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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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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坤林宫的火终于被扑灭了,大内侍卫护着殷皇来到现场,勘察现场,却惊讶的发现火竟是从琅雨轩的祠堂烧起。
“禀皇上,祠堂受损严重……”
祠堂被烧的一干二净,良太妃的尸首连同棺木都被烧成了灰,什么也没有留下。
大理寺卿得到消息便立即赶往现场查看情况,现场余热未消,他走过一圈,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惊的,额头直冒冷汗。
火是从棺材里烧起来的,是谁这么恶毒,连具尸体也不放过?
一名侥幸逃出来的宫女,顶着一张被熏的乌黑的脸,咳嗽不停,脸颊挂着一道又一道的泪痕,丑陋的模样让其他宫人避讳不及,偏偏她的嗓子又让烟熏哑了,无法呼救,更无法找人去救她的大小主子。
直到殷皇到场,她不顾侍卫阻拦,狠狠地指着他的脸,沙哑着嗓子叫了起来。
众人都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纷纷退后,侍卫长大呵一声:“救驾!”左右两列侍卫立刻将慕容轩辕护在身后。长长的矛头刺出去,那宫女一连被扎三矛,缓缓倒在众人眼前。
没人知道她叫什么。
没人知道她在叫什么。
宫人跪倒一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此时甚至不及池鱼,只能祈求轩辕帝仁慈,网开一面。与宫人不同,跪在他们面前的侍卫,单膝跪地,上身笔直。
尤其是那三矛的主人,此时心中暗喜:待今日事毕,明日便能得封赏。
到时候……要什么好呢?
慕容轩辕走下帝撵,走到那宫女面前,蹲下身子,将手从宽厚的袍里伸出来,缓缓地合住了那宫女的眼睛——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是她身上唯一白净的地方。
主子跪,侍卫长此时也不得不跪下,一时间,这片狼藉的地方,再没有高傲的头颅。
“你听清她说什么了吗?”
慕容轩辕的手未从那宫女的脸上离开,他维持着那个蹲下的动作,打量起这宫女的样貌,尽管已经被熏得看不太出来原貌,但从衣饰还依稀可辨,这是琅雨轩的宫女。
慕容轩辕侧脸,追问道:“你们听清她说什么了吗?”
三名年轻的侍卫还未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多么愚蠢的错误,他们僵硬地挺着后背,紧张地回答道:“禀皇上……她说……”
侍卫长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开口道:“皇上,那宫女神志不清,无非是在呼救……”
“她在向孤呼救,而你们却刺死了她。”
一切已成定局,慕容轩辕最终拂袖离去。
在他离去的瞬间,摇摇欲坠的琅雨轩也终于轰然倒塌,众人于一片炽热的灰烬中四散逃离,尖叫着,哭喊着,从此彻底将此地埋葬。
一场火,琅雨轩变成冷宫。
一场雨,将罪孽冲刷的干干净净。
八王爷的尸首消失了,甚至连骨灰也没有留下,负责查案的大理寺卿——迺林,只能从那具被三矛刺死的宫女的尸体上寻找线索,没人比她更清楚当时的情况,可是,她却再也开不了口了。
如果这不是一场预谋,那么其中必有冤情。
据内务总管调查,这名宫女姓杜,叫杜鹃,父亲是塞北城都尉杜肯,母亲是陶氏,是街上陶器匠的二女儿,十八年前嫁给杜肯为妻。
杜鹃口不能言,生前却识字,仵作刨开杜鹃的肚子,从胃里检出一卷被蜜蜡封好的东西,递交到迺林,迺大人面前展开。
迺林不可置信地一点点展开,见其内容,更是吃惊:里面洋洋洒洒竟有数十字,字字泣血,悉数德妃和皇后的罪证。
迺林一时无言,德妃已疯,皇后常年不受宠,尽管没有这些罪证,皇上也再无宠幸她们的可能了,迺林不明白,为了这微不足道的东西,竟有人会蠢到牺牲性命吗?
不,等一下。
如果杜鹃自己被烧成灰烬,那这封罪证不也就随之烧成灰烬了吗?
难道说,杜鹃是在火灾发生后,也就是说确认自己不会被烧死的情况下,才吞下这封密信的吗?那么,她袭击皇上的目的,只是为了寻死?
