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兔牛不相及》爇之

62、树挪死，人挪活

　　小时候，这句话奶奶常说。
　　那时候，我很崇拜这句话的深奥无边，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但道理又是通俗质朴易懂的。
　　《种树郭橐驼传》里讲到，栽下去的树应顺其本性，不可动其根本，问养树，得养人之术，寓意自明；《贞观政要》君臣之论亦提及，本根不动摇，则君主无忧，圣君明主，盛世不休。
　　记得小时候跟爷爷奶奶栽树，细细的杨树苗，蜷曲如胡须一样的根，挖出深深的土坑，然后挑来两桶水，一大桶水只灌一个坑，待水浸土五分之四，立刻立入树苗，我的工作是扶正树苗，爷爷奶奶则如抢收一般不停地铲土回填，然后一层层踩实，我的工作不简单的，我常因为手颤抖晃动树苗而被二老警告。种下去的树苗，要等发新芽才知死活，村里好多人都喜欢用大拇指指甲盖抠块树皮看看底下还青不青，但爷爷奶奶从来不抠树皮，奶奶的原话是“好好的树都抠死了”。
　　树的意义，在我的记忆里，就是永恒地在一个地方，从小树到成材，然后被砍伐作他用，它的一生，就是这样，它的成就，应该就是笔直地生长，见日月光辉，而后成为栋梁。
　　人呢？老人也在我幼年时给过很多有趣的说法。
　　“天南海北，没有人到不了的”“昨天还在乡下，今天都到城里了”“坐地日行八万里，人没有人能”“人不动就是死人”“人勤地生宝，人懒地生草”“赶紧挪个窝，再不挪窝等着生根”......乡下的俚语，对人偏偏给予了“动”的内涵。
　　动起来，才能有更宽广的视角，反面的教材“井底之蛙”自小学便学了。
　　我曾厚着脸皮顶着压力，很被动地挪过几次。当迈开第一步的时候，我不知道下一秒该怎么走，明天会怎样，每一天的时间对我来说太漫长了，我忐忑不安，在家里踱步，从客厅到厨房，从厨房到卧室，从卧室到书房，从书房到车库，从车库到菜场，然后，双手空空而回......我的灵魂，像逃离我的躯体，连心脏也要奋力跳出去。我的脚，像八爪鱼一样，踩着地面却如划水一般，我见到任何人都想躲避开，我害怕那种慰问——“怎么没去上班？今天周二啊！”“你不上班了？”“在家休息啊？”“接孩子啊？”“去买菜啊？”......
　　我也曾发呆，坐在阳台，数窗外樟树顶端的新叶，我家的纱窗窗眼，掠过的鸟......
　　人挪活，挪完后，它是需要重新扎根的。拔去老根，重扎新根，只是那口气在生硬推着自己而已。而等新根萌发，生长后，心才会逐渐有序而笃定。这时候，你会觉得，别人的赞扬或是批评都不重要了，自己心想要什么自己最清楚，不敢独自走夜路的人，是很难到达自己设定的目的地。
　　树挪死，人挪活。这个考题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