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归期》叶枫

3、2、梦魇（中）

　　“殿下，陛下听从您的教导，最近晚间一直在自己的卧室里安歇。近三天的监测报告显示，虽然在睡前服用一定剂量的抗焦虑药，但杨杨的情况并没有多大改善，我的父亲诊断主要还是心理方面的因素，他想知道对精神造成如此严重伤害的具体原因，以便做更进一步的心理疏导。”侍卫长艾密尔忧心忡忡望着吉尔菲艾斯大公，一方面他希望男孩能恢复健康，另一方面又对自己的父亲可能接触到帝国最高机密而对今后生活产生的影响感到担心。

　　吉尔菲艾斯翻看几页薄薄的纪录，片刻后微微叹气，“主管宫中保安的菲尔纳上校已经提出关于你父亲滞留宫中数日的事宜，要宫内省给出正式的报告，为避免麻烦，过几日你送他出宫。”吉尔菲艾斯安抚着似乎有话要说的侍卫长，“你不用担心，我会替杨杨安排治疗的。伯伦希尔号上发生的事，我虽曾与几位当事人有过交流得知大概经过，但具体的细节尚不清楚。”

　　艾密尔略一思索，提出自己的建议：“事发之时我在现场，但我无法正确描述一个九岁孩子在碰到这类事会受到多大的心理伤害，所有监控影像作为特级机密封存在电脑档案系统里，只有三位帝国元帅与大公殿下才有权限查阅。”

　　“我明白了，等看过那些影像资料后再决定，你去技术科拿一台便携图像处理机。”吉尔菲艾斯未雨绸缪，艾密尔明白大公之意，这也许是最两全齐美的办法了。

　　即使对军务尚书雷厉风行不择手段早有领教，但当吉尔菲艾斯真正直面舰泊平台上米达麦亚被光束枪射穿重伤倒地的血腥画面时，还是忍不住会生出心痛、怜悯、厌恶等各种强烈的情绪，可以想象这些对只有九岁的男孩心灵造成多大冲击。更可悲的是伤害还在持续，之后杨被注射“自白剂”又意外重伤，根据当时的医疗纪录，被碎玻璃片割破腿动脉的杨出血量几乎达到人体耐受的极限，虽然抢救及时拣回一条命，但对身体尤其是精神的伤害是无可逆转的，男孩因此丧失了部分记忆，却把最恐怖的一幕牢牢存在脑海中。而这一切发生后，舰上条件所限没有及时做必要的心理梳理，问题才会沉积至今。

　　————————————————————————————————————————————————————————

　　清晨，安妮罗洁来到书房，给忙碌了整晚的丈夫送上亲手制作的早餐。“齐格，上学时我的影像处理学科全优，为什么不让我帮你一起完成呢？”

　　吉尔菲艾斯接过餐盘，拉着妻子坐下一同享用。“并不是太复杂，程序可以自动处理，已经做完了。安妮，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孩子们。”那些影像可能刺激到善良的妻子，吉尔菲艾斯深知当年遇刺事件后对安妮罗洁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他最后被莱因哈特送往帝国科学研究院延续生命，安妮罗洁寸步不离守护在身旁，直到他清醒，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双充满喜悦凝望着他的眼睛。

　　“齐格，发生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觉得太累，我们带着两个孩子离开这里，去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我不想再度失去你们。”

　　安妮罗洁回想起那个将吉尔菲艾斯遇刺的消息转达给自己的军务尚书，当时的情景至今都令她不寒而栗。奥贝斯坦面无表情如同机械一般，嘴里却吐出让她伤心欲绝的话，“夫人，请原谅我不得不把这一令人难过的消息转达给你，吉尔菲艾斯阁下为了保护您的弟弟，不幸遇刺身亡，这一不幸的事件令您的弟弟我的主君莱因哈特公爵殿下沉静在极度悲痛的消极情绪下无法理政，只有您才能让他恢复理智。我现在请求您，为了您的弟弟以及帝国的未来，和公爵殿下谈谈。”

