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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惊变(四) ...

  •   “怡亲王这话说得很是,”慈禧终于开口道,眼中泛起点点泪光,“皇上是我看着长大的,小的时候他还趴在我的膝盖上睡觉。以前吵也好,闹也罢,但如今他战死沙场,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够不伤心?”说着竟然掉下泪来。

      善耆也扑上去哭道:“老祖宗保重啊,如今不是伤心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拥大阿哥登基,平息中日战事,以告慰皇上在天之灵。他他拉氏年少无知,还请太后主持大局!”

      两人这一番念唱作打,还真蒙住了不少人。一些不知内情的小宗室竟然跟着跪下来大喊:“请太后主持大局!”

      “无耻!无耻!”翁同龢气得浑身乱颤,把沉香拐杖在地上笃了又笃,“皇上尸骨未寒,你们就公然违背他的意旨,传出去,天下百姓答应吗?那拉氏,你妖言惑众,骗得了宗亲大臣,但你骗得了几十万边关将士吗?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这些跟皇上浴血奋战的同袍会拥护你吗?”

      这话总算是说到了点子上,众人都是神色一变。现在跟颐和园政变的时候不同,虽然慈禧舌灿莲花,但战争时代的事情早已不是他们这些文臣宗室说了算的——四十里外的颐和园里,谭嗣同手握两万的京城禁军;八百里外的朝鲜战场上,巴雅尔、宋庆率领二十万大军。

      这些深受载湉知遇之恩的帝党重臣,岂会倒戈支持太后?珍妃已经掌握了全中国的枪杆子,他们这几十号玩笔杆子的文臣宗室在这儿奉太后为主又有什么用?

      被翁同龢当中揭穿老底,慈禧也只是微微冷笑道:“这就不劳翁师傅操心了,请诸位宗亲在宫里多待几个时辰。大阿哥何在?抱上来让哀家瞧瞧。”

      翁同龢大惊。慈禧手上固然没有了枪杆子,但现在大阿哥溥煦却落在了她的手里。这可是载湉唯一的血脉,即便珍妃带兵回京,也要投鼠忌器的!不待他出言,忽然外面闯进一个护兵,匆匆向肃亲王道:“王爷,不好了,谭嗣同突然带兵回京,已经在神武门外,珍妃的銮驾只怕已经在路上了。”

      “这么快?”善耆不由神色大变。他早已接管了宫中的电讯处,向颐和园发出了“一切安好”的电文。是哪里出了岔子,珍妃的人竟然来得这么快?

      此时御花园,漱芳斋。

      景仁宫、永和宫和钟粹宫的宫女太监都挤进小小的阁楼里,谨妃颤声指挥众人拿木条、钉板将底楼的窗户全部封死,又把屏风桌案全部搬下来,堵在门口,垒得小山一般高。就是四五个太监全力撞上去,也纹丝不动。

      谨妃总算放下一点心,站在楼梯上环视众人,沉声道:“我们一同全力守住此地,拖到珍妃娘娘回宫,肯定少不了你们的功劳。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都失魂落魄地回道。有景仁宫的小宫女哭着问:“娘娘,皇上真的回不来了吗?”

      谨妃不由怔住,捏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半晌不能答言。众人见状更是痛哭起来。芷蓝见状不由擦干眼泪,站起来大声喝道:“不许再问这种话!皇上怎样,那是主子们的事。我们只要守好大阿哥,撑到娘娘回宫,到那时自然有她拿主意!”

