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孝昭仁皇后》清屿188

10、荣贵人的情意

　　蕴欢默默的掩上碧纱橱的门，脚步很轻，退了出去。
　　门外李德全正守着，她悄声提醒道“这几日皇上累着了，现下怕是恢复了胃口，你且看着些，别叫他吃的太多，伤了脾胃，嘱咐御膳房不许做油腻的东西，保成的膳食命太医看了再吃，记住了？”
　　李德全练练点头，恭声道“这些太皇太后已经嘱咐过了，奴才知道，请娘娘放心。”
　　蕴欢微微颔首，打开了乾清宫的大门。
　　这日天空像是被打翻了的墨水瓶一般，晕染开来的蓝。不见一丝云彩，日光疏朗清冷，是个明媚的冬日。
　　五天里，她第一次见到外面的太阳，和寒凉却清澈的空气。
　　蕴欢坐在台阶上，举目远眺。
　　紫禁城那样大，雕梁画栋，红墙绿瓦，金碧辉煌，她住了这样多年，从未这样细细的看过紫禁城的全貌，今日坐在大殿前见了，心中忽然生出无限苍凉与悲壮，天地万物，渺小如斯，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身后忽然有一玄狐披风夹着熟悉的龙涎香气味兜头兜脸将她裹住，抬头见到玄烨不出几日便消瘦了的下颌，上面还有几分青青的胡茬。
　　玄烨的手握过来，带来温暖安稳的气息，他说“不冷么？”
　　蕴欢把头靠在他肩上“还好。”她脸上带着一点平缓的笑意，道“皇上辛苦了这几日，去歇歇吧。”
　　玄烨的手紧了紧，语气轻扬“朕就知道，保成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他停一停，目光炯炯的望着蕴欢秀美的侧脸“朕想，选秀之后，便把保成送到你宫里去抚养。”他的眉间带了喜悦与期盼的神情“翊坤宫虽好，可到底多年未经修缮，朕瞧着多少有些旧了，等过些日子保成病好了，朕先把他托付给皇祖母几日，咱们去南苑住几日，顺便让工匠们重新修缮一下。”
　　蕴欢感念他的心意，心里温暖如同六月里的微风吹拂，轻声道“我会照顾好姐姐的孩子。”
　　他一怔，却见她的眼神那样明澈坚定，唇亦抿的紧紧的，半分不见素日的娇软活泼，下巴圆润的曲线亦有了尖俏的弧度。
　　玄烨沉沉道“我相信你。”
　　蕴欢惊诧的望过来。娇小身形尽数包含在他温润的瞳仁里。
　　那是他第一次，没有用朕来自居。
　　她听不出他的声音里多了些怎样的情绪，但此时此刻，他或许只当自己是个普通的父亲，连皇帝的身份，都暂且抛在了身后。
　　蕴欢脸颊上有一点狡黠的微笑，站起身道“皇上这几日攒了不少奏折，快去吧，保成已脱离了危险，我也该回宫去了，不然旁人又要说我连日住在这儿，把皇上的魂都勾去了。”
　　玄烨一时哭笑不得，偏又喜欢她这般伶俐不拘的模样，心头最后一丝伤感亦散了去，却见她脸色有几分苍白憔悴之意，眉心微动，终究是没说辛苦你了这类客气的话，只笑了笑说“去吧。”
　　他举目注视着蕴欢俏丽的背影消弥于视线尽头。
　　再转头，面上的温情已尽数不见了踪影。
　　然而这样大的事，终究令太皇太后寝食难安，年逾花甲的老人，在春寒料峭的天气来乾清宫探望保成后，回了慈宁宫后便病了，大玉儿身体素来康健，这一病却来势汹汹，玄烨焦急难耐，只得托付蕴欢照料病势见好的保成，整日来往与乾清宫与慈宁宫之间，亲自服侍病中的祖母。
　　于是一连十几天，后宫安静如一潭死水般，不见半分波澜。
　　保成虽日益康复，身上的水痘却奇痒难耐，他还只是襁褓中的小孩子，禁不住整日啼哭，蕴欢一日日将他抱在怀中柔声哄着，不得安眠，早是强撑着精神，终于有一日昏睡在保成塌前，醒来时身边却有一股陌生而熟悉的气息，她茫然睁开眼眸，不出意料的，身边躺着的，是她心里头装的满满的人。
　　他仍是那般清俊坚毅的眉眼，蕴欢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一碰他长长的睫毛，谁知才碰到他便睁开了眼睛，蕴欢忙不迭缩了手，他只是含了一缕温柔平和的笑意，望着她说“醒了？”
