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化梦》相沢

7、如果后来他们分别了

　　多罗罗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遥远的梦。

　　所有的东西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带着不真实的虚幻感。

　　她在冬雪落下的时节缩在被遗弃的草屋里点着了干燥的木头取暖，簇的一下冒出明亮的光，然后兹兹的发出小声的爆破声，有点像隔岸的烟花飞上天，又坠落时发出的声音。

　　百鬼丸在屋边，侧身站着，被太阳落下后的光影遮着半边身子，他好像只是在那里站着，也好像只是在替她挡风。

　　但其实她已经有些想不起来百鬼丸的样子了，实在是太遥远了，多罗罗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是她却清楚的知道，那就是百鬼丸。

　　梦里的屋外飘着雪，落下来也没有声音，慢慢地铺满每一寸地方，变得厚厚的，也有的结成檐下垂落的冰棱，摸上去的锐利程度，像大哥的刀一样锋利。

　　她模糊的看到少时的自己拉着百鬼丸一起坐下来数手中不多的赏钱，眉目间狡黠得意的炫耀着自己的计划，百鬼丸侧耳倾听着，一举一动中都在尽力理解这个世界。

　　小小少女声线清澈又细软，多罗罗未曾真切的听清楚，但她只是这么觉得，合该是这样的而已，少时的她拍拍自己的胸脯，大约是保证了什么，又拿出一个得之不易的饭团，一口口的往百鬼丸嘴里塞，但他吃了两口，就推了推手，侧过了身不愿再吃了。

　　她看到自己急了，转到百鬼丸面前说着什么，多罗罗下意识的想，因为百鬼丸很多时候都在战斗，在流血，所以她想，他应该吃得多一些才行。

　　“因为一直都是大哥在保护我啊，咱也想让大哥多吃一些。”

　　她听见自己这么说着。

　　那个时候，一直都是百鬼丸在「保护」着她。

　　百鬼丸抬起手，轻轻的摸了一下多罗罗的头，就像轻放轻拿那样简单的动作。

　　就像之前多罗罗对他做的那样，它或许是安抚，或许是“听话”的意思，因为感受到了他所传递的情绪，少时的她瞪大了眼睛，觉得很不可思议，或许比像刀一样锋利的冰，绽放在空中的美丽烟火，油光水滑的肥猫还要不可思议一些。

　　多罗罗觉得温暖，是那种太阳晒在身上的温暖，她不知为何会梦见从前的事，应该是人老了，于是总爱回想从前，那段在乱世中互相依靠和自由的日子，让她不再感到孤独，也不再感到害怕。

　　最后他们在一个富裕的村子旁停下来，梦里的雪似是化了，草里的嫩芽钻出来，鸟也张开翅膀飞过，阳光也很好，洒下来像是金子一般的光，百鬼丸将自己的一把刀送给她，与她分别。

　　那把刀原本是没有刀鞘的，百鬼丸用木头给她做了一个，她拿着那把刀，觉得有些冷，也有些说不出话来。

　　梦里的百鬼丸低下头对她说了句什么，他向来鲜少说话，开口便是离别，但多罗罗听不到他说了什么，想了很久也想不起他说了什么，是她太胆小吧，她不愿听分别的话语，就宁愿忘记他说了什么。

　　多罗罗不会哭，但她有点难受，她看见自己冲百鬼丸笑了笑，她没有问缘由，或许也不需要缘由。

　　“咱可是很厉害的，无论如何都会活得好好的，所以大哥你也要活得好好的啊！”

　　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是喊出来的一样，她抱着刀看着百鬼丸走远，他走得很慢，梦里的他回了头，多罗罗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让自己挤出一个笑容，百鬼丸的身影便披着初春的光辉渐渐远了，被时间一点点的模糊。

　　那往后的数十年，多罗罗再也没有遇见过那个斩杀魔神的少年，他会保护她，但有的时候也有点笨，他不爱说话，但有时候也会对她笑。

　　他送出的那把刀，多罗罗没有用过，但直到很久以后，它都是完好无损的。

　　后来她在村子里停留下来，遇见了许多人，战火硝烟的时代，难得安宁下来，她长大了，遇见一个合适而温柔的人，当丈夫病逝后，多罗罗又捡到了一个被丢弃的女婴，她抚养她，给她讲从前的故事，看着她长成最好的模样，美丽的出嫁，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多罗罗想，自己真的是老了吧，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可这样的梦也很好，好到她竟有些想落泪。

　　她慢慢的感觉有些困倦，所有的一切都沉重了起来，但耳边又响起少时的她大声呼喊：“大哥——”

　　多罗罗不禁转头看去，她唯一一次看得如此的清晰，白色的云下，扑着翅膀的飞鸟下，翠绿色的树下，她仍是抱着那把刀，也是分别时的场景，可小小少女多罗罗她喊住了转身的百鬼丸，跑上前去抓住他的手，眼睛湿润又倔强，她说，“大哥，我们一起走吧。”

　　“虽然咱不是很有用。”

　　“可是我不想和大哥分开。”

　　“因为我也想保护大哥。”

　　她终于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