　　安妮罗洁当时脑中一片空白，被雾气浸润的双眸看不清通讯屏上任何的影像，然而接下来奥贝斯坦的话进一步打击了她。“我很抱歉，整个事件的发生公爵殿下觉得应该由他负责而极其自责。但这并非是全部事实，起因是我对吉尔菲艾斯阁下的忠诚出现错误预判，对公爵殿下进言，才致使敌方有机可乘，造成这场悲剧。如果一定要有人为吉尔菲艾斯阁下的牺牲负责，那也应该是我，我自愿接受任何惩罚。”

　　不，安妮罗洁心里无声地呐喊着，如果真的要有人对齐格的死负责，那么自己才是，曾经摸着红发少年的头，温柔地说齐格要和莱因哈特做好朋友哦、曾经希望齐格能始终站在弟弟身边督促他保护他不误入歧途，为守住这个承诺，齐格才会付出生命的代价。而奥贝斯坦完全不想体谅安妮罗洁悲痛，这个冷酷的人唯一要求是她和弟弟通话，让莱因哈特重新振作起来。“尽管此刻请您劝说他对您而言十分残忍，但我绝对不可能放弃公爵殿下，请您也不要放弃他，他是您唯一的亲人。”

　　还好命运给了自己一个好结局，在经历漫长而痛苦的等待后，齐格死里逃生并最终和自己结为终生伴侣。安妮罗洁从心底感激奥丁大神的仁慈，但从此军务尚书给她留下的阴影难以磨灭，若有可能，她真的不想再和那人有任何交集。

　　“放心，我会处理妥当。”吉尔菲艾斯安慰着妻子，心里想着另一个问题，责任永远不可能说放就放下的。他和莱因哈特最初的理想就是掌握银河帝国，建立有别出腐败堕落的黄金树王朝的公平与正义，让民众享受和平的阳光远离战争，为了这个目标，他曾经坚定地站在莱因哈特身旁为他遮挡一切可能的风雨危险。而如今，他仍要坚守着这个理想，直到被奥丁大神选中的天才少年莱因哈特再度成为新银河帝国的统治者。

　　—————————————————————————————————————————————————————————

　　罗伯特.齐列在屏幕关闭后，才注意到站在身边的儿子脸色相当难看，即使处理过的影像无法辨别发生的地点以及相关人士的面貌，但里面数度出现熟悉的身影，还是让齐列教授一眼认出是谁。艾密尔尽可能的向父亲解释事发当时的状况，“杨杨来奥丁途中遇到意外，被牵扯到一桩谋杀案中成为牺牲者，关键时刻被他的临时监护人所救，不幸的是那人被击中受了重伤，杨杨目睹整个经过，事后又被注射含‘复合KEF’的药物，”看着父亲越来越凝重的神情，艾密尔深知这事已经触犯到医者的底线，复合KEF即是自白剂中使用最多的一种成份，说得再委婉，父亲一听就明了，用于孩子身上是难以想象的罪行。“后来又受伤失血过多陷入中度昏迷，两日后才清醒，之后可能影响到部分记忆，杨杨只记得枪击一幕。”

　　“亲眼目睹与自己相关的凶杀场面，对一个九岁的孩子而言，如果没有及时进行心理疏导，会终身留下阴影。这几日观察下来，他在其他人面前的表现非常正常，是个坚强而体贴别人的好孩子，但过份压抑、坏情绪得不到宣泄的后果会带来更大的精神损伤，这也是梦魇频发的原因。论理上这孩子善于应变懂得调节心情，应该清楚宫中有你们的保护，环境变得安全，症状也会有所减轻，然而实际情况并不乐观，他害怕被伤害，也许更怕保护他的人受伤害。”齐列教授看着聆听他讲解的吉尔菲艾斯大公，缓缓地下了定论，“让他感觉害怕的因素依然存在。”

