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越飞雪》落落五千

17、想见

　　宁尘歌与析越离的旅行，说实话是没有目的地的。
　　宁尘歌不懂中原地形分布，只能被析越离牵着走。
　　可这只花孔雀，爱的是热闹繁华，哪里人多，他就往哪里凑，这不就惹出了麻烦？
　　把人家小姑娘都给弄哭了，还是两个!
　　“瑛霜，你怎么哭了？”宁尘歌问道。
　　瑛霜却不回答，只是重复地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伎子有些害怕，一下子停住了哭泣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妾身名叫桃儿。”
　　瑛霜摇了摇头，又转头对析越离说到，“把她带回去。”
　　“她是你要找得那个人吗？”
　　瑛霜点了点头，“或许是。”
　　析越离手指指向桃儿，对着老鸨说，“给她赎身。”
　　老鸨脸上夸张的妆容几乎都要碎了，她笑嘻嘻地说道，“夫人真是好眼光，看中了我们这里还清白的姑娘。”
　　听了这句话，瑛霜的神色突然变得难看了起来，她冲上前去，一只手掐住了老鸨的脖子，表情扭曲地可怖，“你说什么？”
　　尖叫声扩散了开来，妓女叫喊着“杀人了！”
　　瑛霜的手上的气力不随着尖叫的声音减小，反而更加地上劲。
　　“瑛霜，不要惹是生非。”只有析越离的命令才可以让这只高傲的鸟儿低头。
　　瑛霜松了手，从嘴角挤出一个是字。
　　桃儿完全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美貌的夫人会对老鸨生气。
　　“多少钱？赎了她？”
　　老鸨好不容易理清了呼吸，她害怕地看了瑛霜一眼，颤颤巍巍地说到，“二两银子带走。”
　　瑛霜的怒气又翻腾了上来，眼看她又要对自己下手，老鸨赶忙摆手，“不用钱了，夫人老爷喜欢，您现在就带走。”
　　瑛霜握碎了一个茶杯，她掏出一张银票，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所珍视之人难道就值得这些钱吗？”
　　最近奇怪的人怎么越来越多了？
　　老鸨害怕却还是收走了那一张银票，定睛一看，上面赫然写着金三千。
　　她抬头，眼前的三人带着桃儿消失无踪。
　　“该不会是人家亲戚找上门来了？”
　　说罢，又握紧了手中的银票。

　　桃儿有些害怕地看着瑛霜，她怯懦地开口问道，“夫人？”
　　瑛霜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不叫桃儿。”
　　桃儿几乎是要哭出来了，“妾身就叫桃儿，妾身自十岁那年被买进了勾栏院，花名就叫桃儿。”
　　“十岁？”瑛霜头疼欲裂，“不对。”
　　她瘫倒在了地上，“我不是在勾栏院里认识你的。”
　　“可是妾身只在那里见过夫人啊！”
　　这人莫不是疯子？
　　也难怪，连自己老爷都能带到勾栏院，不是疯子就是傻。
　　以后要面对一个疯子主母了吗？
　　桃儿不免担忧了起来。
　　“你家在哪里？”
　　“妾身十岁就被卖了，怎么可能知道家在哪里？”
　　十岁？
　　“十岁？”她盯着桃儿，让桃儿一阵发毛。
　　“我。。我想起来了，我是河州云镇人！”
　　只是模糊的记忆，却让瑛霜眼前一亮。
　　“是那个地方。”她抱住了桃儿，自言自语道，“我带你回家。”
　　桃儿不解，明明是自己的家人把自己卖了出来。

　　是一阵尖锐的鸟鸣，桃儿眼前的瑛霜化作一只巨大的翠鸟。
　　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桃儿登时就昏了过去。
　　完蛋了，要被妖怪吃了。
　　这是桃儿心中所想。

　　河州云镇向来不是一个富裕的地方，老天爷赏脸时，一家人勉强能够填饱肚子，若是遇上个什么天灾人祸，鬻儿卖女那是常有的事。
　　桃儿自有意识起就知道，她迟早要被卖掉。
　　可没想到的是，她还会回到这个地方来。
　　直觉告诉她，瑛霜没有恶意，她大胆地问道，“夫人为什么要来这里？”
　　瑛霜是一只妖，桃儿反应了过来，但是这只妖没安坏心。
　　“因为——”瑛霜环视四周一圈，却发现这块地方，她一点也不熟悉。
　　我为恩而来。

　　云镇的人见到两个穿着华丽的女子纷纷侧目观看。
　　这里的人穷苦惯了，能出去的人是绝不会回来的。
　　能见到两个漂亮女人，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桃儿叹了一口气，她对家没有多大的概念，可是这只妖，要带她回家。
　　算了，她想，去哪儿不是活着呢？
　　桃儿拉了拉瑛霜的衣袖，“夫人是想知道妾身的家在何处吗？”
　　瑛霜点点头。
　　“妾身依稀记得父亲的姓名，或许可以问一下路人。”
　　瑛霜的眼睛亮了亮，“带我走。”
　　“您知道张二柱的家在哪里吗？”桃儿磕磕绊绊地用自己的家乡话问道路人。
　　路人眯了眯眼，咧着嘴，用手指指着不远处，“就在那里。”