      谨妃也赶忙拭泪道:“正是这话。都别哭了,省点力气吧。”

      谨妃珍妃的亲姐姐,芷蓝则是若桐的陪嫁大丫头,有她们发话,众人都好像看见一丝曙光,连忙擦干了眼泪,却忽然又听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陡然响起。芷蓝不由大怒,寻声看去,却是皇后慢慢滑坐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上抽搐着哭出声来。

      门外站着的正是她的亲姑姑。慈禧光绪母子反目,你刺我一刀,我反手还一剑,打得有来有回,各有输赢。只有皇后每一回都是输的。万幸他他拉姐妹俩都是好性儿的,并不见风使舵、仗势欺人,还愿意把儿子分给她一半,结果才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就遇到这种事。

      皇后一时哭得哽咽难言,谨妃过去劝慰,却被她拉着手哭道:“皇上才二十四岁,霍普几乎没有见过阿玛。日后,日后该怎么办啊?”三两句话把谨妃也说得泪流满面,捂着嘴哭起来。

      一时整个阁楼里都是压抑的哭声,只有不满周岁的霍普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见到周围这么多人,他不由“啊啊”地叫着,兴奋地扭着身子要谨妃抱。

      “哦,好孩子。姨娘的宝贝。”谨妃接过孩子,狠狠地往小脸上亲了两下,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一样,“快,我们上楼,到三楼去。”

      这时门外已经响起了皮靴踏地的沙沙声,火把的光亮照亮了半边天空。众人恍然回神,忙簇拥着后妃二人上楼,却见底下已经密密麻麻围了几百太监、军汉。肃亲王扯着嗓子仰头喊道:“太后驾到,皇后娘娘、谨小主快出来接驾。”

      谨妃把霍普交给皇后抱着,站上挑空的露台,沉声道:“桐儿的大军已经在路上。肃亲王,您是聪明人,为何要做这困兽之斗?”

      “谨妃娘娘好利的口齿,只可惜没用对地方!”善耆冷笑道,“即刻打开阁门,否则大阿哥要是出了什么事,您也担待不起!”说着抬手一挥,兵丁便上来开始撞门,后面几个太监抬着一架梯子,架在二楼窗口,试图往上攀爬。

      高万枝带着几个强壮的太监,举着木板、锤子上前,狠狠地砸在爬上来的一个太监头上,顿时在那人头上砸出一个血汪汪的大洞。他从梯子上摔下去,半截身子砸在青石板地上,眼看不活了。

      宫女们顿时惊恐地尖叫起来,她们平时都是宫里娇生惯养惯了的,见过最血腥的场面无非是绣花针扎破手指头流出来的那点血珠子。乍一见这样的场面,不由尖叫着连连后退,浑身抖得像鹌鹑一样。

      很快肃亲王手下的士兵开始举枪射击,激舞的子弹顿时将高万枝等人压得抬不起头来。两个士兵趁势爬上二楼,举刀对着众人砍杀起来。几个强壮的军汉也终于将大门撞开,吼叫着杀上楼来。他们显然也知道光抓这些个宫女太监是没有用的,因此都直奔抱着孩子缩在阁楼一角的皇后而来。

      谨妃和芷蓝带着几个太监宫女挡在他们身前,都抄了一条椅子腿儿在手上,胡乱冲着来人挥舞。只是她们那点力气,打在那些士兵身上就像给人家挠痒痒似的。

      生死关头,那些太监兵丁们再也顾不得什么皇家体统、上下尊卑,直接夺过谨妃手上的木棍,那蒲扇似的巴掌抡上来,一掌便将她扇晕过去。

      雁黄、绿萝二婢见谨妃受辱疯了一般扑上去挡在那些士兵前面,牙齿咬手指抓,死死抱住他们的腿不让前进。士兵们骂骂咧咧,对着二人拳打脚踢,胡乱拉扯,一个不慎竟将绿萝的衣裳撕出一个大口子,露出半边雪白的肩膀来。那些粗鄙的军汉见状纷纷咧开满是黄牙的嘴,露出猥琐的笑容。

      皇后眼睛里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掉下来。她这一辈子经历的绝望已经够多了,绝对不要死到临头再受这种羞辱。她忽然把孩子往侍女怀里一塞,扑到栏杆前大喊:“太后,你瞧好了!”

