓的粥，送到乾清宫。
　　她本以为，自己只是完成太皇太后的任务，但当她看到年轻的皇帝那样憔悴，只是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眼神里没有半分克制压抑的悲伤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很心疼。
　　她忽然就理解了太皇太后。也忽然理解了她的用意。
　　皇帝见了她，眼神陡然变的厌恶，连愤怒的话也不曾有过半分犹豫“出去。”
　　蕴欢默默的把食盒放在桌上，福了一福，静默的退了出去。
　　“你回来！”不知怎的，见她如此这般，玄烨心里的火并没有半分平息，反而愈发燃了起来。
　　直到他看到蕴欢小鹿一样湿漉漉的，又有些畏惧但视线仍然迎上他眼睛的时候，沉声道“朕冲你发了火，是朕不好。”
　　她点头，平静的说“臣妾知道。”
　　玄烨深深的看着她清澈的眉眼，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说“明日不要再来。朕知道你的目的，但朕现下什么都不在乎，你懂么？”
　　蕴欢心中不知道掺了何其多的情绪，可混杂在一处便只觉苦涩，纵然她不知道这历史，也明白太皇太后的睿智与安定朝臣的意义，索性定下神来，出声说“皇上恕罪，奉太皇太后懿旨，臣妾要来七日。”
　　可她没有迎来意料中的大发雷霆。
　　他仅仅是背过了身子，背影看起来那么年轻，却那么凄凉萧瑟，与这样的年龄千差万别。
　　“朕知道了。”他的叹气声几不可闻，像是在自语。
　　自那以后的五日里，玄烨没有再为难过蕴欢，只是在极度的思念中，坐在乾清宫偌大的寝殿时，会恍惚间看到一人翩然而至的身影，然后放下熬的稠稠的粥，里面放了各种上好的食材。
　　第八日，年轻朗然的帝王，准时换了朝服，坐在太和殿的龙椅上，他眉眼中最后一分青涩稚气，彻彻底底的化为乌有。
　　如今三番战事吃紧，多地反清，以吴三桂为首的三番首领率一众将士更是击溃清军无数，一路北上，直抵京城，但他虽胜仗无数，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挺进湖南后，便有意休养生息，可清廷最锐利的军队，已然浩荡南下。
　　孝诚仁皇后的丧期虽过了，但数日来皇帝沉浸在战事中，后宫众人无一见过皇帝，而蕴欢也因为数日的操劳，素来柔弱的身子，病倒在翊坤宫。
　　彼时蕴欢刚刚喝了药，外头就有女生低沉轻柔的嗓音传来“娘娘在吗？”
　　守门的小宫女悦儿走进来轻声说“娘娘，是荣贵人来了。”
　　蕴欢点一点头，借着凉音的力稍稍支撑起身子，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重重的靠在了软枕上，喘了几口气又咽下一口茶才稍觉好些，抬了目光便见荣贵人走了进来，极端正的俯下身子请安“昭妃娘娘万安。”
　　“请起吧。”蕴欢勉强笑了笑“屋子里药气熏天的，难为你还过来一趟。”
　　荣贵人穿着很素淡的天青衣袍，人也有着清淡柔和的眉眼，她直起身慢慢走上前，温润的声线带着一点汉人女子的柔软“娘娘可好些了？臣妾瞧您气色到是还好。”
　　蕴欢打起精神，感谢她来探望，说“好了些，只是起来还是会头晕，你别在那里站着了，过来坐，这儿有江南那边的贡橘，甜的，你吃不吃？”
　　荣贵人抿唇一笑，坐在下首椅子上，一双素手慢慢的剥了橘子吃“娘娘，这几日您病着，内务府有好些事来找臣妾和惠妹妹，只是我们到底没什么经验，心里没底，不问问您实在心里不安。”
　　蕴欢笑道“不必如此客气，若真有什么做不得主的事儿，你且问，我便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就是了。”
　　蕴欢与她细细的说了许久的话，早是撑着精神，待她离去，便径自昏睡过去，荣贵人细致，做事又谨慎，把宫中琐事交于她蕴欢也是放心的，只是她太累了，这样一睡，仿佛过了一整年一样久。
　　而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个年纪很轻的男人立在她面前，似乎在低声和太医说着什么，朦胧间蕴欢揉了揉眼睛，那人却发现了自己，大步上前扶了她起来，又递了一杯水“醒了？”
　　皇上？
　　我睡了多久？
　　他什么时候来的？
　　蕴欢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人，眼里雾蒙蒙的尚有几分水汽，因着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只是喝下了那杯水，说了句“皇上？你不上朝么？”
　　玄烨看着怀中有点傻乎乎的人，有点想笑“是朕前些日子说你傻你就真傻了？”
　　蕴欢这才清醒过来，但却偏偏不知道该说什么，脸却不知怎的透出了红晕“我...”
　　玄烨吩咐了太医下去开药，又说“你睡了两三日了，荣贵人也是，又不是不知道你在生病，做什么偏偏来打扰一场，蕴欢，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凉音立在一旁，只觉得这样的气氛实在极好，连她也忍不住的微笑起来。
　　可是属于皇帝的悲伤，一点也没有减少。
　　蕴欢露出一抹恬然的笑“别怪她，她年轻，经事少，怕被人寻了错处。臣妾身居高位，到底不在乎那些。”她停一停，禁不住咳嗽几声，又问“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玄烨耐心的安抚她“无事，你耐心养着，等病好了再接手六宫的事就好，不怕。”
　　但想说的抱歉，终究没有说出口。
　　朝中的烦闷，晨玉的离世，他毫无道理的，把火撒在了蕴欢的身上。但蕴欢偏偏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而她受了委屈，还要辛苦的主持一切丧仪，安顿六宫，在皇祖母面前尽孝。
　　玄烨想起这些年，她几乎是后宫里最淡泊名利的人，几乎从不企图什么，也从不奢求什么，却偏偏，在自己的宫里，还是个小女孩儿一样会快活的和宫女踢毽子玩耍。那几年与晨玉两情相悦的时候，自己从来只把她当成小妹妹。
　　“朕还要去乾清宫见舅舅，过几天再来看你。”玄烨为她掖了掖被子，温声道“好好休息。”
　　蕴欢欣然颔首，到也不在乎礼数，径自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