　　说真的，桃儿内心还是有些怕的，这么多年没见面了的父母兄弟，他们是否会想她？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敲门问道，“爹爹，娘？”
　　身后的瑛霜沉默着，冰着一张脸。
　　从门里弹出一个焦黄的脑袋，木然的眼神全无生命的活力。
　　“谁？”
　　“爹娘，是我，桃儿。”
　　“桃儿，是谁？”
　　桃儿，对桃儿是自己的花名，那自己原先的名字又叫什么呢？
　　我不记得了。
　　“我是被你们卖掉的女儿！”
　　“哪一个？”
　　桃儿张嘴，又闭上了嘴。
　　苦涩在心中泛滥开来，这只妖怪是喜欢看别人难堪吗？
　　瑛霜看着那个丑陋的脑袋，一把推开了桃儿，桃儿一个没稳住，跌倒在地上。
　　“瑛娘，你们知道瑛娘在哪里？”
　　“瑛娘？”桃儿爹摸了摸脑袋，“好像是我娘的名字。”
　　瑛霜整个人都抖了起来，“那她在哪里？”
　　“我娘啊，她早就被我爹卖了。”
　　瑛霜止不住地发抖，“被卖了？”
　　“姑娘，我不知道你跟我娘什么关系，但是像我们家这种情况，不卖人怎么活下去？”
　　“她被卖到了哪里？”
　　“不知道，可能是去做了山里的媳妇，可能去做了城里的娼妇，不过这件事谁知道，我爹死得早。”桃儿爹看了看她身后的桃儿，“你说你是我闺女？”
　　他僵直的身躯只有眼珠子是会动的，咕噜转了两圈，“这么漂亮，还能再卖一个好价钱。”
　　瑛霜浑身散发着杀气，听了桃儿爹的话，气更上一层，伸手将他的脖子捏住，将这人往上提。
　　“夫人，他。。他好歹是我的——”
　　瑛霜冰冷地扫了她一眼，“正因为他是瑛娘的儿子，所以我才留你性命。”
　　手上的力松掉，她盯着瘫倒在地上的桃儿爹。
　　也许是为了保命，桃儿爹这时才大声喊到，“我想起来，我娘被卖到哪里了！”
　　他害怕地盯着黄土地说道，“城里张老爷婆娘生不出儿子，我爹就把我娘典到那里，从此以后就没再回来！”
　　“你最好不要骗我。”瑛霜是这么说的，拉着桃儿在一眨眼的瞬间，消失在了桃儿爹的面前。

　　城里姓张的老爷？
　　桃儿的脑袋中并没有这户人家的记忆，她记忆中有的从来只是十岁前的黄土，十岁后的花楼。
　　“谁姓张？”瑛霜匆匆地带她赶向城中，城中的景象比村子里好不了多少，照旧是稀稀落落的人群，有气无力的表情。
　　至于那张家？瑛霜带着桃儿赶到的时候，早就变更了名姓换作了其他人的房屋。
　　“瑛娘在哪里？”瑛霜转头问向那张相似的脸。
　　桃儿害怕这只妖怪会将她吃了，哭着摇头，“夫人我真的不知道祖母到哪里去了。”
　　瑛霜轻呵一声，推开门，走进了这户已经改叫王家的人家。
　　他们正在吃饭，瑛霜踏进去带了凛冽的杀气。
　　“瑛娘在哪里？”
　　几个吃饭的平头老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妖怪，当时就昏了过去。
　　瑛霜从手中化出了尖刀，走向昏迷的人，桃儿见状一把抱住瑛霜，“夫人！看在我是瑛娘孙女的面子上，就别杀这些无辜的人。”
　　“他们抢走了瑛娘。”瑛霜的泪水无意识地流了下来，“我保护不了瑛娘。”
　　“夫人？”桃儿当机立断，抓着瑛霜的手就往外拉，“奶奶总归在云镇跑不了，我们到处问问总可以找得到的。”
　　桃儿的面容与瑛娘有七八分的相似，她是瑛霜心底的执念。
　　“你的名字？”
　　“桃儿。”
　　“夫人，我们走吧，去找奶奶。”桃儿实在怕妖怪杀人，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将瑛霜拖走了。
　　说实在的，桃儿也怕瑛霜，她这辈子没见过妖怪，只在年少时老鸨的恐吓中听过妖怪杀人的传说，但面对着瑛霜，她似乎却没那么怕了。
　　大概是因为，奶奶是夫人的恩人？她这么猜到。