      慈禧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她径直脱去石青的皇后朝褂,只穿着一身大红的蜀锦旗袍,从栏头一跃而下,像只断了翅膀的鸟儿一样,重重落在慈禧面前。

      扑通一声,鲜血溅了她满身满脸。

      这温热的、粘稠的、结着浓浓怨恨的、至亲的血!

      慈禧骤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头望去。皇后四肢抽搐,一双眼睛仍旧死死地盯着她:“给,皇上陪葬。你们不得好死.....”

      肃亲王不由“啊”地一声,惊恐地倒退两步,跌坐在地上。

      士兵们也都惊慌地连连后退,下意识地退出三米远。这个时代的人迷信,认为死者穿红衣很是不吉利的事情,穿红衣当众自尽并且说出诅咒的话,更是大凶中的大凶。更何况死的人还是一位中宫皇后。不幸被鲜血溅到的士兵都丢下武器,惊恐地尖叫着连连后退。

      善耆回过神来,再指挥众人进攻的时候,所有士兵都不禁畏缩不前,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靠近当中血迹蔓延的地方。

      更多人则是心里泛起一丝疑惑,太后真的是仁主吗?要是她人品没问题,她的亲侄女怎么会用这样极端的方式诅咒自己的姑母?

      这时顺贞门方向传来几声枪响,谭嗣同带兵赶来,众人感到大势已去,更是裹足不前。善耆恨怒交加,终于忍不住对天长啸一声。

      顺贞门内,侍卫过来在文廷式耳边轻轻说了什么。文廷式神色大变,抬手拦住若桐:“娘娘,翁先生和宗亲们都在前朝,不如您先摆驾养心殿,臣去处理......大行皇后的后事。”

      “大行...皇后?到底出了什么事?”若桐一怔,厉声诘问道。

      漱芳斋里,谨妃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半边脸肿起一指多高的青痕,面如纸白,仍是惊魂未定地问着:“大阿哥,大阿哥怎么样了?”

      宫人回答了好多次,她还是歇个一两分钟就出言问一次,胸脯仍旧剧烈起伏,冷汗冒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见若桐进来,众人都欣喜若狂地散开,让她们姐妹说话。

      “姐,我回来了。”若桐跪坐在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扣在掌心揉搓,“孩子没事,你也没事,都没事了。”

      谨妃愣愣地望着她,半晌才从眼睛里滑出一行泪来:“皇后,去看看皇后。”

      若桐点头,亲手将她扶进暖轿里,命人好生送回永和宫去。

      皇后的遗体已经被移动到了漱芳斋里面,负责收敛的宫女们都畏畏缩缩,谁也不敢上前。太监掀起白布,若桐一瞧,不由拧起眉毛:“这是怎么回事?”

      宫女畏畏缩缩地哭道:“奴婢们试过很多办法了。娘娘不肯闭眼。”

      若桐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抬手,在众人惊异恐慌的目光中覆上她的眼睛,轻轻地说:“放心吧,我答应你的话仍旧作数。”半晌,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她收回手。静芬顺从地合上了眼睛,面目安详如初。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门外,四个老嬷嬷扭着慈禧的胳膊,把她从暖阁里请出来,准备押送回北五所去。忽然见珍妃面无表情地从漱芳斋里出来,仍旧穿着银红缠枝萼梅的常服,在她们面前站定。四人连忙屈膝向她屈膝行礼,在一片道万福的声音中,她忽然抬手重重一耳光抽在了太后脸上。

      慈禧瞬间露出欲啖其肉的怨恨神色,疯狂地挣扎叫骂起来。四个老嬷嬷赶忙加重手上的力气,死死地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拖了下去。白青等人也上来,将若桐护在身后:“娘娘息怒,仔细手疼。奴婢找件素服过来,咱们把衣服换了吧。”

      “换衣服?为什么要换衣服?”若桐怒极反问,“叫奕䜣载泰、文廷式梁启超即刻到养心殿见驾,谈判日期不变。后天我就要看到睦仁的乞和声明放在养心殿的书案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惊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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