　　不愧是一流的心理学专家，吉尔菲艾斯暗自佩服，他立刻明白杨杨为什么无法抛开恐惧，不可说却又不得不说，“你分析得有道理，这孩子很善良，难以接受别人为保护他而受伤，加上药物的副作用以及之后的意外，内心始终无法平静。但整个事件是一场误会，行凶者错认对象，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那个人经常入宫，是我的疏忽让孩子缺乏安全感，今后不会让杨杨再见到让他害怕的人。”

　　齐列教授默默地思索着，看来内情复杂，难怪吉尔菲艾斯大公花费这么多功夫处理影像资料，儿子也是知情人之一，但悲剧的始作俑者能自由出入宫廷让大公殿下有所顾忌，显然身份尊贵。好在教授已经过了好奇心满满的年龄，当务之急是提出合适的治疗方案。“逃避并不是明智之举，既然是个误会，应该让孩子充分了解这点，才能彻底放下心理压力，消除恐惧的根源。若能让当事者亲口告知而不是由旁人转达，说服力会更强。知道今后不会再被伤害，加上适当的药物治疗及心理辅导，症状很快会减轻甚至消失。”

　　艾密尔将父亲送到客房返回小会客室时，红发大公已处理完影像资料重新归档封存，“艾密尔，明天送你父亲出宫，给你批了三日休假，陪伴双亲。”宫中人事复杂，总会有各种传言，齐列教授入宫数日，引起各方猜测，尤其是奥贝斯坦辖下国内安全保障局的关注，吉尔菲艾斯如此安排也是为一旦出现状况，以艾密尔如今的身份地位，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家人被骚扰。

　　—————————————————————————————————————————————————————————

　　“阁下，吉尔菲艾斯公爵殿下到访。”

　　听到通讯器传来下属的禀报，奥贝斯坦抬头询问正等着他批复公函的菲尔纳上校，“宫内省的正式报告还没交到你手里吗？”

　　“公爵殿下以私人名义请罗伯特.齐列教授入宫为陛下的小堂弟做些心理辅导，宫内省不便多问，今早侍卫长和他的父亲一同离宫回家，听说给了三日休假。”上校看了一眼军务尚书继续道，“齐列教授是心理学专家，如果是陛下的健康问题，应该请遗传基因学专家会诊，看来只是为孩子。陛下未婚无子嗣，凯撒.冯.缪杰尔与陛下的血缘关系最近，为帝国未来的长久之计，接入宫中抚养算是有备无患吧。”

　　奥贝斯坦看着这个被同僚称作“可以成为解毒剂也可以成为烈药的男人”，还真是胆大到口无遮拦直言无讳，不知内情的菲尔纳如此猜测颇有几分远见。“你先回去，公函我会命人送去。”打发走菲尔纳上校，奥贝斯坦吩咐下属将吉尔菲艾斯公爵请到办公室。

　　曾经的加害者与受害者面对面交谈的机会极少，于吉尔菲艾斯而言，奥贝斯坦一直是他不能认同的人，甚至从一开始投入莱因哈特阵营时，吉尔菲艾斯就表示反对，但莱因哈特却为实现霸业需要一个如奥贝斯坦这般不择手段、冷酷无情的参谋。吉尔菲艾斯厌恶军务尚书的作为，却也认可他擅长谋略且绝对高效，对推翻黄金树王朝建立新银河帝国有很大贡献。

　　而奥贝斯坦对吉尔菲艾斯的评价依然是“这是一个正直善良理想化的人，但过于善良是他致命的弱点。”军务尚书一度因“第二人”理论而否定吉尔菲艾斯存在的必要，并因此差点让他丧命。然而风云变换莫测，新银河帝国统治者的离奇遭遇，让奥贝斯坦不得不承认吉尔菲艾斯已成为帝国稳定的核心，为此愿意与对方合作甚至在一定范围内作出让步。

　　“殿下是为杨威利而来吧。”开门见山，一向讲究效率的军务尚书从不喜欢客套。

　　“这孩子有严重的心理疾病，作为他的实际监护人，当然希望他能得到好的治疗，开学在即，杨杨如果不能康复，莱因哈特也会无心学业。”吉尔菲艾斯同样直接了当，除了正事，他与军务尚书的三观背道而驰，一向不存在交流感情的基础。