只有死了,她才能将这封密信传递到宫外……
宫外……给谁呢?
“我去了杜鹃的家乡,杜鹃的家乡在塞北,塞北啊那里和轩辕城完全不一样,很冷,全是雪,但也广阔的多……那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豪爽耿直,和那里的雪一样。塞北的雪很硬,不同于昆仑山,那雪硬到简直让你都没法生根……”
悬崖之上,树根之下,一位少年旁若无人,自言自语。
半晌,树灵缓缓睁眼,回了一句意味深长的——
“哦。”
少年从地上跳起三米高,显然受了惊吓:“你会说话!”
“不然呢?”树灵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一般普通人,是会在冻死之前说几句遗言来听听的,它无所事事,听也就听了,充其量当个普通树洞,但它活着千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全身都被冻住,偏偏嘴巴没冻住,说个不停的死话痨。
“你竟然会说话!我知道了,你就是树灵!昆仑山上那棵千年不老,千年不死的树灵!啊!果然!我没有迷路!终于我找到了!哈哈哈哈哈哈……”
树灵选择闭眼:眼不见,心为净。
“诶,诶,你别闭眼,我有话问你。”
任凭少年磨破嘴皮,喋喋不休,那树却是不肯再睁眼,再开口吐露一个字了。少年起身,抖落身上厚厚的积雪,大概是脑子也被冻住了,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刚才讲到哪了。
树灵:“你死了。”
少年语塞。
是了,一位轩辕皇子,魔族太子,在历经千辛万苦,受尽世间白眼,千里迢迢来到这昆仑山后,见到的却是比塞北还要冷的雪,比街旁枯树还要老的树,比皇兄还要无情的山主,罢了……罢了,或许他就是一个错误。
只不过……都死好久好久了,左右也不见有鬼差来拿他。若有鬼差来拿他,他也好拜见一下地府阎王,表现一番,争取下辈子做个混世魔王,不用在这里白白受严寒之苦。
……
“阎王叫我三更死,这都第几个三更了?老子要投诉!”少年不是没尝试过离开,无奈肉身所困,左右离不开这棵树,最后气地只能挥舞起没有实质伤害的拳头,哇哇大叫,“投诉!”
“瞧见远处那山庄没?”树灵忍无可忍,伸出枝藤,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从这的悬崖跳下去,自然会有鬼差拿你。”
寒风一过,少年抓着树枝左右摇摆,死不撒手:“放屁!老子好不容易爬上来,你叫我跳下去?不可能!告诉你!老子这辈子都不可能松……”
“吵什么?”
“我……”少年正要回答,却猛地发现问话的并不是树,寻声扭脸看去,他倒吸一口凉气。
来人面无表情,双目如雪山流过的溪水,长发胜雪,肌肤亦胜雪,一身素衣,周身一股冷傲高华的气,融入冰天雪地之中,让少年为之所摄,自惭形秽。
“姨!”
少年哭喊一声,撒开树枝,跪了个五体投地:“我的亲姨,可算找到你了!我……”后半句话由于人跪在雪里,含糊不清。
树灵听了,树根一震,惊得睁大双眼:“风太大,我没听清!”
渡尘倒是听得清楚,天地间,没有她不清楚的事。
她早料到他会来。
若不是风过,渡尘静止的模样几乎就要和满山的雪融为一体。
她驳道:“我不叫姨。”
少年抬头,擦去脸上的一把雪,娓娓道来:“我爹是人皇屹,我娘是魔族公主惟,我爹去的早,我娘郁郁而终。临死前,娘和我说她在昆仑山有位师姐,曾待她如母,如果魔族欲除我而后快,我可以来昆仑山寻求庇护。”说到这,少年哽咽起来,“谁料,老……我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爬上山,还未见到姨娘你,就被活活冻死在树下了……”
渡尘认同:“昆仑山寒气重,你修为尚欠,自然受不住。”
少年哭了:“姨娘!这不是重点啊!”
渡尘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年岁不过百,眉宇和当年的小惟确有几分相似,体内的元神之力确是魔族才有的黑紫色光泽,不像在说谎。
“可有小惟的信物?”
少年一愣:“信物?”
