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钉》狂魔霖殷

5、第五章 工棚

　　萧建刚已经能从紧张的气氛中看到万雪萍会制造给萧唯峥的九九八十一难，自己都被自己伟光正的机智选择感动了，心情颇愉悦地接过萧唯峥手里的安全帽，在萧唯峥的带领下简单参观了下已经设施齐全的工棚。
　　萧唯峥的工棚是同等条件下国内的工地上万雪萍见过的最好的，但监理办公室是最草率的。彩钢板房里有冷热上下水，有电有网。工人宿舍都是六人间，有点像大学宿舍，有桌椅有床，每个房间有自己的盥洗室。工棚最旁边还有一间简易的厨房，厨房里也摆了桌椅，兼职小型食堂。监理办公室和监理的床在一个大房间，算得上窗明几净，但也只有窗明几净了——连着办公室的卫生间还没通上下水。
　　一圈走完萧建刚提了个问题：“小萧啊，工棚里没看到你的宿舍。你住哪？”他儿子的尿性他是知道一些，但是第一次以甲方的身份参观儿子的工地，萧建刚还是想问。
　　萧唯峥很无所谓地说：“我也住工棚啊。三个六人间，还少我一个人的床位么？”
　　萧唯峥不觉得自己和工人兄弟们有本质区别。角色不同职能不同，但并不代表有高低贵贱之分。工人兄弟能受得了的居住环境萧唯峥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受不了？换句话说萧唯峥自己都不愿意住的地方怎么能让自己手下的工人住？所以萧唯峥的工棚一向标准都比较高，萧唯峥住得舒服了才能好好干活，他相信工人兄弟们也是。要说他的房间和另外两间宿舍有什么区别，那大概就是面积大一些。宿舍里的空地大，平时一群人聚过来打牌聊天喝酒方便。因为萧唯峥从来都跟工人兄弟们合得来，同等收入水平，甚至萧唯峥开价略低的情况下，工人们都更愿意优先选择跟着他干活。他手下有不少合作多年的老师傅，配合默契手脚利落，剪钢筋的效率是路边举着牌子招来的短工的两倍。
　　萧建刚脸上是满满的嫌弃，其实心里都心疼死自家的小白眼狼了。小孩从小跟钢筋混凝土螺丝改锥一起玩，可能脑子里也注进去了改锥，特别别扭。家里别说六个人一间房，就算萧唯峥想一个人睡六间房，萧建刚都能毫不犹豫地给他提供场地。但萧唯峥大学毕业之后拒绝继续在美国深造，和萧建刚大吵了一架，执意要回国自立门户。萧建刚一怒之下断了萧唯峥的经济来源，萧唯峥还真的一分钱都没问他爸要。他从焊工学徒开始，一路摸爬滚打到包工头。这十多年萧唯峥过得多辛苦，萧建刚就算没亲眼看过也能想象。父子俩因此持续了十多年的半冷战状态。
　　萧建刚不太看得上那个简陋厨房的大锅饭，赶在午饭前进行了个简短的奠基仪式，十二点半的时候和司机一起去景区觅食了。
　　虽然甲方老总看着假模假式满肚子坏水，但他俩一走，万雪萍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彻底没有靠山了。荒郊野岭的，她就要独自在豺狼虎豹窝里求生存。
　　目送着萧建刚的车绝尘而去，萧唯峥脸上陪伴金主特有的谄媚表情垮了下来。他木着笑僵了的脸问万雪萍：“工地上的大锅饭你能吃吧？有什么忌口吗？”
　　万雪萍看着萧唯峥变脸一样的表情变化，默默腹诽甲方还没走出五百米，你就要对我凶相毕露了？还好食堂是大锅饭，要不然万雪萍简直毫不怀疑萧唯峥会给她投毒。她紧盯着萧唯峥的眼睛，试图从中分辨出“刁民想害朕”的部分，十分谨慎地说：“工人吃啥我吃啥，绝不开小灶。我不吃肉，不过不介意挑肉菜里的菜吃。”
　　萧唯峥工地的伙食和别的工地比算是肉多的，但也是稍微有点红烧肉猪排骨之类的就立马被一抢而空。要是万雪萍说自己只吃肉会比较难办，只吃菜还是可以愉快地一起玩耍的。
　　萧唯峥和万雪萍到餐厅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四十，大部分工人已经吃过午饭，锅里剩下的菜……还真是没有肉啊。萧唯峥盯着一锅过油肉土豆片里剩下的小半锅土豆，内心在哀嚎。
　　万雪萍显然没听到他的内心的哀嚎，几乎是愉悦的自顾自盛了半碗米饭，配上土豆和另一锅里的糖醋白菜，吃得津津有味。
　　萧唯峥很低气压地坐在万雪萍对面，试探着开了个话头：“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万雪萍心里咯噔一下。
