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灵》陆繁星

51、第 51 章

　　在石生等人坐在教室里商量关于大英雄秘密的同时，院长梅君碧站在当初谢恩晋书房的窗前，看着窗外刚刚开始爬升的月亮，陷入沉思之中。这又是忙碌的一天，书桌上摆放着一摞文件：有官府送来的要求协助防备秦国进攻的公文，已经拖了一个月没答复；有工头送来的辉月殿重建的最后阶段单据，仍有一大笔费用的缺口；有老师联合署名要求重启新生入学考试的要求；还有最近任务执行情况报告以及新任务的安排计划。

　　谢恩晋在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协助处理相当多的学院事务了，大概这就是院长临终前选她作为接班人的原因；她确实适应得很快，同时压力也很大。扭回头瞥了一眼那摞文件最上面的官府公文，她叹了一口气：按谢恩晋的理念，这些事情应该不要去管的；但现如今国家间的局势已经今非昔比，秦国的军队也在借用唤灵师的力量，况且正是这股力量害死了恩师，想到这里一股恨意不禁涌上心头，她把牙齿咬得吱吱作响，事到如今还怎么保持中立？

　　由此，她想到了裘牧仁，这段时间里已经派出好几波侦查的队伍也没能找到对方的下落；又想到了陆婉清，现下仍然在秦国的唤灵学院里大张旗鼓的训练着为国家服务的唤灵师。想着想着，她暂时放下了那一腔的仇恨，愣愣地望着夜空中的繁星，自然而然把思绪飘到了十多年前。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季，当时的梅君碧还不到二十岁，入学已经接近两年了。彼时的学院，老师和学生的数量还不多，每年也只招收三十几个新生，出任务时一般都是高年级学生带队，比如陆婉清。

　　陆婉清二十岁出头，比梅君碧早两年入学。她当时便已经可以召唤牛头怪，虽然维持的时间不长，但那召唤物力大无穷，所以陆婉清也算是学院里的明星学生。而且她人长得还漂亮，连带着甚至高冷、嘴利都成了闪光点，让后辈们崇拜不已。

　　那一次的任务是陆婉清带队，队员有梅君碧和另外两个男同学。以前的时候梅君碧就跟陆婉清出过几次任务，二人也算是有些相熟，但梅君碧可不敢称自己是对方的朋友；因为陆婉清性格有几分冷傲，即便正在做的事情属于和蔼可亲的，比如给你添个饭，在表情上也总是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准备执行任务的前一天的晚上，两个男生一个房间，两个女生一个房间。

　　梅君碧说了一句“陆师姐，我先睡了。”便准备上床睡觉。然而对方没答话，一般来说这时对方怎么也会说一个“好”字的。梅君碧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对面床上的陆婉清，只见她正呆呆地望着桌上半尺高白蜡烛上跳动的灯芯，出了神。

　　过了一会儿，陆婉清才突然发现对方在看自己，颇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道：“小梅啊 ，我跟说个事儿。”

　　不在于说出的话，而是语气中透出了一股平时少见的温柔，再加上刚才那一抹浅笑，还有烛光中清澈的双眸，这些合到一起，让梅君碧甚至有心头一动的感觉，立刻睡意全无。她坐到床边儿，盯着对方说道：“好的，师姐。”

　　“明天的任务，不仅是我们几个人，裘老师也会来。”

　　听到这里，梅君碧一下子站了起来：“裘老师，是说裘牧仁老师么？”

　　虽然当时老师比较少出任务，但一般也不至于这么惊讶。真正让梅君碧站起来的原因，是裘牧仁的名头。当时他在学院里被公认为奇才，平时根本不授课，据说很多老师的唤灵术都是他指点的；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般只在自己的寓所里做各种研究工作，据说比见谢恩晋还难。所以梅君碧才会这么惊讶，怀疑这次的任务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陆婉清沉默而安静地看着对方，梅君碧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儿失态，赶紧坐回到床边。

　　“这次的任务妖怪，裘老师打算带回去研究下，所以还需要你跟那两位同学说说，明天别乱动手，一切看老师的。”

　　“好。”梅君碧满口答应下来，心想这么个事情有必要搞得神神秘秘的么？

　　“另外，回去之后最好也不要提起裘老师参加了。我知道那两位同学比较听你的话，行么？”陆婉清最后跟了一句。

　　原来如此，梅君碧这时才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她缓缓地点了点头，跟着问道：“师姐，你跟裘老师很熟么？”