　　蕴欢点点头，道“皇祖母好些了吗？”
　　玄烨道“好多了。”他停一停，细细瞧着蕴欢素净的一张脸，眼中裹着深深的怜惜“几天没好好休息了？”
　　蕴欢低声说“这孩子病着，交给乳母，我不放心。”说罢便要起身“现下他在哪儿？皇上去瞧过了吗？”
　　玄烨连忙按住她“好好歇着，保成是荣贵人在照顾着，伺候他的人那么多，何苦自己累成这样。”
　　蕴欢依言躺在他的臂弯里，四周瞧着是乾清宫东暖阁内里间皇帝的寝殿，四周明黄的幔帐缓缓垂落，身上盖着松软的云锦被子，沉沉睡了过去。
　　玄烨待她睡了，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嘱咐了宫人伺候，便径自去了体顺堂，里头荣贵人正抱着哭泣不止的保成，在地上来回的转悠。
　　“太医怎么说？”
　　荣贵人忙行了礼，勉强笑道“太医说二阿哥年幼，身上奇痒难耐，便是大人也会忍不住抓挠，他的手被太医缠了纱布没办法抓痒，便日夜啼哭不止，臣妾正尽力拍哄，希望二阿哥能睡一会儿。”
　　玄烨伸手抱过保成慢慢哄着，柔声说“太医可说何时能好？”
　　荣贵人淡淡一笑“若是恢复的好，身上的疱消了就无事了，如今太医说只消三五日便不会痒了。”
　　玄烨欣慰道“那就好。”他极耐心的安抚着怀中的婴儿，目光温柔的仿佛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他抱着的是稀世珍宝一般。
　　荣贵人从未见过皇上这般爱怜神情，一时心下微酸，不过只一瞬便释然了，脸上依然带着清秀的微笑。
　　怀中的小孩子哭累了便睡了过去，玄烨把他交给乳母怀中，转头冲荣贵人笑一笑，伸出手来，道“陪朕走走？”
　　荣贵人惊喜的握住玄烨的手。
　　如今后宫空悬，东西六宫尚未住人，早先住进来的几位嫔妃尚且在四周空置着的院落住着，荣贵人的屋子只是永巷周围不大不小三间屋子，玄烨握着她的手慢慢走在紫禁城的路上，他的手传来温暖的热度，那样平和而安定，荣贵人错开半步跟在他身后，只觉得他年轻的背影生生有了些伟岸的模样，入宫十载，即便在孕中，她也从未与玄烨这般一起在紫禁城牵手而行，而那时候这般做的，只有皇后而已。
　　其实荣贵人面容清秀，虽不分外美丽，但笑起来容光潋滟，楚楚可人，令人生出怦然心动的怜惜。
　　此时她脸颊透出一抹柔软的红晕来，格外动人。
　　玄烨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温情“景妍，再等些时候，至多两三年，朕会封你为嫔，到时尽管后宫新人辈出，也没人会小觑了你。”
　　“现下朕准备修缮东西六宫，这次选秀，不少人会住进来，到底委屈了你们这些早先便陪在朕身边的人。”
　　“但是朕不会忘。”
　　“景阳宫可喜欢？于你的闺名刚好重叠一字，若你喜欢，朕着人好好布置了，时候到了，朕会让你住进去，那宽敞清静，地气也好。荣宪自然而然也可以陪在你身边了。”
　　“先前那些孩子，是朕没福气留住他们，但好在还有荣宪，咱们也还有将来，孩子终究会再有的。”
　　正欲再说时，他忽然发觉她的手有些颤抖，转头才发觉不知何时，荣贵人已经泪流满面。
　　不知是因为感动，还是别的什么。
　　玄烨在心底长叹一声，面上划过一丝柔情，默默把她拥入怀中。
　　“好好儿的说话，哭什么。”
　　这样在宫道上堂而皇之的拥抱，本是不和规矩的。但她什么都不顾了，哪怕是太皇太后来责骂训斥，也都不怕了，这时候她只想沉浸在他温暖坚实的胸膛里，龙涎香清苦的气味透过缂丝意料细密传来，却没有比这再安定的了。
　　原来，她拼着性命几度为他生儿育女，他没有忘，他都记得。
　　她是他第一个皇子的母亲，他也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