　　万雪萍是个脸盲。人猴不分的那种。日常生活中通常不会体现出来，是因为她可以通过发型、妆容、走路姿势、见面场景、说话习惯、着装风格等一系列因素综合判断一个人是谁。工地上工人太多了，都戴着安全帽穿得土哄哄，脖子上都有一条难辨颜色的汗巾，说话的时候都不太斯文，万雪萍真的有点识别不能。
　　一个脸盲症患者最恐惧的场景是什么？大概就是有人说“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但她作为工地上的文化人，又是监理，天然地站在文化水平不太高的农民工群体的对立面。随便行差踏错一点，万雪萍就会成为“看不起穷人的有钱人”、“看不起劳动人民的读书人”、“看不起农村人的城里人”中的某一个。万雪萍知道自己不能给包工头大哥留下高贵冷艳假装不认识的印象，于是理了一下思路，故作镇定地从饭里抬起头来：“哦哦可不是吗？我也觉得萧工眼熟呢。上次那个工程还算顺利吧？”
　　萧唯峥看万雪萍说话之前犹豫半天，说话时候眼神飘忽，说出来的内容不着边际，更加肯定万雪萍就是夜魅的人妖，而且认出来了萧唯峥，但是假装不认识。萧唯峥也不点破，只点点头：“很顺利。希望这次也能像上次一样。”
　　万雪萍心里松了口气：可算把对话愉快地接住了。她于是吃饭吃得更欢快，还给自己添了碗绿豆汤。
　　一顿食草动物万雪萍吃得很开心、食肉动物萧唯峥吃得很抑郁的饭结束，萧唯峥带着万雪萍细看了整个施工场地的基坑规划。俩人散步一样溜达了半个小时，万雪萍终于想起来一个生死攸关的大问题：“我能到哪上个卫生间？”
　　度假村项目工地面积大，规划的大部分是零散的小别墅和农家乐。工棚在工地入口附近，离主建筑——一幢五层楼的宾馆的基坑最近，离远处的别墅基坑还有一段距离。萧唯峥为了工人施工需要洗手间的时候不用跑太远，在别墅群规划的地方搭了个简易公厕。
　　萧唯峥领着万雪萍到了只有一个门的公共卫生间，万雪萍懵了一下：“女厕所在哪？”
　　萧唯峥心说你一个带把儿的难道我就因为你穿着女装就单独给你修建个厕所？便反问道：“我建女厕所干什么？女人又搞不了工程。工地上别说女人，连只母鸡都没有。”
　　倒不是所有建筑工地都没有女工，实在是萧唯峥作为一个重度直男癌，特意不雇佣女工。女性工人的体力不如男工是客观事实，但大多数女工的工资标准也在男工的三分之二以下，从性价比的角度讲公平合理。大工地有些女工是难免的——有些工人是夫妻双双来打工。萧唯峥的施工队小，一共只有十几个人，有一两个女人就不得不单独准备宿舍，会让宿舍和卫生间的成本飙升，所以他刻意避免了女性。甚至他的驻地财务，都是千辛万苦从一众学财务的女毕业生中挑出来的男生。
　　万雪萍虽然有不太明显的喉结，个子高，没有胸，说话声音也不够细，但自认为自己束成马尾的长发已经足够昭示自己是个女人。她在夜魅被默认成人妖，是因为在夜魅人们会特别注意那些平时不会盯着看的第二性征，并且根据“变性人异装癖聚集地”这个场景做出判断。三次元生活中万雪萍被认成男人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她摸着自己没毛的下巴有点郁闷地想：“难道是我最近雌激素吃得不够多？”
　　沉默半晌，万雪萍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就是女人。”
　　萧唯峥虽然当直男癌民工十多年，快要忘掉了白左的政治正确为何物，但加州生活到底还是让他对这个花红柳绿的世界中的LGBT群体有一些基本认识。当年学生宿舍的墙上贴满了LGBT科普，萧唯峥知道有些人对自己的生理性别并不认同。万雪萍既然是个想当女人的男人，那大概内心的性别认同是女性吧？
　　萧唯峥思考了下，修改了自己的说法：“工地上女人太少了，我确实没提前准备。我今天赶赶工把你宿舍的上下水做好，争取你睡觉前能上厕所洗澡？”
　　万雪萍有点焦虑地看了眼手机：下午两点零五分。离睡觉还有差不多八个小时。她就算有钢铁膀胱，加上饭后的一碗绿豆汤，也绝对坚持不了八个小时。不过万雪萍从小在工地玩，对这种“艰苦条件”是有心理准备的。她踟蹰了下，说道：“那我就上这个厕所吧。你帮我看下门。两分钟。”
　　萧唯峥点头，一边在厕所门口看门，一边想：我这工地还有公厕，已经算是条件好的了。多少工地直接找个几角旮旯就能放水呢。一人妖矫情成这样，下什么工地？还什么女厕所，说白了就是之前条件太好惯得。这不是没女厕所你也一样能撒尿？看我们大老爷们儿多好伺候，给啥用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