　　天气阴沉沉的，估计是要下雨。
　　桃儿身上没带伞，看这妖怪的模样，她也不像是会带伞的人。
　　淋场雨，受个伤寒，干脆病死自己算了，不然这样提心吊胆的何时到头啊！
　　她祈祷着上天听见她的声音，收住要落下的雨滴。
　　但上天哪里那么好心，还没等内心活动走个流程，雨便哗啦啦地下了下来。
　　愁死个人了，妖怪淋雨尚没关系，自己这样一个弱女子，一淋雨，定是要伤风感冒的。
　　桃儿试探地拉了拉瑛霜的袖子，“夫人，下雨了，要去避雨吗？”
　　“你要去就去吧。”
　　桃儿畏怯地看了瑛霜一眼，见她不动作，又用余光看了她好几下，才提着裙子从瑛霜身边跑开。
　　自己是倒了什么惊天大霉？被卖到窑子里算了，还被妖怪绑着找人，就连现在——
　　桃儿往身旁看了一下，是哪个有病的，往树底下做坟立碑啊？！！！
　　登时，她就大叫了一声，把站在雨中间的瑛霜吸引了过来。
　　“你为什么要叫？”
　　“这里。。这里有座坟！”
　　瑛霜这才把目光投向树底下的那座坟上。
　　桃儿不识字，只认得墓碑的模样，不认识墓碑上写了什么。
　　瑛霜却认了出来。
　　先妣瑛娘之墓。
　　一瞬间，瑛霜的脑子空了。

　　她不知道该想什么。
　　脑袋空空如也，只有盘旋在心底的一个记忆。
　　那日清晨，记得是冬日，白霜铺满了整个大地。
　　云镇贫困，一只小翠鸟可以卖出的钱也足够可观。
　　瑛娘家里贫穷，母亲生了弟弟，父亲催着她抱一只鸡到市场上去换一些米。
　　瑛娘尚且年幼，被集市上的花花绿绿所吸引。
　　奄奄一息的瑛霜刚从野外被抓来，关在狭小的笼子里。
　　瑛娘被她美丽的毛色所吸引，鬼使神差地拿了一只鸡换了她这只快死的鸟。
　　瑛娘回去了之后自然免不了父亲的一顿毒打，毒打过后，她悄悄地从怀里掏出还是小鸟的瑛霜，对着她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小鸟啊，你要赶紧好起来。”
　　她是一只鸟，不懂人类的情感，等她终于懂了，她想回应感情的对象却已不在。
　　云镇穷苦，瑛娘家里人又多，才把那只小鸟带回来没几个月，瑛娘天天跑出去给她挖蚯蚓，还没回来，她的夫家就来到瑛娘家，要把瑛娘接过去。
　　她只看得见一个二十多岁的老光棍跟她的恩人在撕扯，很明显，瑛娘不想过去。
　　瑛霜挥舞着翅膀，上前去攻击那个老光棍。
　　“鸟儿！”瑛娘喊叫着。
　　瑛霜只顾着攻击，忘记了自己与人类力量的悬殊，被一脚踩得半死。
　　“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鸟儿！”
　　“我不走！”
　　“由不得你，你弟弟还要吃喝！”
　　“那凭什么是我要去做牺牲？”
　　“废话什么！你是你老娘生的，你迟早也要给别人生孩子！”
　　“我不！我不！”
　　翠鸟在生命最后的关头所能看到的就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救不了自己想救的人。
　　翠鸟的力量太过于渺小了，她被扔出了瑛娘的家。
　　在濒死之际被析越离捡到了。
　　“可怜的鸟儿，你有什么愿望？”
　　什么愿望？
　　“我想再见她一面。”

　　记不清析越离跟她讲了什么，她看着墓碑上的字，颓然地倒下。
　　“你会再见到她，但是结果可能不是你想要的。”
　　什么啊？原来再次见面就是一座孤坟，坟上的字写得不好看，她连死都是那么卑微。
　　“鸟儿！”依稀听得见那个天真的小女孩叫唤着她，再回首五十年过去，妖还是年轻的面容，人却是一坯黄土。
　　"你怎么了？”桃儿问道瑛霜。
　　“原来瑛娘早就死了。”
　　“啊？”桃儿一声惊叹，“这座坟难不成是我奶奶的？”
　　桃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奶奶在天之灵，不是孙女故意冒犯！”接着还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她又看向瑛霜，“夫人，别太伤心，本来像我们这般的穷苦人家，死了就死了，现在有人给奶奶立墓碑，说明奶奶生前过得还不差。”
　　“你是瑛娘的孙女？”
　　桃儿如捣蒜般的点头承认。
　　不承认那还了得？就怕被这妖怪给吃了。
　　瑛霜叹了一口气，“我本是被瑛娘救下的一只翠鸟，修炼成形后想回来报恩，无奈人妖阴阳两隔，我有恩不能报。”
　　她看向了桃儿，“你以后有何打算？”
　　桃儿苦笑一声，“我十岁那年就进窑子了，不会读书写字不会琴棋书画，只会伺候男人，您说我以后有什么打算？介绍给我一个如意郎君？我早就不信男人了。”
　　“你跟我学武艺术法，你肯学吗？”
　　“开什么玩笑？”桃儿摇了摇头，“我今年都十七岁了，身子骨都长好了，哪有什么能力去学武艺？”
　　“那跟着我，我保护你。”
　　“夫人保护得了我一生吗？”
　　“只要我瑛霜活着，我就保护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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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瑛霜的故事没有结束哦
她是一个还很重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