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格蕾思琳

6、无根的萍

　　在经历了阴冷潮湿的冬天后，太阳终于在云层里探出了头，光顾这座烟雾迷蒙的城市。
　　三月的阳光柔和温暖，空气中有一种久违的爽朗，深吸一口气，庭院里传来泥土的芬芳。
　　宁雪羽品着下午茶，随手翻弄着今天的报纸。
　　几乎所有的大小报章都报道了昨天夜里“国家画廊”的失窃事件，凡.高的名画《麦田》被盗，现场只留下被破坏的防护罩。
　　事件震惊了大英帝国，消息也迅速地传遍了世界，苏格兰场的刑警介入了调查，还向国际刑警组织寻求帮助。
　　媒体们纷纷猜测是谁盗走了《麦田》，根据以往的珍宝失窃事件，这次行动的手法酷似怪盗J，而他惯用的手法就是：悄无声息，不留下蛛丝马迹。
　　宁雪羽应该感谢这些无孔不入的媒体，他们就像自己的另一双眼睛，让他第一时间了解到了警方的动向。
　　当然，这些被公布的消息是真是假，就要靠他自己去判断了。
　　坐在他对面的威尔，一直操作着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他正在和中间人“欧娜”对话。
　　他们最近的工作都是通过“欧娜”来搭线的，她一头联系着买家，另一头是身手不凡的偷盗者。除了让两者之间供需互补外，还提供销赃、洗钱、办假护照、准备作案工具等服务，是个不简单的女人。
　　他们和欧娜见过几次面，都是工作上的事情，他们不知道买家是谁，买家也不清楚是谁下的手，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合作了好几年。
　　“J，欧娜说你这次干得很漂亮，不过对你的退出感到惋惜，她说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出色的贼了，呵呵。”
　　“代我谢谢她，告诉她我要趁自己失手之前收山，不然对她也有危险。她现在能做的事，就是催买家把钱汇到帐上。”
　　“好的。”威尔打了一行字，伸手去拿自己的茶杯，抬眼瞟了一下宁雪羽。
　　淡金色的阳光落在他身上，白皙的皮肤不像西方人的苍白，带着一点高贵的黄。
　　黑色的头发保有东方的神秘感，像中国的山水画淡淡的墨彩。
　　眼睛既像浅黑又像深蓝，如深邃的宝石熠熠发光。
　　五官轮廓像是西方的塑像，在大师的雕刻下线条分明，几分清朗，几分秀气。
　　他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东西方的优点都融合在身上，不论什么时候见了，都叫人心驰神往。
　　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优雅气质，让他总是那么从容淡定，大概没有人想到，这就是刚刚作完案的怪盗J。
　　不知不觉间，和他合作了十余年。
　　他们之间很有默契，但只限于工作而已。
　　任务完成后，他们总是各奔东西，从不介入对方的生活，直到接了下一单工作，他们才有见面的机会。
　　刚开始倒不觉得有什么，不知从哪一次起，分离，竟然让他产生了牵挂。
　　这份牵挂超出了搭档之间的关心，也不是什么友谊或兄弟之情，他有一种冲动，想要保护他爱惜他，想要日日夜夜和他在一起。
　　他知道一旦涉及到私情，搭档关系就很难维持下去，所以他一直忍耐着，不敢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们都决定洗手不干，开始新的生活。
　　不知道这份悬在心里的感情，是否也能有个着落？
　　“J，客人收到货物，我们的钱也到帐了。”
　　“恩，”宁雪羽抬起头，递给威尔一个微笑，“太好了。”
　　“J，有没有想过退休后怎么生活？”
　　“呵呵，还没想呢……你呢？”
　　“我？”威尔腼腆地笑了，“我在南太平洋的一个岛国投资了1千万美金，入了他们的国籍，现在还有了外交豁免权，谁也动不了我。”
　　“你想得真周到。”
　　“J，你知道吗，那座小岛很美的。”威尔凝视着宁雪羽，为他讲述脑海中的美景，“日落的时候，夕阳像沉入了大海一般，海水一半像火烧一半像碧蓝，海鸥在天际自由地飞翔……我在那里买了一幢面海的别墅，可以天天都欣赏到这样的美景！”
　　“恩，真好。”宁雪羽倾听着威尔绘声绘色的描述，从心底为他高兴。
　　“是呀，不过……还有个遗憾。”威尔脸红了一阵，“房子太大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你该找个伴了。”宁雪羽随口应道。
　　“那……你愿不愿意搬过来一起住呢？”威尔忽然握住了宁雪羽放在桌上的手，笨拙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你也是一个人，大家在一起比较好照应……”