　　“啥熟不熟的。”陆婉清听到这句话，马上回答道，而且似乎脸上红了一那么一瞬：“裘老师做一些研究，有时候我会帮帮忙。”

　　“哇，师姐你能跟裘老师做研究？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梅君碧跟其他学生一样，对神秘的裘牧仁充满了好奇，难得遇到这个机会，当然要抓住问出点儿什么来。

　　按平常陆婉清的性格，做个冷漠的表情，随便敷衍一句也就可以了。但此时毕竟算是有事相求，也可能是她心里也确实有些话想找个人说说，便微笑了一下，看了看窗外的月色，把话匣子打开了那么一些。

　　“小梅，你想过唤灵的妖怪都是从哪里来的么？”

　　“应该是裂隙里吧？”

　　“裂隙里都是什么呢？”

　　“不知道，据说进入裂隙只有死路一条。”

　　陆婉清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换了一个问题：“小梅，你觉得对所有人类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梅君碧不明白对方问这个的意思是什么，疑惑地摇了摇头。

　　陆婉清顿了一顿，然后严肃地说道：“人类生生不息从古代繁衍存活至今，最重要的东西是知识。古人茹毛饮血，今人生火做饭；古人穴居步行，今人盖屋造车；等等。都是因为今人有更多的知识。人生不过几十年，国家也终究有灭亡交替的一天，真正永远传递下去的，只有知识；真正能帮助人类的，也只有知识。”

　　听到这里，梅君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陆婉清讲得来了精神，继续侃侃而谈：“现下，裂隙与唤灵就是人类新的知识宝库：到底妖灵是从何而来；到底如何能更加随意的支配妖灵；裂隙那边的世界到底是一个还是多个；等等问题。裘老师在这上面看得比谁都远大，研究地也比谁都透彻，只可惜院长他……”说到这里她警惕地看了一眼梅君碧，收了嘴。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总之，裘老师做的事情，都是着眼于整个世界的大事。”陆婉清讲到兴起，脸色微微泛红，胸口也明显的起伏着，眼睛里积蓄着满满的崇拜。受到对方的感染，梅君碧也很激动，感觉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只恨自己不能加入裘老师的研究队伍。

　　十几年后的梅院长站在窗前把思绪转回到当下，为自己过去的幼稚长叹了一口气。一阵冷风袭来，她觉得天有些凉，便关了窗子踱步到书桌后坐了下来，盯着跳动的烛火再次陷入回忆。

　　裘老师很轻松的就控制住了那个妖怪，一切波澜不惊。梅君碧已经记不清那天妖怪的样子种类了，只记得裘老师的神态自若和落落大方，好像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过。记忆越来越模糊，甚至裘牧仁的样子也很不清晰了，毕竟她也只见过对方那么不几次而已。

　　大约一年之后，就传出了裘牧仁出走的消息，据说还拿走了谢恩晋院长的大量研究记录和实验物品；也有人说临走前两人闹得很激烈，甚至有过交手；但这些事情一直没有官方的公布，加之裘牧仁好像隐居了起来，同道中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所以“裘牧仁”三个字就仿佛被尘封起来了，知道的人越来越少，以至于最终变得无人知晓。

　　当时跟裘牧仁一起出走的，还有陆婉清一个。

　　想到陆婉清，梅院长不禁垂下眼帘摇了摇头，当年两个人其实还是颇有几分情谊的，也许这正是梅君碧格外厌恶对方的原因，甚至可能有那么几分实际是在厌恶当年的自己。

　　最近这两次的接触，虽然二人并没有像样的交谈过，对方也还是一贯的冰冷、傲慢、伶牙俐齿，但梅君碧隐隐中总感觉陆婉清的状态与过去有很大的不同。想到这里，梅君碧苦笑了一下不自觉地把内心的想法念叨了出来：“十多年过去了，谁没变呢？大家都变了。”

　　她拿起最上面那张赵国请求协防秦国进攻的公文，起笔给予了“准许”的回复，又琢磨了一下该派谁去。梅院长比谁都清楚，石生这批学生是最近几年最好的一波，还得是那几个人；至于老师，也没谁比稳重的肖大侠更合适。

　　想清了这些，梅院长站起身来吹灭蜡烛，走出院长的书房。回头关门的瞬间，一撇清凉的月光倾泻在院长的座位上，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一位须发银白的老者正坐在那个位置上捋着自己的胡须。梅君碧愣了一下，闭上眼睛许久再睁开来，只看到一把空荡荡的椅子；她苦笑着摇摇头，关上房门，转身走入一片夜色之中。