　　对于除自己之外的其他知情者无一例外把杨威利和莱因哈特捆绑培养，军务尚书实在无语，不过既成事实奥贝斯坦也就默认了此事。“殿下是觉得我可以相助？难道不会出现更糟的情况？”

　　“我咨询了心理学教授，解铃还需系铃人，杨杨的病因奥贝斯坦卿最清楚，相信卿也一定有办法解决。”这种事没必要客气，吉尔菲艾斯吃定了军务尚书。

　　对方有备而来，难以轻易打发，奥贝斯坦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在口舌之争上，“既然如此，我愿尽棉薄之力。”看来有必要选个时间和那个叫罗伯特.齐列的心理学专家谈谈人生了。

　　——————————————————————————————————————————————————————————

　　下午茶时间，在园内花厅里未见到从不缺席的两个男孩的安妮罗洁，拿着一盘点心和调制好的饮品前往孩子们共有的书房，撒满阳光的飘窗台上，一团小小的身影裹在毯子里枕着个猫形抱枕睡得正香，而房间的另一角，超大尺寸书桌边坐着的金发男孩愣愣地对着桌上垒在一起的十几枚金币，不满地噘着嘴。安妮罗洁将餐盘放壁炉上，走上前轻声问弟弟，“莱因哈特，你这是在干吗？”

　　“我们去外面说。”起身拉着姐姐的手，看了一眼仍然在熟睡的同伴，姐弟俩人走向门外，莱因哈特轻轻关上门。“马上就要开学了，可我还没有准备好送杨杨的礼物。姐姐，每周五枚金币的零花钱我只存了三周，杨杨送的那支金笔，我在网上查过，是银河帝国周年庆限量版，发行量极少价格昂贵，杨杨预支了缪拉卿给的第一名奖励金买的，如果考不到第一名，要扣除两年的零花钱还债。我送的礼物可不能比这差。姐姐，我也想问缪拉卿预支第一名奖励金。”

　　“……莱因哈特，朋友重在感情而不是送的礼物多贵，何况你就这么自信能考第一？”帝国元帅上将中，那个宠娃狂魔奈特哈尔.缪拉不仅收养已故上司坎普的两个孩子备加宠爱，对刚认识不久的黑发男孩更是关怀备至，回到奥丁不久，带杨杨逛了帝国图书馆和奥丁国家博物馆。吉尔菲艾斯因身体状况以及宫中事务繁忙无法抽出时间陪伴孩子们外出，安妮罗洁也担负了更多照顾丈夫的责任，于是两个孩子开学前的学习指导由带娃经验丰富的缪拉主动接管，并承诺若第一学年考试成绩第一名有重奖。

　　“我当然可以。”莱因哈特想自己如果考第一，那杨杨岂不是两年没零花钱了，“我和杨杨并列第一。”似乎又觉得并列第一的可能性太低，莱因哈特发挥出聪明孩子特有的诡辩，“缪拉卿也没说所有各科成绩都要得第一啊，我们总会有学科考第一的，也许会奖好多次。”

　　安妮罗杰对弟弟与杨杨的学习能力很有信心，按莱因哈特的说法，考一个第一重奖一次，等到两个孩子毕业时，缪拉也该进入破产清算了。“莱因哈特，学习是为了自己，不是为得到奖赏。”

　　“我当然知道，明年杨杨十岁，我想送他一件特别的生日礼物，就象吉尔送我的‘光波表’一样珍贵。”莱因哈特自信满满，他一定能存到足够的钱把杨杨最喜欢的买回来。

　　“莱因哈特，姐姐，你们在这里啊。”书房门开，黑发男孩探出半个身子，一手抱着猫形抱枕一手揉着眼，一脸刚睡醒的懵懂样。

　　“杨杨，我拿了点心和饮料，你和莱因哈特吃完后，齐格带你们去会客室见客。”安妮罗洁双手搭着孩子们的肩，带他们到书桌边，从壁炉上取下餐盘放在桌上，将杨杨怀里的抱枕放回飘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