　　宁雪羽看着一脸窘迫的威尔，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语，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威尔想说什么，这是他一直在逃避的事情，谁知还是逃不过。
　　威尔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很重视两人之间的情谊，却没有其他的感情，如果有一天这层纸被捅破了，自己会不会失去他？
　　但是，伪装和欺骗，对他来说是一种伤害，对自己而言也是不负责任。
　　面对朋友，更需要真诚。
　　“威尔，”宁雪羽轻轻地抽回了被握着的手，依然是恬淡的笑容，“我想要找回失散多年的哥哥，顺便到世界各地走走。我会到那座岛上拜访你的，不过……是以朋友的身份。”
　　威尔热情的眼光，迅速地黯淡了下去，其实他应该知道答案的，J只是把自己当哥哥而已，但他还是想要一个正面的回答，好让自己死了这条心。
　　宁雪羽看着威尔失落的样子，心里不免紧张，试探性地问他：“威尔，我们还是好朋友吧？”
　　“当然。”威尔打起精神，对宁雪羽笑笑，不希望他因为这件事怀有负疚感，“我们当然是好朋友，你有空就过来看看我，我那里的房间多得住不完！”
　　宁雪羽释然地笑了：“谢谢你，威尔。”
　　“什么话？我们都十多年的老搭档了！”为了缓解尴尬，威尔顺手从桌上拿起一本杂志，指着封面上的人物，把话题转开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大买卖吗？你看，这就是被我们偷的那个家伙，人家都第三次登上《时代》了！”
　　宁雪羽看着威尔指着的那个人，正是当年他们偷走的“帝欧之星”的主人——费尔南斯. 汉密尔顿。
　　虽然“帝欧之星”被盗，他还是名正言顺地继承了汉密尔顿家族的财产，不过却被有些人讥笑是“失去王冠的国王”。
　　没有“帝欧之星”的神力庇佑，在过去的十年里，这位当家人倒是取得了骄人的战绩，家族事业涉及到航空、汽车、通讯、医疗等领域，而他的私人资产也番了一倍，已经是全球十大富翁之一。
　　虽然声名在外，这家伙还是低调得惊人，极少在公众场合或媒体前露面，更别说偷拍到什么私人生活照。
　　即使是面对记者的正式采访，那张俊朗的脸上也没有什么笑容，一双靛蓝色的眼睛望向前方，仿佛就在盯视着你，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对于那次行动，具体的细节已经记不起来了，让他莫名心跳的，竟然是那天晚上密室里的吻。
　　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在黑暗中紧紧地抱住了他，狂热地亲吻他。
　　在后来的一些夜晚，梦境里甚至还重复当时的情景，惊醒时一身冷汗，说不出是恐惧，还是兴奋。
　　这是连威尔也不知道的小插曲，宁雪羽决定把这个秘密保守下去。
　　“他取得这么大的成功，证明‘帝欧之星’的魔力是假的。管他的呢，反正这颗石头再也没人找得到了。”宁雪羽置之一笑，又指了指手表，“你不是还要赶飞机么，快来不及了哦。”
　　“是啊，我该走了。”威尔合上了笔记本电脑，不无遗憾。
　　他本来购买了两张机票，现在看来只有自己一个人走了。
　　临走之前，他站了起来，走到宁雪羽面前，和他来了个拥抱。
　　每次他们见面或告别时，都用这种方式问候对方，而今天威尔抱得特别地紧。
　　他多年来的期盼破灭了，但这丝毫无损两人间的情谊，让他放心不下的，依然是这个孤零零的J，这个一直在与孤独顽强作战的孩子。
　　“J，多保重。”
　　“威尔，不要再叫我J了。我的名字叫宁雪羽，从今天起，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
　　“好，长大了。”威尔欣慰地拍拍宁雪羽的肩膀，又塞给了他一张纸条，“这是可以联系到我的电话号码和邮箱，如果你遇上了麻烦，不论在这世上的哪一个角落，我都会来救你。”
　　“谢谢你，威尔。”宁雪羽感动得热泪盈眶，“等我办完了事情，我一定去岛上找你。”
　　“好，那就一言为定！”
　　两人笑着击掌为约，又互道了珍重，威尔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看着威尔远走的背影，宁雪羽心里空荡荡的，又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种感觉，应该早就习惯了，为什么面对离别时，落寞感会越来越浓？
　　曲终人散，人生时常，没有人有义务一直陪伴。
　　自己的生命，注定是无根的萍，随波逐流，四处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