“信物。”渡尘伸手。
少年遗憾地摇头:“娘亲当年被师公赶出昆仑山,身无一物,走时也是孑然一身,未曾留下什么信物……不过她给我留下一句话——‘幽冥’?我一直不得其意……”话音未落,一束光踏破凌霄,刺进两人身侧数米高的皑皑白雪中,惊得少年直接跌进雪里摔了个屁股蹲,剩下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了。
待光晕散去,一柄以冰为身,晶莹剔透的长剑映入眼帘。
渡尘身形未动,抚摸着剑柄介绍道:“此剑以冰为刃,以天地为鞘,剑长三尺八寸,是我的第一柄剑。”
少年惊魂稍定,心觉得刚才是被渡尘戏弄了,自己狼狈地自雪地爬起来。
渡尘单手拔剑,递到少年面前。
无名自雪中而起,剑身却是一雪不染,少年眼前一亮,这才反应过来面前是一柄比他想象中还要长的长剑,不像武器,倒像御剑。但细看之下,无名的剑刃锋利冷冽,大有斩断尘缘的神力。
“好漂亮的剑……”少年不知此剑的厉害,自顾自地摸着剑身,说着赞美的话,并没有发现渡尘凝视他的眼神有了变化,“姨,你赠我此剑,我定用此剑护你周全!”
树灵被少年无知的话逗笑了,枝丫抖落一堆旧雪。
“我不叫姨娘。”渡尘执剑,并不领情,看样子也不需要被保护。
“啊,不是……姨娘是一种称呼,你看啊,我娘叫你师姐,我叫你姨娘,这不是很合理吗?”少年有些无奈地解释着,眼前这个女人少说也有千百岁了,却如此不知常理,实在是……实在是交流困难,难搞。
“无名是惟铸的第一把剑,赠与我,就成了我的第一把剑。”渡尘转动剑柄,原地形成一股小型的龙卷风,少年被这股力量惊到,原地蜷缩一团,直到渡尘停止把玩无名,才听清渡尘问的是什么,“你娘……没跟你说过吗?”
少年一幅“原来如此”的样子:“没!真想不到,娘亲竟有如此高超的铸剑本事!”
渡尘不疑有他:“跟我来。”
山主亲自出手,辰只觉腰间被一股力量向上托,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双脚离地,离开了这棵树的领域,被放到不知道是何处的一个阵法的正中间。
“你的肉身烂了,我帮你补一补。”渡尘见少年脸色大变,解释的话也多了起来,“不用担心,以前惟的衣服坏了,也是我帮忙补的。”
少年感动,又不敢动:“亲姨,您真是我亲姨。”
渡尘用指甲划破指尖,甩出一滴鲜血,少年看着那滴血落在阵眼,这才知道那滴血是开启阵法的钥匙,顷刻间,他感到天旋地转,四肢都被冻僵了。
待意识清醒,他已躺在了阵法中间,和自己的肉身重叠在一起。
发生了什么?!
不待他反应,七魂五魄已被注入一股强劲的无形的力,霸道十足,顿时让浑身凝冻的血脉重新流转起来。不仅如此,这股力还在五脏六腑循环,生怕受主再次被冻住一般,接连冲破几大腧穴。
少年哪受得住如此开智,痛得惊呼出声——白气冒出。
这分明是……活了?
渡尘见还魂成功,当即收手,一抹五彩斑斓的彩光随即从阵法跌落,发出“嘤嘤嘤”吃痛的声音……待渡尘上前查看,那阵法中又忽然冒出一个背长四翅的庞然大物,振翅起飞的时候差点和渡尘迎面相撞,不过那翅膀显然是被冻坏了,千疮百孔,根本飞不起来。
渡尘抬手,定住半人半鸟的怪物,缓缓放到自己面前。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故作潇洒的抖抖背上冻伤累累的翅膀,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曾来过的,娘曾好几次提起昆仑山,我好奇,偷偷背着娘飞来看过几次……只是一直不敢相认,只敢躲在那棵树……”
树?
自从喝过那碗终极孟婆汤,渡尘的记性就不太好,这话倒是提醒她了——她本来是去浇树的。
“无名,他是你的了。”
渡尘丢下这句话,一骑清尘,消失在辰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