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居》一只猹猹

13、遗言

　　半梦半醒之间，郅荷接到了岁无倾的传音。

　　“一刻钟后，随郅天穹离开。”
　　低沉的男性嗓音轻声哼笑着道，带着一如既往的冷酷与恶劣。

　　郅荷猛然惊醒，睁开了双眼。
　　欢好的痕迹仍在，显眼得要命，身侧早已没了那人的体温，郅荷拉过一张薄毯裹住身体，忍着酸胀的痛楚，走到旁边的柜子前翻找衣物。

　　不远处放着一只浴桶，从中冒出丝丝白气。
　　郅荷犹豫了片刻，拿着衣服走过去。

　　兴许是岁无倾刚沐浴完不久，水还是温热的，勉强能用。
　　郅荷捡起一旁的棉巾，打湿，拧干，轻轻地擦拭身体。

　　郅荷一边擦，一边止不住想，岁无倾这人实在很难懂，待人接物永远都是淡淡的，好似不将任何事物放在眼里、记在心上，在某些方面，却又过分地执着与坚定，万事万物不能动摇其分毫。

　　郅荷总是觉得，岁无倾完全不像人类。
　　那人连痛都不会痛，更像一个没有心的怪物。
　　可怜他曾以为，捧出真心能换来真心，如今看来，不过是无望的奢求。

　　岁无倾曾说过，要叫郅荷生不如死。这一点，梦川圣主的确已经做到了。
　　郅荷低头，看着棉巾上鲜红的血迹，嘴角却一点一点地扬了起来。

　　郅荷喜欢岁无倾、对他有情，这点没什么大不了的，被他囚困、强迫、践踏尊严，这也没什么。

　　一切，很快就要到头了。

　　郅荷抖手将棉巾扔回水中，静静地看着它上面的血色消散，沉入水底。
　　当初欺骗岁无倾，是他之过，情债难偿，他愿意用命去还，绝对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月崖。

　　穿戴整齐之后，郅荷走出囚困自己半个多月的小院。
　　因岁无倾已同意放他离去，因此周围的守卫已经撤走，只剩下两个洒扫的婢女在院门前闲聊。

　　见到了郅荷，她们纷纷垂首行礼，不敢言语。

　　郅荷走出两步，又退了回来，从地面的捡起一根刚被折断的竹枝。
　　他抬眼对婢女笑了笑，又从身上取下一枚月牙形的玉坠，一并交给了她们。

　　“拿着这枚坠子就能见到岁无倾，请二位代我传个话。”
　　“就说，月崖郅荷有负于梦川岁无倾，前尘种种，是我抱歉。郅荷愿以身献祭，重燃岁月灯，绝人间妖鬼，望他念及旧情，放过月崖。”

　　婢女拿着竹枝和玉坠不知所措，紧张又疑惑地望着郅荷，不明所以。
　　郅荷温和浅笑，向她们点了点头。

　　郅荷转身离去，直奔扶风城妖鬼最多的裂隙之处，不再回首。

　　……

　　到了地方，郅荷最先看见的，是敦华的赵霜颜和小叔祖父郅垚。
　　两大圣地的众多传人在此苦苦支撑，每个人都伤痕累累，浑身浴血。

　　郅垚见了他，用力劈下脚边那只妖鬼的丑陋头颅，急切奔来，一把攥住郅荷的胳膊，没好气地道：“伤都没好全，你来找死啊？”
　　郅荷摊了摊手，点头，微笑。

　　这笑释然，带着一丝解脱，搞得郅垚一头雾水。
　　他扔下郅荷的手臂，翻了个白眼，持剑护在郅荷身前，将胆敢上前的妖鬼砍成碎片，恶声恶气地说：“滚回去养伤，别来碍事！”

　　郅荷心中一暖，抬手在周围布下法阵，避免不长眼的妖鬼过来打扰，笑道：“只是想过来跟小叔祖父说几句话。”
　　郅垚犹豫，还是点了点头，持剑的手放了下来。

　　郅荷思索了片刻，道：“小叔祖父，外人都说你性烈暴躁，狂妄无礼。你与我同年同月生，自小一起长大，我深知你秉性纯良。当年你修为天赋不在我之下，因月崖镇压墟兽、法阵日趋薄弱，你为了守护月崖，受到墟兽气息侵蚀，根基有损，这才变了性子，你往后做事，切莫冲动，多思多想。”

　　“这听着像是在交代遗言。”郅垚皱眉，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厉声追问，“你身体没事吧？是不是岁无倾那个混账对你做了什么？你放心，等扶风城的事解决了，我找机会弄死他，给你出口恶气。”

　　郅荷摇头。
　　郅垚还想说点什么，却见眼前之人忽然抬手，冰凉食指点在他眉心。

　　“郅荷你发什么疯？”郅垚怒喝道，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郅荷另一只手抬起，猛击自己的左心，捧出一团氤氲的灵光。
　　他咬紧嘴唇，痛苦异常，额上冷汗涔涔，喉咙里传出压抑的喘息。

　　“此番前来扶风城，本欲寻魍神珠为芯，燃岁月灯镇压墟兽。”郅荷将那团灵光封入郅垚的心脏，凄苦地笑了起来。
　　“其实，我早就知晓如何重燃岁月灯，但……我不愿牺牲献祭无辜之人。总想着找寻替代之法，如今，正好。”

　　郅荷不再多说什么，从原地退开。
　　因他布下阵法，又施了幻术，周围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他与郅垚交谈了片刻，便朝着裂隙中妖鬼最多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